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作者:轻乌桃 文案 苏红叶重生穿越到了一个已然家破人亡的千金小姐身上 千辛万苦从凶残的前未婚夫手里逃出来 然后一路收割爱情友情的故事。 已全文存稿,冷到哭也会完结的,大胆入坑吧~~~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红叶 ┃ 配角:宁君禾,莲心 ┃ 其它:1v1 ================== ☆、重生绞刑架下   乌云如同黑色羽毛般舒展开来,迅速侵占了整个天空。大地上刮起了阴沉的充满水汽的冷风。今天的天气适合杀人,也适合来一场死而复生的惊喜。      苏贵是都城里最出名的刽子手,他帮官家执行各种私刑,也会接私活,帮本城的王公贵族们私底下执行死刑。他刚刚出门的时候,就接到了一项私活。   国舅爷亲自派人,请他到府里,帮他执行一场绞刑,对象是国舅府不听话的贱奴。   这样的活苏贵接过不计其数,他知道这些大官贵族们就喜欢看他精心布置刑场,来一场美的杀人盛宴。他们以此为乐,所以每当府里要惩罚不听话的奴仆,他们就会很高兴地请他来,看他的杀人表演。      国舅府早已布置好刑场,像模像样,厚重的木架摆在院子中央,染血的绳子已经悬挂好,如凶狠的蟒蛇挂在木架之上,苏贵站在它的前方,也感到了来自绞刑架的血腥与恐怖。   他安静地立在一边,立刻意识到了这场绞刑的与众不同。周围没有任何围观者,这里只有他,以及早已绑在绞刑架上遍体鳞伤的少女。   一个刽子手和一个死刑犯。      苏贵杀过很多犯事的人,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犯人。她的长发完全披散下来,身上的衣裳已经破烂不堪,露出里面雪白的肌肤,而这具十几岁少女身体上的肌肤红白相加,到处都是入骨的伤痕,有些地方甚至因为没有得到包扎处理而已经流脓溃烂,惨不忍睹。更恐怖的是她的十根手指,竟然被活生生拔光了指甲,血肉模糊。苏贵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具身体的其它部位他已经不敢再去细看,每看一处,都有更惨的感觉。   不知道这具身体之前到底经历了怎样惨痛的折磨,才会有这样的惨状。      苏贵完全有理由相信即使没有这场绞刑,这个少女也是必死无疑。他上前一步,因为没有感觉到少女的呼吸声,他甚至怀疑她早已死去。   但是在他被没有被披发遮住的另外一只眼睛里,映出了少女幽黑的眼眸,她的双眼睁开了,她还活着,真是奇迹。   苏贵感觉自己握住充满血迹的绳索的手开始颤抖,他竟开始有些不忍心将绳子套在这个仍旧顽强活着的少女脖子上,少女睁开的眼睛看到眼前的刑场后,透露出巨大的恐惧,她开始挣扎,但是完全徒劳,捆住她双手的绳索随着她激烈的动作深深地勒了进去,鲜血几乎完全染湿了绳索。   而在少女悬空的双足之下,已经积起一滩污血。      苏红叶苏醒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恐怖的场景,阴沉的天气,阴沉的刑场,还有阴沉的刽子手。   而这具陌生的身体已经遍体鳞伤,命悬一线。头顶,大蛇般粗壮的绳索正缓缓落下,即将套住自己的脖颈。面色阴沉的刽子手只露出一只眼睛,正阴森地盯着她。   苏红叶咬牙瞪他,刚要张口喊停,却发现自己嗓子如一团火在燃烧,她马上意识到原先这喉咙被强行灌进过辣椒水,应该还是滚烫的辣椒水,把嗓子毁坏了。她努力咿呀了许久,还是不能完整地吐露出一个字。只能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那绳索离自己越来越近。   苏贵有自己的任务,他必须将这场绞刑执行下去。但他没有想到,这场死刑,死的人是自己。      千钧一发之际,哒哒的马蹄声骤然响起。   绳索戛然而止,堪堪停在她沁着冷汗的鼻尖上。   苏红叶抬眸,看向阻止了这场酷刑的来人。他坐在雪白的马背上,握着缰绳的手指修长白皙,衣饰典雅华贵,正神情专注地看着她。她感觉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静静地坐在那里,虽然很文静,但有一种警觉,墨黑的眼睛毫不避讳地打量着她。   苏贵却感觉到了压力,他往后退了一步,知道自己卷入了都城贵族公子们的争斗之中,但为时已晚,那位高贵的公子显然不会放过他这个小小的刽子手。   “你竟敢杀她。”虽然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仍旧让苏贵软了膝盖,他跪在地上,叩头哀求,“公子饶命,我只是听人办事……”   但对方没有让他哀求完,他从袖间抽出一把亮如秋水的佩剑,直刺向绞刑架下起身准备逃跑的刽子手。   苏红叶呼吸一窒,亲眼看到那把长剑直直地刺入了刽子手的心脏,血如泉水般涌出,溅了自己满脸,那个阴森的刽子手带着始料不及的表情,在她面前缓缓坠落在地。      长剑利落地斩断了绳索。   苏红叶顺着木架滑坐下来,四肢百骸皆是痛楚。她伸着双腿,一动不敢动,   那个人走过来,然后慢慢地蹲下身,“我抱你回去疗伤,希望你可以不介意。”他的声音温润如水,竟如谦谦君子般。   苏红叶抬眸看着他,原本想抬手指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他自己开不了口,但发现自己连手都无法抬起,手臂肘那里似乎已经骨折,她只能眨了眨眼睛,幸好他立马会意,伸手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在了臂弯里。   她感觉每动一下便有千针扎般的痛楚,这时候只能祈祷自己干脆痛晕过去。   “你很勇敢。”他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开口说道。   这个人来救自己的时候,一定以为自己八成是死了。苏红叶默默地想,其实严格说起来,这具身体的主人确实已经被活活折磨死了。她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苏红叶感觉自己被轻轻放在了马背上,他从后面用一只手拥护着她,“你再忍受一下,我很快就能带你去看大夫。”他顿了一下,然后下誓约般说道,“我保证,你以后不会再受这份苦了。”   他的衣袖熏过香,有淡淡的兰花香,清恬舒适,苏红叶没有多想他说的这句话,慢慢地晕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里,她感觉到有人在翻检这具身体。那受伤的地方传来刺痛,然后又有清凉的药膏被涂抹上去,她这才稍微感觉好受多了。紧接着,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她被折磨得太惨,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片完好的皮肤,恐怕十天半月也好不了。”   “……”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那女人叹了一口气,“先不把她送回去,等养好伤,再完好无缺地送回去,这样,就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我不打算将她送回去了。”是那个救自己回来的年轻男人在说话,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苏红叶稍微清醒了一点,支起耳朵努力去听他们的声音。   女人不认同的声音,“恐怕不行,她不属于这里。”   “我要照顾她。”他坚定地说道。   “君禾,你在可怜她?”那个女人冷冰冰地说道,“只可惜人家非但不会领情,相反,她恨你还来不及,一旦将她留在身边,祸患无穷。”   为什么要恨他?苏红叶想起他的身上清淡的兰花香,温柔的动作,认真的目光,这样温文尔雅的人,怎么让人恨得起来。   “她恨的人不是我。”宁君禾淡淡地说道,然后起身,“时候不早了,你明天再来看她吧。”   “君禾……”那个女人好像还想劝说他几句,但被婉推出门了。   苏红叶听到这里,感觉有些迷糊了,什么叫她恨的人不是他?看来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确实恨过一个人,是折磨她的人吗?那个人为什么要如此惨绝人寰地对待一个女孩子?她百思不得其解,身上的药膏似乎生效了,让她浑身疲倦,浑浑噩噩中又昏睡了过去。      等到她再苏醒的时候,已经被安置在床榻上,身上的伤口得到包扎,整个人如粽子般厚厚裹着,床帏重重地垂下,遮住满室的幽暗。   苏红叶整个人都不能动,只能努力侧头,看向正趴在床沿小憩的人。   他衣衫完整地坐在床沿,用手枕着头,那双墨黑的眼睛正闭着,略有些薄的嘴唇紧紧抿着,满脸的疲倦不堪,柔软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根青丝巾挽着,长长地逶迤在床榻,如一川流水。苏红叶静静地看着他挺翘的鼻尖,等看够了,才慢慢移开视线,凝视着他那两扇乌黑长翘的眼睫毛,期冀着他能够感受到自己热切的目光苏醒过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悠悠地睁开眼睛,看到她的目光,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即低头打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与头发,确定不再凌乱后,才重新抬眸看她。   苏红叶不能说话,只能张了张嘴,然后期待地看着他。   他坐在那里,抿着唇想了许久,才意识到她可能是渴了。      宁君禾端来一杯清水,然后坐在床头,用枕头将她稍稍抬高了一点,拿了勺子来喂她喝水。苏红叶喝得有些吃力,最后只能伸出舌头去舔舐勺子里的水。   他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不再盯着她的红唇白齿。   勺子里的水有些洒落在脖子里,苏红叶无法开口提醒他,只能任凭水打湿了自己刚刚换好的干净衣裳。   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他只能匆忙地用丝帕给她擦拭脖子上的水泽。苏红叶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其实内心是有些享受的。   他那双细长白皙的手轻轻拂过她的下巴,蜻蜓点水般,让她有种蝴蝶翅膀拂过的错觉,又舒服又难受。   宁君禾手忙脚乱地帮她料理好后,看着她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你还要喝水吗?”   苏红叶睁开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他,然后点点头。      这次他小心多了,勺子紧紧贴着她的嘴唇。她喝一口,就歪过去一点,许久,她感觉自己没有那么渴了,看着他忙得汗都出来了,终于摇头,表示不喝了。   宁君禾放回碗勺,明显舒了一口气。一看便知他以前没怎么照顾过人。苏红叶感觉人好多后,便有精力去观察房间里的布置了。她经历一场大劫,再看这些雕琢精致的家具也觉得没有什么,所以最后视线还是落在宁君禾身上。   只可惜自己还不能开口说话,也不能动作,所以她满脑袋的疑问也无法问出,更无法与他谈话交流。苏红叶带着满心的遗憾,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宁君禾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脸颊,“失忆了吗……” 不然怎么会如此平静地看着自己,而不是如以往一样,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挫骨扬灰!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如此恨一个人。    ☆、莲心   或许是上药的缘故,苏红叶睡得极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满室阳光,明亮许多。她睡得浑身都汗,身上又裹得厚厚一层,不得翻身,只能带着初醒的朦胧盯着淡粉色床帐看。   床帐外面又有轻言细语,是昨日给自己看病的女人又来了。      苏红叶赶紧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觉,她听到床帘被掀开的声音,有道目光落在她脸上,流连了一会儿就消失了。床帘被重重垂下。   “还要劳烦你几日,今日你就帮忙寻个侍女过来照顾她吧。”是宁君禾清淡的声音,他似乎是站着,离床榻并不远。   那个女大夫的声音还是很冷淡,“也好。”   “多谢。”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你先出去,我要给她换药了。”然后就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苏红叶抖动了一下眼睫毛,感觉又有亮光洒进来,然后一双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她只好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正屈膝跪在床沿扶着自己的女子。   她已有二十多岁,是个高挑的女郎,一袭不起眼的襦裙,淡雅朴质,但可以看得出质地不错。她的脸是温柔的鹅蛋脸,一双眼眸如秋水般明亮,有着医者特有的温和气质。若不是亲眼所见,很难将这张脸与她那冷冷的声音联系起来,光听她的声音,还以为是个凌厉的女子呢。   苏红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许久,似乎是看呆了。   她伸出手,带来一股淡淡的药香,摸了摸苏红叶的喉咙,又托起她的下巴,动作流利地掐着她的脸颊,让她抬起头张开了嘴巴。“舌头还在,哑不了的。”   说完,她就松开手,移到了她的衣襟处。   苏红叶舒了一口气,然后有些惊奇,这个女大夫竟然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是什么。      她的动作跟她的声音一样,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温度,甚至有些粗鲁地翻折她的身体。重新上好药,苏红叶又出了一身的汗。她有苦不能言,只能眨着眼睛可怜地看着她,希望她可以良心发现,去端来热水给自己擦拭一遍。   结果自然是没有,她看完之后,又背起药箱,马上就准备走了。   苏红叶一动不能动地躺在那里,只能用眼睛追随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无助。女大夫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压根没有去注意她渴切的眼神。   哎,这世上怎么有如此冷心肠的医生。苏红叶在心里哀叹不已,偏偏还让自己遇到了。      宁君禾守在门外,跟她低语了几句。因为隔得有些远,苏红叶无论怎么认真听,也只能抓住几个模糊的词语,什么“很快”、“惯着”“马上”,最后就是女大夫清清冷冷的声音,“走了”。   宁君禾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坐在床榻边上,正与苏红叶的视线对上。   他轻声解释道:“以后会有侍女来照顾你,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所以以后我会尽量少出现在你的面前。”这几句话他说来竟是如此理所当然,苏红叶满心疑问,但又不敢表露一分,她只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宁君禾垂下视线,不看着她了,而是看着地面,继续说道,“等你在这里把伤养好,要去要留,全凭你自己做主。我……如今已经洗心革面……”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是不是用对了词语,“已经看清了一些事情,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我……我以前对你做了一些混蛋的事情,昨天我还想你或许是失忆了,现在想来你应该是对我绝望至极,才会看到我也无悲无喜,我竟以为……”他说得艰难,简直是像在背稿子一样,这些话或许他在心里已经琢磨许久,今天才终于有勇气一吐而空了。   苏红叶什么也不能做,只能满头雾水地听着他这些近似自言自语的话。   宁君禾又深吸了一口气,“你我之间本应该并无如此之多牵连,可是若因此就这样弃你不管,我又于心不忍,所以……所以只能先将你的伤治好,才能让你来决定是走还是留。希望这期间你再容忍我几分,将来……将来要如何,也全凭你的心意。只是,这段时间不行,你先得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好吗?”他似乎想说的是“懂了吗”,又意识到不好,才改了询问。但他这样的语气根本容不得苏红叶拒绝。   苏红叶这才稍稍有些听明白,他藏了一些话没有讲,说这么多,无非就是要劝她安心留在这里养伤,这其中大概还有其它的缘故,但是他不能坦白地告诉她。      苏红叶对这里的人和事一无所知,也只能对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宁君禾几乎是有些感激地看着她,“你是个明事理的姑娘,你先再睡一会,我下午就带着侍女过来照顾你。”   苏红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的背影看上去竟有些轻松。他心里大概是将自己当成烫手山芋了吧,现在可以转交给侍女,所以这样大松了一口气。她意识到这点后,忽然有些难过。昨天他骑马救了自己,如天而降般,言语动作又如此温柔,看着她的目光那么专注,险些让她以为他是这具身体原先主人的恋人,可是如今看来,完全不是。   她躺在床上,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觉可笑,又感觉身体痛楚万分,浑浑噩噩地想了许多,最后觉得自己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现在不担忧自己的身体,反而尽想些情爱的事情,真是没出息啊。她想清楚后,又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头一歪,又睡了过去。      在梦中,她的身体完好无损,走在长长的黑暗走廊里,两旁的墙壁厚重暗沉,她听到深处传来声音,便好奇地走了过去。   立在走廊出口,她看着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正双手举高,被铁链吊在半空,肩胛处有浓重的血色弥漫,那铁钩穿透骨髓,露出沾满血迹的锋锐。而她垂下的手指软软地耷拉着,骨节俱碎。血白相交的足部悬离地面,鲜血聚成了一小滩。   苏红叶屏住呼吸,心剧烈地跳动着,头皮发麻地移开视线,她下意识地想逃离这个地方,可是她看上去那么惨烈,如果她不出手相救,又实在于心不忍。   正天人交战着,那少女忽然抬头,透过乱发悲凉地看着她。   那眼神如此惨痛与哀伤,直击苏红叶的心尖,她立刻冲了过去,攥住铁链,大声喊道:“我救你!”   真的,我一定会救你!她在梦里大声地喊道,如此坚决。      “啊……”苏红叶浑身一抖,睁开眼就发现自己依旧躺在那淡粉床帐里,午后的阳光洒满屋子。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姐,你醒啦?”一声清脆的声音从床榻响起,如在咬一只脆甜的苹果。   苏红叶侧头,直直地看过去。只见一个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女立在旁边,红润的苹果脸蛋,梳着弯月双环发髻,一双杏眼又圆又大,是个俊俏可爱的女孩。   “……”苏红叶只能看着她,什么也做不了。   还好这个女孩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我叫莲心,来照顾小姐的。小姐要是有什么吩咐,眨一下眼睛就是。”   苏红叶立刻眨了一下眼睛。   莲心笑了笑,“小姐要是想喝水,就舔一舔嘴巴,想吃东西就张一张嘴,想起床就歪一下头……”她细致地将一些平常都要做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苏红叶感叹这个女孩的玲珑心思,心中不禁对她升起许多好感。   等到莲心说完后,苏红叶就轻轻地点了点头,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      自从莲心来了之后,宁君禾果然如他所说,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有在那位女大夫来的时候,她才能隐约听到他在屋外说话的声音。   苏红叶还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关系,她并非三岁稚童,知道不能轻易地对一个人产生依赖感,幸好他只照顾了她一天,因此看不到他也没有感觉特别难受,只是有淡淡的失落感。   她想了许久,意识到此时自己不能说话不能行动也有好处,这样她就可以不用纠结要不要告诉别人自己其实并不是这具身体原先的那个人,一切都可以先慢慢观察,根据情形再决定要不要说出真相。她之前经历过的人生告诉她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环境,一切都要以先保护自己为原则,更何况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情形如此古怪,这具身体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她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在莲心细心的照顾下,她躺在床上的日子也开始好过起来,起码不用每天带着满身的汗睡觉了。   莲心第一次背着她去洗浴,剥开她沾满药迹的白色内衫的时候,呼吸明显停滞了。目光呆呆地看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许久缓不过神来。   真的是千疮百孔,到处是鞭痕与烙印,肩胛的肌肤更是没有一块完好的,支离破碎,斑驳夹杂。   “小姐……”莲心抬起头,眼睛里明显有泪光在闪动。   苏红叶微微侧过头,心里却是感动的,她知道莲心是个好人,因为她看到别人的伤痕会流泪。   莲心的动作更加温柔细致了,一点点擦拭着她的身体,碰到伤痕的地方更是温柔安分,但即使如此,苏红叶还是疼痛难忍,咬着牙也忍不住逸出一两声低吟。   “小姐,对不起。”她身体疼得发抖,莲心就红着脸道歉。动作愈发缓慢,因此第一次洗浴花了不少时间。       ☆、接近真相   像婴儿躺在床上将近一个月后,她终于可以动一动手指了。因为指甲重新长了出来,粉嫩无比。她可以在莲心伸过来的手心上吃力地写一些简单的词语。   但莲心总是一头雾水地摇摇头,无法辨认她写了什么,苏红叶只好无奈放弃。      女大夫一般在午后出现,背着一个药箱,换药的动作干脆利落。一个下大雨的午后,她帮苏红叶换上新药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几天你可以让莲心扶你下床走走路。”   言下之意,她可以起床走动,不用再当婴儿了。苏红叶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女大夫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甩开她的手,只能瞪着那双秋水眼眸,看向苏红叶。   苏红叶迅速地在她的手心写起字来,“名字。”   谢天谢地,她懂了。女大夫抽回自己的手,冷冷淡淡地说道:“谈妁”   她说完后,看了一眼苏红叶,然后转头离去,“我走了。”   苏红叶目送着她离去,因为知道了她的名字,心情特别好。准备下次的时候再在她手心多写几个字,或许还能交个朋友什么的……      谈妁走出门外,怔怔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候在外面的宁君禾走过来,“怎么了?”   她抬起头,用手扶了扶肩头的药箱,做了个往外面走的动作。撑着伞来到庭院,她才开口,“这几天她恢复得很好,大概可以下地走路了。”   宁君禾点点头,“那就好,那她的嗓子……”   “这个还要一段时间,你也知道……”谈妁看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轻轻咳嗽了一下,然后转移话题,“我要出一趟远门,这里,恐怕顾不了了。”   宁君禾大吃一惊,看着她认真的表情,知道她是说真的了,“什么急事?”   “有一批药材出了问题,需要我亲自去检查。”   “可以把它放一放,先把她治好再走吗?”宁君禾恳切地看着她,谈妁只是看了他一眼,不语,宁君禾脸颊一红,声音轻了许多,“我知道这很为难你了,如果可以……”   “既然知道,何必废话,我走了。”谈妁说完,真的直接走了,雨伞一晃,抖落珠玉般的雨水,留下有些瞠目结舌的宁君禾。      苏红叶在莲心的搀扶下,开始练习走路。因为许久未曾走动,双腿肌肉有些萎缩,发软得随时都会跪下。她走得颇为艰难。常常满头大汗地回到床榻边上。但坚持了半个月,她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慢慢的,恢复成了一个正常人。   喜悦之情油然而生,这是她苏醒之后,感觉最好的几天了,身体上的伤痛正渐渐淡去,手指也变得灵活起来,可以抬手穿衣吃饭了。苏红叶握着勺子,即使还握不了筷子,她也感觉很开心了,这才是真正的重生啊。   莲心实在是个细心的女孩,短短几天,她迅速摸熟了苏红叶的口味和习惯,照顾起来得心应手,惹得苏红叶常常忍不住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很多夸赞她的话,莲心照例一头雾水地摇摇头,“小姐,你在写什么呀?写得这么开心。”   苏红叶就在她手心写:夸你的话。   莲心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小姐,你喜欢写,就写吧。”她大方地将掌心给苏红叶当了写字板      苏红叶有时候会想那个女大夫怎么好久都不来看自己了,她原本还想通过写字的方式跟她进一步交流,了解更多这里的事情。但她迟迟不出现,而宁君禾更是消失了般,偌大的庭院里只有她跟莲心两个人。   她不知道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如果处在自己这时的处境会怎么做,心里也开始有了淡淡的焦灼感。她现在能够自由行动了,反而会暴露出自己已经不是原先那个人的事实。到现在,她还是对一切一无所知。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夜晚的时候,她又梦到了那个长长的黑暗走廊。      被铁链锁住的少女好像比上次梦到的模样更加恐怖了,浑身是血,蜷缩在铁链上,整个人都像被铁链穿透,骨头尽碎。苏红叶脸色苍白地蹲在她面前,伸手想要将她被折弯的手臂板正,她在电视里看过接骨的动作,所以就照着记忆去做了,少女猛地仰头,发出凄厉的喊声。整张脸都是血和汗。   苏红叶的手在发抖,“你还能坚持吗?我来救你了。”   少女木然地看着她,却用手指紧紧攥住了她的衣襟,半天抖着被咬破的嘴唇零零碎碎地说道:“救……我……”   苏红叶弯腰,猛地将她抱了起来,她很轻,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快……”   她就跑了起来,沿着走廊拼命地跑,但它好长好长,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她就一直跑着,跑着,气喘吁吁里猛地发现怀里的少女渐渐变得透明了,好像消失了一样……   “你别走啊!”苏红叶惊慌地喊出声来,更加紧地抱住手臂,试图挽留她,但无济于事。她心悸地茫然四顾,猛地发现身后拖着长长的铁链,她竟然忘记了少女原先是被铁链锁着的,她抱起了少女逃走,铁链也长长地拖了过来,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立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因为她忽然发现,那铁链锁住的人,变成了自己……      苏红叶猛地坐起来,从噩梦里苏醒过来,她脸色苍白地环顾四周,然后跌跌撞撞地走下床,把歇息在床榻下的莲心惊醒了。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莲心焦急地要扶住她。   苏红叶没有管她,在盛满月光的屋子里疯狂地寻找镜子。但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   “呃……”她张了张嘴,发出干涩的单音节,像个努力说话的哑巴一样。莲心又担忧又困惑地看着她,“小姐,你要什么?”   苏红叶比划了一下,往日聪慧的莲心竟一时猜不出来,她只好转身推门而出,打算去别的地方寻找镜子。她来的这几天,都在关心身体的伤痛,压根没有想起要去看一看这具身体有副怎样的容貌。      这是个偏僻的院子,只有一间屋子和一座庭院,旁的就没有什么了。苏红叶看到院子里的水井,连忙冲了过去,趴在井水边,去看水面映出的脸。   莲心惊惧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小姐!小心!”   她一定是以为自己要投水自尽了,苏红叶没有时间多想,一心一意想看清自己的脸庞。   她的头低下去,努力地去看水面,后腰被莲心一把抱住,然后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苏红叶怔怔地躺在地上,整个人如失了魂魄般。   莲心爬起来,跪在她身旁哭泣起来,“小姐,你千万不要想不开啊。这几天你都这么勇敢地撑过来了,为什么还要轻生呢?”   苏红叶沉默着,她也不能开口说话,只能仰头看着天空的明月,这张脸跟梦里少女的脸是一模一样的,她变成了梦里受苦的少女,原来这就是她救她的法子吗,成为她?   看到她挂在铁链受苦受难是一回事,变成她又是一回事。之前没有经受过的鞭打烙拷之痛,此刻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她真的体会到被铁链锁上的痛楚,少女的所有疼痛都转嫁到了她的身上。苏红叶蜷缩着身体,疼得满头大汗,最后直接满地打滚了,疼得死去活来,耳畔还有莲心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红叶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坐在浴桶里。莲心在一旁,一边哭一边用热毛巾给她擦拭身体。一旁搁着她浸满汗水的衣裳。   莲心见她睁开眼睛,连忙抹了抹眼泪,“小姐,你刚才吓到我了,整个人出那么多汗,简直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只好把你抱到这里,心想洗个澡,小姐会舒服一点吧。”   苏红叶整个人如同虚脱了般坐在热水里,她身体上已经结痂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疼,但没有之前那么剧烈了。她勉强拍了拍莲心的手背,然后垂下手,满脸疲倦。   莲心将她抱了出来,披上干净的衣裳,然后将她背到床榻上。“小姐先躺下休息一下,我去倒热水。”   苏红叶乖顺地点点头,像个无助的孩子躺在那里。      怪不得在绞刑架下的身体会如此伤痕累累,被折磨得如此之惨。原来都是被绑在铁链上一鞭子一鞭子折磨出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如此残忍,竟下这么毒辣的狠手。   苏红叶一想到那令人痉挛的疼痛,就浑身颤抖,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疼。而现在,这些疼都由她慢慢承受了。一想到以后可能还会面对这些,她心里就生起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恐慌。   原先身体主人的家人朋友在哪里?她该到何处去找到他们?还有搭救了自己的宁君禾,他说以前他做了许多勉强的事情,难道是他干的?不,不会,他看上去那么文雅善良,怎么会下这么狠的手,更何况,如果是他,怎么还会救自己。苏红叶想到这几天的疗伤日子,都是宁君禾在安排的,而自己竟然这样猜疑他,真是不应该。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但是这座院子就绝对是安全的吗?苏红叶一想到这点,忍不住紧紧攥住被子,如果那个人发觉自己被藏在这里,寻来将她抓走继续折磨,怎么办?!那场绞刑也一定是鞭打这具身体的那个人安排的,他(还是她?)已经要下杀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苏红叶如同弓杯蛇影里的主角般战战兢兢,最后无法忍受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了,连忙下床去找倒水的莲心。      苏红叶颤抖着双手拉开门,走到走廊下,看到莲心站在庭院里的背影,她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只好上前准备走到莲心身旁,这时,莲心的声音忽然传来,“公子,她好像想起来了。”   苏红叶惊得立在原地,她这才发现角落里还立着一个人,被树影遮住,故而一时没有看到。她迅速躲在木廊的柱子后面,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此时正是黎明初晓的前刻,大地还陷在黑暗之中。苏红叶出了一身的冷汗。    ☆、林成璧   “我看到了她刚才的模样,为什么会突然这么疼?”清润的声音,竟然是宁君禾。他原来一直都住在这个庭院里,没有离开过,只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已。   苏红叶抓着柱子上面的红漆,因为听到他的声音,反而没有之前那么提心吊胆了。   莲心好像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小姐做了噩梦,然后疯狂地找镜子,我被吓坏了,反而不敢拿出来,没想到她跑到院子里,我以为她要投井自尽,连忙抱住了她,后来才意识到她这是要看自己的脸,然后她就疼得满地打滚,出了一身的汗,就好像被人用鞭子打到地上一样……”   原来莲心懂自己的意思的,只是故意不拿出镜子而已,苏红叶也叹了一口气,一个人太机警也不太好,到关键时刻反而不会听人指挥,因为有自己的想法。   “好了,不用说了。”宁君禾突然打断了莲心的话,那边陷入片刻的沉默,然后他才慢慢说道,“你先回去,守在她身边,不要离开太久。”   “是。”莲心应了,然后朝屋子里走来。      “小姐!”她很快就看到了靠着柱子坐下的苏红叶,担忧地冲过来,摸着她的手臂。   苏红叶抬头,然后示意她把自己扶起来。莲心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朝院子里看了看,低声说道:“您别怪公子,他有他的苦衷。”   看来莲心也算知情人,苏红叶不知道最近几天她有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应该是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跟宁君禾说她好像想起来了。大概莲心以为自己是失忆了,今夜的噩梦让她想起了一些事。   苏红叶垂着头,面无表情,假装冷漠。   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宁君禾只能迈步走过来,立在长廊下,苏红叶感觉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气味,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也在看着她,视线对上之后,他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   苏红叶不明白他的态度了,似乎很害怕看见自己,但又很想看见的样子。   大概这几天他都在偷偷观察自己?苏红叶浑身抖了一下,莲心立马紧张地扶住她的肩膀,但也不敢出声说话。      宁君禾走到门口,帮她们推开门,轻轻地说道:“进去吧,外面凉。”   声音温柔,姿态体贴,君子一般。   苏红叶始终看着他,目光带了一点研判,直到踏进屋子里,视线还黏在他修长的身姿上。宁君禾扶着门沿,准备关门的动作在看到她的神情后顿在半途,他试探着询问:“想跟我说什么?”   莲心紧张地立在一旁,见苏红叶没有任何表示,连忙伸出手,示范给宁君禾,“公子,小姐可以在掌心写字呢。”   宁君禾闻言,果然伸手,放在了她的眼皮下,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道:“你想跟我说话吗?”   当然是想的,苏红叶抬起手,指尖落在他的手心,停顿了一会儿,宁君禾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的动作。   苏红叶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哪里   他很快意会,谨慎地说道:“这里是宁家的一座院子,很安全。”他似乎明白她在害怕什么。   苏红叶稍稍有了思路,又写道:打我的人……   这次宁君禾没有那么快回答了,他似乎在斟酌什么,然后说道:“不会有人再打你 。”   他在顾左右而言它,苏红叶知道问不出什么,就不再继续写下去,转头进了屋子。莲心回身,与宁君禾礼别。      苏红叶躺在床榻上,看到莲心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连忙坐了起来,目光谨慎地盯着她。莲心坐在床榻下,将手搭在苏红叶的膝盖上,苏红叶很快地拉过她的手,在上面用力地写着,以表示自己的愤怒:你懂   莲心无法假装下去,只好改成下跪,“小姐,对不起!”   苏红叶不习惯有人朝自己下跪,一把将她拉起来,然后示意她坐在旁边,继续紧紧抓着她的手,快速地写道:为什么?!   莲心啜泣道:“小姐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不敢在您面前表露知情,怕您因此恼羞成怒,将我赶走,我只能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我……我以为小姐已经把什么事情都忘了,如果真的忘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重新都开始了,这不是很好吗?”   苏红叶这才稍稍消怒,她差点忘记了自己是个调包的,平稳了一下心绪,慢慢地写道:我确实忘记了,你告诉我。   莲心不确定地看着她,“小姐一定要知道吗?”   苏红叶又写了一遍:起因,经过,都要。      莲心暗暗深吸了几口气,然后说道:“我见到小姐后,就知道您确实失忆了,因为您竟然没有认出我。我从小伺候小姐,可以说是跟您一起长大的。”   苏红叶强压下一口冷气,竟然是故人,她这才感觉有些紧张起来,目光从她身上稍稍移开,好在莲心此时已经陷入自己的回忆,对她的反应没有注意到。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面前的小姐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了。   “小姐当真忘记了一切?”莲心又不确定地看着她,但她心里大概是有答案了的,所以也不是很奇怪。苏红叶连忙在她手心写道:名字,家世,亲人,都要说。   莲心这才一一道来:“小姐闺名叶羽,出身高贵,您的父亲曾位居三品大官,风光一时。不想去年冬天被人诬陷入狱,抄了全家,小姐和我也被押解入狱,随即便被转卖为官奴,我以为护不住小姐,正在绝望,与小姐有婚约的林家公子忽然出现,出高价赎买了小姐。”   苏红叶抓住她的手,写道:林公子?   莲心这才确定她是真的完全失忆了,“林公子是您的父亲与林家长辈订下的未来夫婿,林家累世经商,先后也出过几位京官,可谓名门望族,当年订下婚约,人人都说是天赐佳缘,名当户对。”   听莲心隐含恐惧的口气,这显然没有成真。   “我跟小姐被买入林家之后,我以为林公子会迎娶小姐救急,毕竟婚约仍在,林公子对小姐也是痴心一片,打定主意非小姐不娶的,但林老爷却说要再等等,这一等等来了叶家覆灭的消息,您的父亲死在牢中,再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林家便开始嫌弃小姐。”   苏红叶哪里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么多是非曲折,这还只是开端,她去端来了一杯茶水,递给有些口干舌燥的莲心。   莲心哆哆嗦嗦地喝了一口水,然后这才讲到重点:“林家以小姐有父丧在身,三年不得婚嫁为借口,在小姐面前亲手撕毁了婚约,然后让我们三天后离开,那林家公子跪地请求,但任他无论如何苦苦哀求,林老爷铁定了心要毁弃这婚约,林公子便偷偷在外面置办了一座院子,将小姐安排进来,他说等他说服了父亲,就光明正大地迎娶小姐。”   现在听来一切都还正常,苏红叶听得入迷,已经忘记了时间。   莲心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可是小姐不同意,您不喜欢林家公子,林老爷要毁约,您其实是高兴的,原本以为就可以走了,没想到林公子会如此执着,他看出了小姐的去意,便攥着原本应该已经烧毁的奴契,说您还是林家的奴,不可以随意走动。小姐知道被他摆了一道,自然是很生气,要去找林老爷,林公子就又是下跪又是哭泣的,一定要挽留小姐,希望您可以嫁给他,小姐大概是见他太过可怜,一时心软,便只好先答应了他的安排。后来您跟我说您之所以会留在这里,完全是不得以的,您一定要摆脱了奴的身份再离开,不然被人抓到,是要以逃奴身份处罚的。没想到这些话都被站在门外的林公子听见了,他第一次像发疯了一样冲进来,抓住小姐的脖子,好像要把您掐死一样,我当时在旁边吓坏了,等我反应过来后,我已经被丢在了房间外面。”   莲心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苏红叶紧紧抓住了。   她深呼了一口气,“后来林公子看管小姐就更严了,他认定小姐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逃离他,有些时候他不能来小院子,就派人在院子门口守着。他一旦来看小姐,就寸步不离。小姐却对他越来越厌恶,不肯言语一句,甚至不看他一眼。这样持续了几天,小姐终于找到机会,从后窗跳出去,准备爬墙逃走,那时候您说就算是变成逃奴,也比关在一个疯子旁边好,那时候,您已经爬到了墙头,马上就可以逃走了,结果……”   “砰!”整个屋子忽然一震,莲心立马闭嘴,警惕地站起来。苏红叶正听得专心,冷不丁的这样一吓,早已魂飞魄散,伸手胡乱地抓着莲心的手臂。      “不准出来!”是宁君禾的声音,伴着一些气喘吁吁。   莲心知道他没有喊名字,是不想让对方知道里面呆着的人是谁,立马会意地护住苏红叶,小心地说道:“公子已经知道这里迟早会被发现,小姐跟我来,我带你逃走。”   苏红叶惴惴不安,莲心抓着她的手,“小姐,相信宁公子,他对你完全没有敌意,真的!”   苏红叶这才跟着她转到衣柜后面的暗门,这里事先已经安排好逃离的通道。      通道外面是一座山坡,莲心拉着她跑到树林之中,找到一株大树之后,两个人爬上树上,用枝叶遮住自己,等待宁君禾来找自己。   头顶是静悄悄的夜空,东方隐隐泛白,快要天亮了。苏红叶拉过莲心的手,写道:继续说。   莲心有些犹豫,“小姐,这里太安静了,如果我们说话,会被人发觉。”   苏红叶这才知道自己欠考虑了,只能完全脱险后再继续询问了。    ☆、出逃   初晨的霞光照亮天际白云的时候,宁君禾倒提着一把剑,从一片绿林里脚步轻盈地走过来。他穿着的白衫因为经过一番打斗有些凌乱,被汗水打湿的发丝黏在额头,鼻梁高挺,抿着唇一路寻找她们。      苏红叶一眼便看到了他隽秀的身影,她抓住树枝,推了推旁边昏昏欲睡的莲心,眼看他就要走过去,只好匆忙折下一小枝树叶,瞄准他的头顶,投掷了过去。   宁君禾感觉到有东西袭来,随手一劈,枝叶缓缓落地之时抬头望去,看到趴在树枝上的少女。   她正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无波无澜。      等她们下来后,宁君禾这才开口:“这里已经不安全,我们要赶紧离开。京城我们不能回去,只能去更远的地方。等避过风头后,再计划回来如何洗清你们叶家的冤屈。”   莲心立刻应道:“全听公子安排,我们现在就走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握住苏红叶的手,似乎怕她转身逃走。   苏红叶垂着头,看着地上三个人的脚,她知道后面的故事里肯定有宁君禾,现在还不知道他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她只能先沉默以待。   宁君禾似乎看了她一眼,然后他的声音传来:“现在就走,他们很快就会寻来。我的朋友已经在不远处准备了马匹,你们跟我来。”   “是。”莲心拉着苏红叶跟在后面,无比忠诚。   苏红叶可以确定莲心这个姑娘要么撒谎说她是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要么是被宁君禾收买易主了。      路过一条溪流的时候,他们稍稍停下歇息了一会儿。   莲心帮苏红叶梳理了头发,这样看上去不像逃难那样狼狈,苏红叶侧头望过去,看到宁君禾也蹲在溪边洗脸,手掬起一捧水,水珠四溅,宛如临溪喝水的小兽。他对着水面细细整理了衣裳,将灰尘掸去,又用手指抚平了衣衫的褶皱。整个动作自然熟练,优雅自如。   等他站起来的时候,又是一个翩翩俊美公子了。      莲心站在一旁,也不提醒有些看呆的苏红叶。她忍住笑意,看着宁君禾迈步走过来。   苏红叶回过神来,假装冷淡地看着溪水,好像刚才那个呆呆看着他的人不是自己。她有些埋怨自己,因此表情沉了下去,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被美色迷惑了。   宁君禾询问莲心,“可以出发了吗?”   莲心似乎有些欢快,点头应了,然后又来握住苏红叶的手。自从知道她确实是失忆后,莲心好像对她没有之前那么顾忌了,动作也亲昵了许多。苏红叶不知道这期间的原因,难道自己没有之前那位小姐威严吗……   苏红叶任凭莲心拉着,又跟在了宁君禾身后。      宁君禾的朋友准备了三匹马,等在城口的驿站。他们寒暄了几句,那朋友拍拍宁君禾的肩膀,转身走了,似乎没有多问什么。   莲心很有眼色地上前,牵了一匹马到苏红叶面前,“小姐,我们要骑马离开这里。”   苏红叶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沉默。她不会骑马啊。   在她沉默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莲心跟宁君禾已经各自牵着马到了她身旁,准备出发。莲心松开马缰绳,走到苏红叶身旁,迟疑地问道:“小姐忘记了如何骑马?”   苏红叶有些无奈地点点头。      宁君禾从马背上跳下,朝她伸出手,“没有时间了,过来。”   “小姐,只能先这样了。宁公子,这匹马也带上吧,路途中小姐可以学会骑马的。”莲心转向宁君禾,宁君禾点点头,修长的手一把攥住那匹马的缰绳,说道:“我带着它走,莲心你走在前面,就到我们之前说过的地方,那里应该安全。”   “是。”莲心话音未落,人已经利落的翻身上马,动作潇洒自如,骑在马上平添了一份英姿飒爽。苏红叶瞪着莲心的背影,心里暗忖:到底谁是她的小姐?就这样把她丢给别人了?   她正这样想着,整个人一晃,人已经被宁君禾抱到了马背上,他用一条手臂从她手臂下伸过,攥着马缰绳,另外一只手牵着另外一匹马,低声说道:“你坐好,我们出发了。”   苏红叶在他前面点了点头,然后马就开始疾驰在尘土飞扬的小道上。      沿途的风景是连绵的田野,天空湛蓝,偶尔几只白鸟滑翔而过,留下白云般的痕迹。苏红叶看着不断被甩到后方的风景,有些晕眩,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在前方策马扬鞭的莲心。莲心长长的发丝飞扬在空中,露出雪白的脖颈,一条鲜红色的细线如隐若现,那是莲心随身佩戴的玉珏,用红色细线挽着。   她正看着,莲心匆忙回过头看了他们一眼,嘴角竟是翘着的,显出一抹笑容,然后欣慰地回头继续疾驰。苏红叶朝前伸出手,想叫住她,但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她现在感觉很难受,而第一次骑马,大腿两侧摩擦着,或许是磨损到了伤痕,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若是能开口说话,倒是容易了。   过了一会儿,宁君禾忽然扬声对前面的莲心说道:“莲心,我们停下。”   “是。”莲心适时地停下来,调转马头过来,“公子,怎么了……”一看到满脸苍白的苏红叶,立刻就明白过来了,连忙翻身下马,配合宁君禾将苏红叶扶了下来。   苏红叶站在地上,感觉两条腿都在打颤,莲心扶着她的手,当机立断,“公子,我先扶小姐去看看。”   “好,”宁君禾伸出拦住要走到旁边的莲心,“就在这里看她的伤势吧,是我疏忽了。”他说完就转身走到了不远处,背对着她们。   莲心顾不得说些什么,弯腰撩起苏红叶的裙摆,里面白色衬裤已经血迹斑斑。她的手一抖,直起腰抱住苏红叶就开始哭。   苏红叶倒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那大腿内侧实在痛得厉害,之前好不容易结疤的伤痕此刻估计又流血了。她抬起手,拍了拍低泣的莲心,在她手心写道:涂药。   莲心抹了抹眼泪,“好,小姐你先忍一忍,我马上好。”她随身携带着药膏和药方,即使匆忙逃走也没有忘记带上,只是没想到小姐会忘记了骑马,刚才应该是坐姿不对才磨到了大腿内侧。   苏红叶从她手里拿过药膏,不让她帮自己涂抹,环顾四周,幸而此刻整条古道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三个人。      有些狼狈地弄好伤口,苏红叶已经满头大汗。莲心帮她擦拭额头,见她嘴唇苍白,担忧地说道:“小姐,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苏红叶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写道:现在就走,我没事。   她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而且这里前不着店后不见村,地势空旷,若是留下被人追上,必是一场恶斗,难以逃脱。到人多的地方反而更安全。莲心想来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因此没有坚持。   宁君禾走过来,苏红叶这才发觉他将佩剑绑在了后背,金黄色的剑穗在风里飘荡着,拂过他墨黑的发丝。此刻倒有几分剑客的味道。   他不看苏红叶,只是看着莲心,不用他发问,莲心已经会意地说道:“小姐已经涂了药膏,等到了宿夜的地方,我再拿着药方去配些药膏。”   宁君禾点点头,“我们已经离开了京城,那些人一定要回去请命才能追上来,所以这一路应该不用太急着赶路。只是我们的行迹要更加小心,尽量从人多的地方过去。”   “是。”莲心转向一旁沉默的苏红叶,“小姐,待会我扶你上马,不如侧着坐,只是不知道这样公子会不会……”   宁君禾连忙说道:“那就侧着坐吧,刚才是我疏忽了。”   “公子不必自责,小姐没有怪你。”莲心连忙宽慰他,然后看向苏红叶,“小姐,是吧?”   苏红叶这回总算看出来了,莲心这丫头在一心让自己和宁君禾搭建好关系。她看向宁君禾,却看到他微低着头,竟是不敢直视自己,只是眼睛余光明显在看着她。   此时此景,她只能点点头,表示应答。      莲心好像很高兴,“公子,小姐真的没有怪你呢!”宁君禾这才抬头,朝她点了点头,明显舒了一口气的样子,似乎受到莲心的感染,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   苏红叶却是一头雾水,这明明只是小事儿啊……这两个人弄得好像有多郑重其事一样。反正她还没有弄清楚事情,还是先不表态好了。   莲心过来扶住她,在宁君禾的帮衬下,将她扶到了马背上。刚刚坐稳,苏红叶就听到莲心在自己耳畔低声说道:“小姐,公子是好人。”   苏红叶来不及抓住她的手,莲心已经如小鹿般跳开了,跑到自己的马身旁,扬声说道:“小姐,我们出发了。”      宁君禾动作优雅地骑上马背,眼睛严肃地看着前方,“我会尽量慢一点,如果你感觉疼,可以拉一下我的袖子。我就知道了。”   苏红叶点了点头,发髻滑落一缕发丝,落在他的衣襟上,他整个人似乎僵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两个人沉默了许久,耳畔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苏红叶知道这个姿势实在过于暧昧,她开始还可以保持直直地坐着,尽量不碰到他的,但渐渐体力不支,头开始慢慢移到了他的胸膛,很想靠上去,她知道这样会很舒服。   勉力支撑了一会儿,苏红叶偷偷地看了他的一眼,只来得及看到他优美的下巴,心想不管了,只是靠一下又不会怎么样,正在犹豫是要故作自然地一下子靠上去,还是先试探几次再慢慢靠上去,一只手忽然按在她的后背,轻轻地将她往里带了带,速度快得让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手已经离开,重新握住了缰绳。    ☆、甜蜜   她不想承认的,但心底还是忽然甜了一下。然后很坦然地靠着他的胸膛,辽阔的田野在她眼前一一闪过,倦意袭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不知道怎么的,她感觉此刻很安全,前所未有的安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莲心那啃苹果一样脆甜的声音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响着,“公子,小姐就这样靠着你睡着啦?!”语气似乎有些惊奇,好像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宁君禾低低地“嗯”一声,一只手扶着苏红叶,慢慢地说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一夜。”说话间似乎要将她抱下马。   苏红叶立刻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他那张好看的脸,宁君禾的手一松,飞快地转向莲心,“扶着你家小姐进去吧。”   莲心一脸笑意地走过来,看着苏红叶,“小姐,让公子扶你进去……”   “莲心!”宁君禾忽然叫了她一声,语气紧张而不安。   莲心显然被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褪去几分,偷偷地看了一眼苏红叶,然后小声说道:“公子,你不必如此介意……”   宁君禾有些疲倦地说道:“扶她进去吧,我先把马牵走。”他说完,就直接牵着两匹马,另外一匹马在店家伙计手里,一起朝着马厩走去,留下莲心扶着苏红叶站在地上。      苏红叶目光带着几分研判地看着他们,然后转到莲心,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写道:告诉我。   莲心回过神来,神情有些沮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说道:“小姐,你不讨厌公子的,对不对?”   苏红叶点点头,在她手心写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原本有些高兴起来的莲心脸色又沮丧了起来,赌气般地说道:“公子是好人啊……”   苏红叶又点点头。莲心看着她,“那小姐……喜欢公子吗?”   苏红叶如果能够发出声音,她一定是呛了一下。莲心看着她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小姐,我们进去吧。”   苏红叶让她扶着自己进到客栈里去了。      在房间里拾掇了一下,莲心带上随身携带的小布包走下楼梯,“小姐,我去买创伤药,你跟公子呆在一块儿。”   宁君禾立在楼梯脚下,似乎听到了莲心的话,扬手让她们下来。   “你一个人去不安全,这个客栈是我的朋友开的,你们留在这里,我去药铺。”宁君禾带着她们走到角落的座位上,“小客栈,没有雅座,你们先将就一下。”   “公子,我们经历这么多,怎么还会要求那么多,您不必如此客气。”莲心将布包里的药方拿出来,“公子,这是谈妁姑娘留下来的,您拿着它去药铺就可以了。”   宁君禾接了过来,看了一眼苏红叶,她始终低着头保持沉默,不过她也确实开不了口说话。莲心注意到他的眼神,连忙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皱眉摆摆手。宁君禾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他把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留给了莲心,以防万一。   苏红叶看着那把朴雅的长剑,拉过莲心的手,写道:你会武?   莲心点点头,说道:“小姐,我被挑选贴身伺候您的时候,就开始天天训练习武,可惜我资质不好,苦练多年,水平也是一般般。”她见苏红叶听得认真,忍不住多说了几句,“小姐,其实您也会武呢,有没有印象?”   苏红叶指了指自己,一脸吃惊,莲心连忙点点头,“小姐虽然失忆了,动作应该不会忘记吧?不过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公子在旁边呢。”   苏红叶又写道:他很厉害?   莲心的眼神变得很亮,“公子的剑术在京城可是闻名遐迩的,他挽剑花的动作不知让多少女孩子尖叫呢,哦,对了,他收剑的姿势也很漂亮,唰唰几下,空气里好像都有了剑光……”说到后面,她直接双手搁在桌上,托住腮帮子,一脸神往,“当初小姐第一次见到他,不也是因为他舞剑的姿势太帅气才……”她忽然想到什么,顿住不说了,一脸尴尬地看着苏红叶。   苏红叶拉过她的手,写道:我忘了,没事。   莲心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姐当初很喜欢公子的。”   苏红叶一愣,不过想到他的样貌以及这几天相处的感觉,原来的小姐喜欢宁君禾也很正常。她在莲心手里写道:有机会,都告诉我。   莲心点点头,但刚才的气氛好像已经被破坏了,她变得不敢乱说话了。      苏红叶原本还想问她是不是也喜欢宁君禾,但看着莲心澄澈无邪的眼睛,决定还是不问让会让她心慌意乱的问题,她肯定会大惊失色地摆手否认,即使喜欢也不会承认的。   不过应该是喜欢的吧……苏红叶想。      她决定先不想这些了,环顾起这家小客栈。此刻已是黄昏,伙计还没有点起蜡烛,光线非常昏暗,客人也非常少,桌椅看上去半旧不新,看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不过这家客栈在小镇上应该算是不错的。   她回过头,在莲心手上写道:带的钱够吗?   莲心扑哧一笑,“小姐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问题?”   这很奇怪吗……苏红叶不知道她的笑点在哪里,不过莲心常常莫名其妙地笑,也常常莫名其妙地哭,她已经习惯了。苏红叶朝她点点头,不嫌麻烦地认真写道:钱很重要。   莲心点点头,“小姐不用担心,我将我们所有家当交给公子,他已经折换成银钱交还给我们,大部分都在我包里放着呢……”最后一句她是小声说的,或许是怕露财被人偷听到了。“还有一些在公子那里放着,他说给我们在京城留了一座宅子,用我们的钱买的,大概是怕小姐不肯承他的情。”   苏红叶困惑地写道:不是抄家了吗?   “大部分都被抄了,这些只是一丢丢而已,”莲心的声音更加低了,“是林家公子帮我们追回来的。”她说到林家公子的时候偷偷看了苏红叶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反应才舒了一口气。   苏红叶敏锐地感觉到这里有故事,连忙抓住莲心的手,飞快地写道:你怎么交给宁的?   因为写得太快,直接就写了姓氏,莲心也很快明白,是指宁君禾,她咬了咬嘴唇,“是小姐吩咐的。”   苏红叶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莲心这才叹了一口气,“林公子说他费了些精力帮您拿回这些家当,我看他那意思是想讨您的欢心,双手捧上,小姐第一次对他道了谢,林公子也很高兴,我以为小姐是真心感谢他的,不想等到他走了,小姐就让我偷偷将这些地契和首饰交给宁公子,说是送给他,当……当定情信物……”   苏红叶暗暗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姐做事怎么如此没有分寸,倘若被林公子知道,岂不是……莲心果然说道:“不想这件事被林公子知道了,他不知从哪里拿回了那些地契和首饰,通通摔到小姐面前,把满屋子的桌子椅子都砸坏了,那是林公子第一次知道小姐您喜欢上了宁公子,后来他就让我滚出房间,我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狼狈地出去了……”莲心没有说屋子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想想身上那些惨绝人寰的伤痕,也知道那林公子对小姐做了什么……   “那时候,小姐对林公子说了很多过分的话,好像是有意激怒他,我也以为林公子一定不堪羞辱,会就此放了小姐,谁想到他发起疯来,什么也不认了……”莲心似乎想到什么可怕的场景,手都在发抖了。      苏红叶知道她还隐瞒了一些,大概是不想让自己也想起来。一想到那些鞭痕和烙印,苏红叶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要是又落到这个什么林公子手里,自己岂不是……她不敢再往下想去。   莲心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小姐,你不用担心,有宁公子在,他一定不会让林家公子把你抢走的。”   苏红叶抓着她的手,慢慢地写道:那些地契是他交给林的。   如果莲心真的全都交到了宁君禾手里,那么林家公子怎么拿回那些东西……莲心瞪大眼睛,一脸惊惧地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后面传来脚步声,宁君禾清淡的声音响起:“你们吃过饭了吗?”      苏红叶一脸平静地看着莲心脸上那惊惧的表情一点点褪去,直到完全恢复正常,莲心这才回头,看着宁君禾说道:“公子,还没有。”   宁君禾将手里刚买的药丸和药膏放到桌上,温和地说道:“我去跟伙计说上菜,你们想吃什么?”   苏红叶看到莲心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饿了还是紧张害怕,她垂下眼睛,并不认为莲心不知道那些地契是宁君禾亲手交还给林公子的,莲心怕的是自己想起一些事情吧……   莲心的声音传来:“公子,我去说吧,您出去许久,还是先坐一下。”她说完,就站了起来。宁君禾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手里握着的一把普通的短剑递给她,“你出门匆忙,忘记带了自己的佩剑,就先用这一把,时间仓促,或许不是很好。”   莲心感激涕零的声音,“谢谢公子!”   苏红叶这才抬眸看了那把短剑一眼,确实很普通,但很崭新,应该是刚在铁匠铺买来的。莲心将它熟练地佩戴在腰间,看来她确实会武功。      等到莲心走后,宁君禾才慢慢地坐下来,苏红叶已经重新垂下头,坐定般看着眼前的木桌面,旁若无人。   宁君禾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又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似乎很喜欢叹气,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无聊。“还是恨我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但这句话含着一点点痛楚。   苏红叶抬眸,定定地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温柔缱绻,似乎在期待什么。苏红叶抬手,在他期待的目光下拉过他的手,慢慢地写道:什么都忘了。   他的手修长有力,非常美好,等她写完后,那只手就微微蜷缩起来了,手指尖抵在掌心,他有些艰难地说道:“忘了,也好。”      苏红叶低下头,不再看他了。      莲心似乎去了很久,也可能是故意的。宁君禾也不说话了,后来就直接站了起来,立在旁边的窗户前,望着外面的风景。   苏红叶感觉四周的气氛很压抑,抬头看着他的背影,又很快移开了视线,然后慢慢站起来,准备去找莲心。   他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想去哪里?”   她立在桌子边上,沉默地看着他。他走过来,主动伸出手,她低下头,认真地写道:找莲心。   正写到莲的草字头,莲心便走了过来,手里还端着盘托,她没有出声,但苏红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就不写了。   宁君禾的手还伸在那里,好像忘记收回去了,苏红叶只好轻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让它垂了下去。   莲心拼命咬住嘴唇,眼角的笑意还是出卖了她。    ☆、卖马   三个人在莲心叽叽喳喳的声音里吃完了饭,莲心说的都是一些杂杂拉拉的琐事,另外两个人几乎都没有认真在听,只是垂目想着自己的心事。   苏红叶最后在莲心的叹气声里起身,示意她上楼休息了。      莲心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站了起来,一把扶住她的手臂,“小姐,我扶你上去,等我一下!”她看向宁君禾,“公子,小姐累了,我们先上去,这些碗筷我待会……”   “我会叫小二收拾的,你们上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在这里见面,吃完饭我们就继续赶路。”宁君禾坐在位置上,白色的衣摆铺在椅子上,一脸镇定。   “是。”莲心说完,就扶着苏红叶走上木梯。   走到转角的地方,苏红叶拉了一下莲心的衣袖,立在原地,眼睛看着依旧坐在桌子旁边的宁君禾。   “小姐在看什么?”   苏红叶没有理会她,只是默默地盯着宁君禾的侧影看,他看上去很落寞。      回到房间后,莲心端来热水帮她擦拭了身体,又重新敷上药膏,然后两个人坐在床沿,没有点灯,在黑暗里面对面坐着,苏红叶抓住莲心的手,慢慢写道:继续说。   莲心却忘记了上次讲到哪里,皱眉开始回忆,苏红叶只好提醒她:爬墙逃走。   “哦,对,是讲到这里了。”莲心一脸恍然大悟,然后又沉寂了下去。黑暗包裹着她们,甚至看不清彼此的脸庞,苏红叶能够感觉到她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这实在不是一段开心的过往,而是充满血与泪,但苏红叶觉得自己有必要了解一切,这具身体曾经经历过的惨痛虐待,不是她能够忽视的。如果选择遗忘,原先的小姐岂不是就这样白白死去了。她在梦里,曾经坚定地说过要救她的。   莲心是聪慧的姑娘,她显然感觉到了苏红叶坚决的心意,稍稍坐直身体,开始慢慢地讲了起来:“就在小姐快要爬墙逃走成功的时候,却忽然顿住了。小姐坐在墙头上,看到隔壁院子里有人在练习剑法,大概是觉得他舞剑的姿势很好看,小姐一下子忘记了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的,一直坐在墙头,直到那个人也注意到小姐……”   苏红叶大概可以猜到这个人就是宁君禾了。   莲心看了她一眼,在黑暗里自然是什么也没有看清,“那时候小姐身上穿着下人才会穿的粗布麻衣,那……那位公子就以为您是逃奴,转身叫人去通知了看守院子的家丁,小姐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看来莲心还不想说出这个人就是宁君禾,苏红叶只好在她手心里写道:这个人是宁君禾。   莲心垂下头,“小姐你千万不要因此责怪宁公子,他……他那时候是完全不知情,不是故意要为难小姐……”   苏红叶写道:好了,继续说。   “小姐又被抓回去后,没有放弃要逃走的念头。但林公子已经变本加厉地看守小姐,后……后来甚至开始用铁链锁住了小姐的脚……但那时候还只是锁住脚,那链子很长,刚好够小姐走到院门口,小姐您就想尽办法要引起隔壁宁公子的注意,那时候,我不知道小姐是喜欢上了宁公子,还以为小姐只是想要宁公子出手救人。后来小姐终于想到了办法,假意跟林公子说想要放纸鸢解闷,那是小姐被关起来后第一次主动跟林公子说话,林公子高兴坏了,立刻拿来很多很多漂亮的纸鸢,还要跟小姐一起去放。小姐也同意了,林公子那天没有打小姐。”   苏红叶拉紧她的手:他天天打……   “也不是的,因为林公子不能每天都来,但每次来,小姐都不理他,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后来林公子就受不了,动手打了小姐,小姐一挨打,就会瞪着他,他简直是像疯了一样,打得就越来越多了……”   两个人沉默下来,这个林公子之所以会这样,大概是因为只有这样,小姐才会看他一眼吧……   莲心慌忙地说道:“小姐,我不是要替林公子说好话,他太可怕了,对小姐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根本不能被原谅。只……只是有几次林公子打小姐,一边打一边哭了,我有时候就觉得他也是个可怜的人,可是没有办法,小姐就是不喜欢他,他做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小姐更加不可能喜欢他了。”   苏红叶在黑暗里点点头。      “小姐在纸鸢里偷偷藏了纸条,天天跑到院子里放,希望有一天能够被宁公子看到,但隔壁的院子始终没有什么动静,小姐不能每次都让纸鸢掉在隔壁院子里,这样容易让人生疑。这样持续了一个多月,宁公子好像终于看到这些纸鸢了,只是他那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好……好像也有些不耐烦了,让下人把掉落在他院子的纸鸢送回来,刚巧那次林公子过来,纸鸢就到了林公子手里,他看到了藏在纸鸢里的纸条。”   莲心深呼吸一口气,“林公子很熟悉小姐的笔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小姐亲手所写。那时候林公子还不知道小姐喜欢上了宁公子,因此只是生气小姐还在想着要逃走,把那些纸鸢在小姐面前全部烧光了,不准小姐再放。小姐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再理他。林公子大概是为了再讨小姐的欢心,就去找回了小姐家里剩下的一些家产,把地契和首饰交还给小姐。”   然后就是下午莲心说过的,那个小姐拿到这些地契和首饰,转手就让莲心千方百计地交到了宁君禾手里,而宁君禾显然不想受小姐的这份情,又送还给了林公子。   “小姐,还记得下午我跟你说过的吧,这些地契和首饰……”黑暗里,忽然传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莲心顿住,这才发现苏红叶人已经躺在床榻,脚搭在一边,睡着了。   她摸到被子,给苏红叶轻轻盖好,今天奔波了一天,确实很累了。她将苏红叶的脚移到床榻里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躺在她身侧,苏红叶的手还在抓着她的手,似乎随时准备写字。莲心看着她的睡颜,叹了一口气,“小姐,以后一定不会受这些苦了,要好好活着。”她说完,一阵倦意袭来,也慢慢睡着了。      苏红叶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四周,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身处何地。是宁君禾在敲门,“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要尽快出发。”   屋子里静悄悄的,他似乎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然后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苏红叶把旁边睡得正香的莲心推醒,示意她门外有人。      几乎是一通手忙脚乱,莲心帮她梳洗之后,急匆匆地收拾衣物,这才从楼上下来。   宁君禾换了一身整洁干净的衣裳,长发梳理得落落大方,看来他平时很注意自己的仪表,应当是自小家教良好,养成的生活习惯。苏红叶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观察他的一言一行,这不是好的兆头,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注意力。   桌子上摆着几只热气腾腾的馒头和三碗粥。莲心已经手脚麻利地摆好碗筷,“小姐,我们快点吃。”   宁君禾坐在位置上,静静地开口:“ 不用着急,他们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说话间,他抬手,将一只瓷碗推到莲心面前。   莲心看了看那碗里清透的梨水汁,立刻会意地转向苏红叶,“小姐,我们喝这个,不要咽粥了。” 苏红叶暗想你们两个莫非当自己是眼瞎……她依旧不能说话,但刚才试着喝了一口粥,煮得太稠,确实有些难以下咽。这几天她都是靠汤水补给的。莲心殷勤地看着她,她只好伸手,接过了瓷碗。   “小姐,要快点好起来啊,这一路上会有很多好吃的,若是错过,岂不是太可惜。”莲心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苏红叶险些呛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是吃货么……说实在的,她对美食没有那么热衷,可也不能表露什么,只能默默地听着,间或点点头。   莲心又一一列举了一些食物,最后一拍手,说道:“小姐,这些都是你喜欢吃的呢!”   苏红叶又呛了一下,应该是原先的小姐喜欢的吧……她不好否认,只好低头喝水掩饰自己有些诧异的心情。莲心是说给宁君禾听的吧,她这样努力地撮合自己和他,是为什么?   “是真的吗?”宁君禾清润的声音从桌子对面传来,苏红叶抬眸,正好对上他那双幽深乌黑的眼睛,他问道:“你喜欢这些?”   苏红叶不语,只是看着他姣好的面容。   “小姐,你不会也忘了自己的口味吧?”莲心有些不可置信的声音,她困惑不安地咬着手指,低声嘟囔道,“应该不会啊……”   宁君禾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侧脸萧索寂寞。      最后在这份难得的寂静里,苏红叶喝完了瓷碗里的甜梨汁。她起身,看着莲心装备干粮和衣物,她准备了一个包裹,等斜挎在肩头,已经是一个大包裹。但是她背起来一点都不沉重的样子,走到门外的脚步轻盈迅速。   大概是会武的缘故吧。苏红叶跟在她后面,有些羡慕莲心的身轻如燕。   依旧如昨天一样,骑着两匹马开始上路,这次宁君禾没有牵走另外一匹马,莲心问起他的时候,他淡淡地说道:“当饭钱抵给客栈老板了。”   莲心的眼睛瞪得极大,不可思议的语气,“公子,那可是一匹马呀!”   苏红叶也看向他,他看起来并不像是五谷不分的公子哥儿,真是想不通为什么就这样把马给贱卖了。莲心忽然收起表情,好像想通了什么,又嘻嘻笑起来,然后率先带路,骑马骑到前头,留下还一头雾水的苏红叶。   宁君禾在后面低低咳嗽了一声,然后扬鞭说道:“我们出发了,你坐稳。”    ☆、孩子   行到一半,莲心忽然放慢速度,回头指了指阴沉沉的天空,语气忧愁地说道:“公子,我们忘记带伞了。”   宁君禾拉紧马缰绳,此时天地间已经晦暗不明,随时都有暴雨的倾向,他看了看周边,说道:“不远处应该有歇脚的旅店,我们到那里躲雨。”   莲心点点头,转身快马加鞭起来。      几乎是前后脚的时间,他们刚刚踏入一家旅店,外面一声闷雷,倾盆大雨倾泻如注,顷刻间将干燥的土地打湿,聚集起一汪混杂着泥土气息的雨水。外面雨声嘈杂疯狂,旅店里面却寂静如夜,一群早已坐在桌子边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后进来的宁君禾三人。   莲心有暗暗倒吸一口冷气,因为这些人俱是灰衣佩刀的装饰,头上戴着竹编的斗笠,应该是同出门派的江湖人。安静的旅店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杀气。   宁君禾假装没有察觉到,一脸淡然地找到空桌子,示意莲心她们坐下来,店小二没有出现,看来这里已经被这群人占据了。他摆好桌子上原本倒扣的茶杯,给每人都倒了一杯水,“路途漫长,我们先喝口水。”   莲心握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苏红叶抬手,握了握她的手指,朝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用过于紧张。      背对着她们的那群人依旧保持沉默,但气氛显然凝固到了不得不爆发的时刻。几乎是瞬间,无数把刀脱鞘的声音传来,混杂着外面如注暴雨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杀气,晦暗压抑。   莲心和苏红叶的后背俱是一僵,心里不是不怕的。宁君禾微微倾身,低声说道:“不要怕,他们这是在内斗,与我们无关。”      那群人果然是在内斗,见进来的三个人没有卷进来的意思,便自顾打了起来。小小的旅店宛如隔成了两个世界,打斗的和喝茶的,互不干涉。   “看样子他们彼此积怨已深,不是外人可以三言两语化解的,所以我们谁也不要出言相劝。”宁君禾淡淡地说道,“我们喝完茶就走,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   最后一句话微微扬起,显然是说给那群人听的。   而背后激战正酣,碗筷桌椅摔了一地。   苏红叶从来没有在现场亲眼目睹过械斗,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看到一个人的手臂被砍断,血溅三尺,她立刻惊惶回头,唇色苍白。这样打下去,这座旅店会变成葬场的。   宁君禾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若有所思,“你怜悯他们?”   苏红叶抬起眼眸,直直地看着他,不能理解他竟然可以如此淡定地面对近在咫尺的杀戮,似乎感应到她的思绪,他笑了笑,“对于他们来说,这不是杀戮,而是一种解决。”   莲心不解地问道:“解决事情有很多方式,为什么一定要用暴力与杀人的方式?”她大概是想到了林公子对小姐做的那些事,心有感触。   苏红叶握紧莲心的手,然后对宁君禾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个问题。      宁君禾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变成一种惆怅与无奈,“可惜不是谁都愿意像你们这样想的。有善就会有恶,这不是我们能够阻止的事情。”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它发生吗?”莲心激动地握住了袖间的短剑,“我想阻止他们!”   宁君禾正要说些什么,桌子上忽然飞来一块血肉模糊的肉,苏红叶还没有看清是什么,那块东西已经被宁君禾扬袖挥走。   大概是一个人被割下来的耳朵吧……   苏红叶在一片打斗声里浑身一抖,他们打得太凶残太可怕了。   “如果我们有能力,自然要阻止,如果没有,那么千万不要冲上去。”宁君禾一脸郑重地说道。   莲心忖度了自己的武功,有些气馁地垂下头,“我们不该踏进这家旅店的。”   “我们不踏进来,这场打斗依旧会发生。现在我们坐在这里,或许还可以帮助他们。”宁君禾依旧是那副淡定的样子,竟丝毫不受周围正在进行的杀戮所影响。苏红叶有点吃惊,不明白他是怎么练就这样强大的内心的。   “公子,我已经无法忍受,我们走吧。”莲心其实早已坐立难安。苏红叶始终紧紧握着她的手。   “他们不打出一个结果,是不会让我们中途离去的。”宁君禾抬手,示意她们去看楼梯上被很多人忽略的一个孩子。   苏红叶侧头,看到木梯上坐着一个很小的娃娃,他还太小,刚刚能够坐起来,大概还不会走路,就这样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睁着黑色大眼,看底下杀得疯狂的人们。大概是因为懵懂无知,那张稚嫩雪白的脸没有一丝恐惧与不安,只有茫然。      莲心又倒吸了一口冷气,“这里怎么有个娃娃!”   “他们所争的大概就是这个孩子,但看这种情形,他们谁也带不走他。所以可能,要托付给我们了。”宁君禾淡淡地说道,但语气里已经有丝疲倦。   苏红叶看着他,大概在他心里,她和莲心也是被不得以托付给了他。他一定在想他的人生为什么总是遇到这种事情……先前是落入林公子魔手的小姐,现在是这个卷入门派内斗的娃娃。   莲心睁大眼睛,“公子,我们也是在逃亡,带上这个娃娃,对他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但是在我们踏入这家旅店,他们没有出手杀了我们的时候,就注定了我们要救这个孩子。是他让我们还可以安然地坐在这里。”宁君禾垂下眼眸,“不然,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让我们坐在这里目睹这些恶行?”   莲心再一次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次她倒是完全懂了。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声渐渐小下去,外面的雨也开始变得淅淅沥沥,在风里零落飘散。而旅店内充满了浓郁的血腥气,是刚刚流出来的鲜血气味,粘稠恐怖。苏红叶不敢回头去看后面的惨状,想来是断肢残躯遍地。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从木梯上抱起开始大哭的孩子,步履踉跄地走到他们面前,他看着宁君禾,“公子好胆量,能够一直坐在这里。”   宁君禾静静地看着他,不语。   那个人也不介意,抬手抹了抹脸上多得恐怖的鲜血,然后继续说道:“我们是芦疆宁氏一门,百年来平安无事,但因为这个孩子,不幸发生了内斗,从此宁氏一门的名誉毁于一旦,期间故事曲折,我无暇一一叙说,如今我已无法独活在世,只有这个孩子,他最是无辜,希望公子可以带走他,让他今后不必为身世牵累,宁某在此一谢。”他说完,郑重地单膝跪地。   抱在他臂弯里的孩子此刻哭得撕心裂肺,大概也感觉到了与亲人离别在即。   宁君禾坐在位置上无动于衷,“从此以后,你要让这个孩子与你们宁氏再无瓜葛?”   “他若以宁氏一门的身份活着,恐怕活不到成人。公子已经亲眼看见方才的恶斗,理应明白这个孩子的处境。”他说话的时候,血如汗流,地面上已经积累了一滩血,“他不能再跟着我了。”   “那你呢,舍弃了这个孩子,独自一人要去哪里?”   那人苦笑一声,“我已身负重伤,恐怕命不久矣。”   旅店内一片寂静。      莲心叹了一口气,起身将那个孩子接了过来,“他好像饿了。”孩子在她怀里哇哇大哭。   那人深深地看着孩子,“拜托了!”然后抓起地上掉落的弯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刎了自己的脖子,整个人直僵僵地倒在地上,即刻没了气息。   宁君禾弯腰,帮他阖上双眼,“他身上已有致命伤,本已无法存活,此刻能够了结性命,对于他来说反而是好事。”好像是在宽慰两个被吓坏的姑娘。   苏红叶不忍地别开视线,不明白重生回来后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人世间惨痛无奈的事情。而莲心忙着安抚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无暇顾及任何。      他们在旅店里寻到一些食物和米汤,匆匆喂了一些给孩子,然后就立即逃一般地离开这宛如地狱的地方,短短的一段时间,宛如走过一段漫长漆黑的悬崖之路。   闻到外面雨后清新的气息,他们才稍稍感觉好受一点。莲心面有难色地抱住怀里渐入睡眠的孩子,“从此以后,我们就要负责将他养大了。”   宁君禾望着渐渐清明起来的天空,说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重新出发吧。”      因为宁君禾与莲心都要骑马,所以抱孩子的任务就给苏红叶了。还好她的手臂已经痊愈,可以有力量抱住这个孩子。她斜坐在马背上,低头沉默地看着这个陌生孩子的睡颜,心里依旧还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也多么希望这是一场梦。   他们很快就体会到旅途中多了一个孩子是一件多么令人手足无措的事情。      比如这个孩子总是在他们骑马骑到一半的时候,憋红着一张小脸,不安地扭动。一开始毫无经验的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听不懂孩子古怪的单音节。最后以苏红叶频频被打湿的裙裾为代价,他们终于明白了这个孩子要尿尿。到了一个地方,他们立刻准备了很多尿布,以防“悲剧”再发生。又比如孩子的饮食最令人头疼,他刚刚到了开始断奶的年纪,可以吃些米汤之类的食物,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根本无法准备汤水食物,最后只能将馒头用水泡软,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因为这个,一路上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但即使这样,也无法将这个孩子丢弃不管。他们只能硬着头皮,一路手忙脚乱地一边照顾他一边赶路,慢慢的倒也开始摸索出了经验。       作者有话要说:   ☆、回忆   因为那个人不想让这个孩子再受身世连累,因此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的信息。所以苏红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年龄与名字,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莲心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们歇在一个陌生小镇的客栈里,环境静谧悠闲,与之前郊外旅店凄风苦雨的感觉迥然不同,他们因此在客栈里多坐了一会儿,商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依旧是莲心在叽叽喳喳地说话,而苏红叶和宁君禾各自沉默地听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一路上并没有什么改变。      莲心指了指苏红叶膝盖上的娃娃,“小姐,我们总要给他取个名字。”   苏红叶抓着娃娃的小手,温温软软,这给她一种温暖的感觉,她点了点头,然后下意识地看向宁君禾。她觉得他饱读诗书,比较适合给孩子取名字。   宁君禾将手伸到她面前,“如果有中意的名字,写在上面。”   莲心也期待地看着苏红叶,苏红叶暗暗叫苦,她哪里知道该给孩子取什么名字,连忙摇摇头,怕他们不理解,只好在宁君禾手心上写道:“不会。”   宁君禾微微诧异地看着她,然后说道:“你的诗名曾经轰动整个京都。”   苏红叶瞪大眼睛,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看向莲心,莲心对她点了点头,“小姐,你写的诗现在还在流传呢,我虽然不懂,但也知道小姐很厉害。小姐很有才华的。”   原来原先的小姐是个才女啊,苏红叶不禁有些汗颜,她既不会念诗也不会骑马,什么都不会啊。还好她可以说全都忘了。   莲心握了握她的手,然后说道:“我知道小姐都忘了,想不起来也没有关系。公子,还是你来取名字吧。”   宁君禾收回视线,望着虚空的一点,当真开始沉思取什么名字好。      “我们在雨天里遇到这个孩子,就叫他遇雨,如何?”宁君禾伸手,怜惜地摸了摸孩子白嫩的脸颊,这个孩子在家族内斗中存活下来,那纯黑的眼眸里不见一丝杂质,依旧保持着婴孩的纯真,但愿那些杀戮的画面没有在他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   莲心一拍手掌,“好名字呀,小遇雨,喜欢这个吗?”坐在苏红叶膝盖上的孩子转动眼眸,好奇地看着他们,脸上有微笑。   “看起来,他喜欢。”莲心也笑了。   他们约定好将旅店的那一天定为这个孩子的生辰日。      苏红叶坐在床沿,看着遇雨在床上爬来爬去,他刚刚学会爬行,因此一放下来就变成小猫一样到处乱爬。她看着这个孩子,陷入一阵恍惚中,在几天前她压根想不到在逃亡的旅途中会收养一个孩子。现在还觉得有些神奇。   莲心收拾好东西,关上窗户,走过来的时候,遇雨正好爬累了,睡在被褥上,眼睛慢慢闭上。她弯腰看了看他,等到他完全睡着了才将他摆好睡姿,盖上被子。   “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也睡吧。”莲心放下床帐,将摆在一边的烛台拿过来,吹灭了。   苏红叶躺在一片黑暗里,隔着遇雨,摸到莲心的手,慢慢地写道:“林公子为什么会起杀心?”   莲心一个激动,坐了起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姐,好端端的,提起这个做什么?”   苏红叶示意她安静下来,在她手心继续写道:“我要知道来龙去脉。”   “哎,这不是开心的事情,小姐忘记了,是好事。”莲心重新躺下来,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多希望以后都不会再碰到林公子了,他太可怕了,到后来,简直跟疯子一样!”   苏红叶想到满身伤痕的身体,能够体会到莲心话里的恐惧,她极慢地写道:“就一次,今天全告诉我。”      莲心侧过头,认真地看着苏红叶,“小姐真的要听吗?”   苏红叶在黑暗里点点头。   莲心又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说道:“其实我从来没有见过林公子怎么打小姐的,但每次他走后,我再见到小姐,总感觉小姐刚刚从地狱走过一遭。慢慢的,小姐也不再跟我说话了,总是一个人沉默地坐着,有时候会看看书写写诗,更多的时候都在望着墙的另外一边,我知道小姐那时候是在期待宁公子忽然出现,来救自己,但……宁公子始终没有出现,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有一次林公子过来,竟然把宁公子也带来了。”   苏红叶侧头,认真地看着莲心。   “宁公子显然是被骗来的,一脸漠然地坐在那里,但林公子说了很多体面话,不让他离去。后来小姐端着茶水出现,脚上还拖着铁链,宁公子看到的时候,露出很惊讶的表情,但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没有再看小姐一眼。林公子脸上带着笑,让小姐也坐在一旁,他跟宁公子介绍说小姐是贱奴,如果宁公子喜欢,可以随时带走小姐。”   “结果宁公子那时盯着面前的酒杯,语气冷漠地说自己对林家的贱奴没有任何兴趣。林公子听了,神经质一样地笑起来,还站起来拍了拍宁公子的肩头,宁公子喝了一杯酒,起身就走了,当真一眼都没有再看小姐。我那时候也有些讨厌宁公子,觉得他怎么可以如此冷酷,明明看见小姐身处绝境也不肯伸手拉一把,后来我也明白了在那种情况下,宁公子什么也不能做,他如果真的开口要带走小姐,反而会将小姐推向更深的绝境,我想通后,也在那时开始重新认识了宁公子,知道他其实是个好人。”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理解。   莲心这才放心地说下去,“但是小姐那时对他情根已深,他那天说的话对小姐打击很深,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希望。但宁公子与我们非亲非故,他不出手相救也无可厚非,因此小姐即使伤心,也无可奈何,后来好像就变得自暴自弃了,屡屡勾起林公子的火气,故意在他面前说宁公子的好话,林公子便出言讽刺,小姐与他互相攻讦,但因为宁公子的态度,小姐最后总是被林公子说得哑口无言,戳到痛处。”   苏红叶握了握她的手,表示自己现在已经没事了。   “后来连我也看得出来小姐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但又不愿自戕,便想方设法激怒林公子,想让他出手杀害。但林公子疯狂归疯狂,理智尚存,看出小姐的了无生意,偏偏不让小姐如愿。那段时间他反而不打小姐,好像回到了最初,变得殷勤温柔,但小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已经连床也无法下来,林公子跪在床头,日夜守候,恳求小姐一定要活下去,他那个样子,与凶狠起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小姐以为自己真的大限将至,面对林公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仇恨,躺在床上对林公子说了许多话,我在一边看着,却觉得绝望,因为小姐变成这样,大概是真的活不长了。”她的手指在苏红叶手心里颤抖,苏红叶握紧她的手,慢慢写道:那后来呢。   “我知道小姐还有个心愿,在林公子最绝望的时候,跪下来请求他让宁公子来看小姐最后一眼,我告诉他,或许宁公子来了,小姐就能活下去了。林公子犹豫了许久,我见他有所动摇,便又继续劝说,如果小姐死了,那么是真的什么也没有了,但小姐可以继续活下去,那还意味着还有任何可能。林公子这才急忙派人去请宁公子。”   “宁公子没有来,只是让去请他的人回来传话,说他与这座宅院里的人无关,不想惹上是非。我以为林公子会就这样算了,但他执拗起来真是可怕,下定决心要请宁公子,便一定要将他请来,甚至在小姐面前亲口许诺会将宁公子请来。后来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宁公子终于出现在了小姐面前。但他跟以前一样冷漠,也不坐下,只是看着病榻上的小姐,说请小姐不要再来烦他了,他与这边的事情完全无关,并且最近准备搬离住所。小姐看着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许久忽然流了眼泪,说她明白了。宁公子就转身走了,走之前跟林公子说,如果你真心喜欢这个姑娘,那就好好对待她。”   “我以为自己办错事了,但没想到那天之后,小姐渐渐好了起来。我虽然不明白,但也很高兴。后来才知道小姐就是从那天开始恨起了宁公子,说有一天如果宁公子犯到自己手上,一定要让他尝尝她曾经尝过的滋味。我那时候心里一阵发颤,好像在小姐身上看到了林公子的影子。小姐说自己其实是跟林公子一样的人。”   苏红叶连忙在她手心里写道:不一样的。   莲心侧头看着她,叹了一口气,“小姐,你忘记了所有一切,现在面对宁公子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岂不是正如那时候的宁公子对待小姐?”   苏红叶一阵愕然,不好意思告诉莲心自己其实不是原先那个小姐。   “这几天我看着小姐对宁公子的样子,老觉得小姐是在履行当初下的决心。”莲心目光雪亮地看着她,“小姐,是不是?”   这下大概是误会大发了,苏红叶连忙写道:当然不是!   她只是一下子无法判断宁君禾和莲心两个人说的是真是假,毕竟目前为止她都只有跟他们两个人打交道,听到的都是他们的一面之词,但他们应该不是坏人才是。她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戒心太重了。       ☆、了解   莲心幽幽地看着她,“那为何小姐连一个微笑也吝惜得不肯给予公子?”   苏红叶大吃一惊,回想了一下,自从重生以来,她确实很少微笑,但这么糟糕的处境,让她如何开心?每天都在猜疑与惊惶中度过,一方面担心被那个林公子抓回去,自己还不能开口说话,到时更是无法解释自己其实不是原先的小姐,一方面又担心这个宁公子与莲心是串通好,编了个半真半假的谎言来套自己。她朝莲心勉强笑了一下,在她手心写道:处境太坏,心情不好。   莲心没有什么反应,苏红叶只好又写道:后来呢。   莲心陷入沉思之中,慢慢地说道:“小姐渐渐恢复起来,等过了一段时间就绝口不再提宁公子的事情。而林公子来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他说决定迎娶小姐,等小姐嫁给他的时候,小姐便可摆脱奴籍,小姐答应了。”   苏红叶诧异地看着她,如果真的嫁给了林公子,那可就糟糕了。幸好莲心又立马说道:“当然这个打算没有成真,不然宁公子也不会将小姐救出来,还能带着我们一路逃亡。小姐答应林公子之后,宅院里过了好一段安静的生活,林公子也收敛了脾气,没有之前那么暴虐了,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看着林公子对小姐越来越好,那时候竟觉得小姐跟林公子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坏事,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彻底错了。”   莲心调整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原本婚期已经订好,这些都是林公子在悄悄安排,他是瞒着林家上下在进行的,准备成婚后将小姐带回林家宅院,那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林家老爷再不情愿也没有法子。小姐对林公子的这个安排不置可否,只是默然地看着这些,有一天,小姐忽然吃不下东西,老是干呕,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林公子连忙请来了大夫,秘密地替小姐搭了脉,林公子很高兴,因为小姐有孩子了。”   苏红叶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想不到这个小姐竟然还曾经和林公子有个孩子……   莲心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颊,连忙握住她的手,匆匆说道:“小姐不要怕,那个孩子因为与父母无缘,尚未出生就逝去,所以不会有任何把柄握在林公子手里,他现在除了抓您回去,别无他法。”      苏红叶不知道该长舒一口气还是表现遗憾。她能够猜到林公子后来起了杀心,一定是因为这个死去的孩子。   果然莲心安慰完她之后,又陷入感伤之中,“小姐知道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一度很消沉,林公子却高兴得像个孩子,一直陪在小姐身边,说有了这个孩子,他们一定能够在一起,他们要在孩子出生前赶快成亲,不能让孩子成为私生子。小姐第一次认真地看着林公子,那时候好像有所触动,大概都是初为父母,小姐慢慢的也开始对这个孩子有了感情,我其实不懂,怎么忽然间小姐好像就接受了这一切,对林公子也不再是像以前那样仇恨。但是小姐开始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微笑,是对着那个孩子的,小姐甚至开始想如何给这个孩子取一个好名字,虽然还是对林公子很冷漠,但是对这个孩子,我敢发誓小姐是真心产生了喜爱之情,那也是她的孩子啊……”   苏红叶摸到莲心的脸庞,满手的濡湿,莲心开始低低哭泣,“孩子没了的时候,小姐整个人好像失去了所有希望……”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对小姐说这些话,连忙看向苏红叶,幸好她还是一脸平静,看来听了这么多依旧没有想起来,“所以我说小姐忘掉这些,也好,这个孩子对小姐的打击非常大,而林公子整个人简直要疯掉了,一直在小姐面前大声质问为什么不要了这个孩子,小姐那时候大概伤心到了极点,什么也不想说,好像又回到了那时候一心想死的状态,不管林公子怎么质问,就是一句话也不说。”   苏红叶叹了一口气,这个小姐就是太倔强了,这时候哪怕在林公子面前痛哭出声,也好过沉默。   “林公子本就是喜欢猜忌小姐,这下子越发怀疑,后来宅院里一个早就看不惯小姐的丫鬟偷偷在林公子面前搬弄是非,说是小姐厌恶这个孩子,才故意将它滑胎,她甚至拿出了滑胎药的残渣,一口咬定是小姐准备的。林公子那时候整个人陷入了癫狂,冲到小姐面前,最后一次质问,小姐轻飘飘地看了一眼那个丫鬟还有那些所谓的残渣,脸色苍白,小姐素来清高自傲,竟懒得解释,小姐不说话,林公子以为就是默认了,顿时凶相毕露,扑上来便掐住小姐的脖子,我看着他那副样子,简直是要杀了小姐,便上前阻拦,甚至不惜动用了武力,但林公子也是习武的,我不敌,被扔到了柴房,等我再出来的时候,小姐就已经被锁链关在了地下室里,据说林公子天天鞭打,说让小姐偿债,他要给那个孩子复仇,他开始恨小姐,认为小姐亲手杀了他的孩子……”   不过是借口而已,就是拿小姐当泄恨的对象而已。苏红叶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个地下室,应该就是她梦里见过的,长长的走廊尽头,那个倔强的少女至死也不肯松口,她大概已经抱定了死亡的打算。这是多么的绝望啊!两个绝望的人在彼此仇恨,恨不得杀了对方。   莲心已经泣不成声,“小姐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默,从那之后竟再也没有开口说话,林公子丧心病狂,竟亲手拿了滚烫的辣椒水,说小姐不再开口说话,他便让她真的永远无法开口,小姐只是看了一眼辣椒水,然后垂下眼眸,真的一句话也没有说,林公子的眼泪流了满脸,但还是把小姐的嗓子亲手弄坏了。再后来,连林公子也看出了小姐的去意,他便说杀子之人,要绞刑而死,我意识到再不想办法,小姐真的要被活活绞死了,走投无路之下前去找到了宁公子,我跪在他面前,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宁公子有所犹豫,我便将小姐被活活拔下来的指甲全部摆在他面前,那上面还带着小姐的血迹,宁公子这才面色大骇,完全相信了我说的话,提剑赶去救了小姐。”   终于将事情原委梳理清楚,苏红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是如此惨烈。   “宁公子临走前对我说,如果他赶去的时候小姐已经不堪折磨死去,那么他就出资厚葬小姐,如果小姐还顽强地活着,那么他便维护小姐到底,誓死不让小姐再被林公子抓回去。他神情坚决严肃,许下了一个君子的诺言。谢天谢地,小姐还活着,公子果然如他所说,将小姐守护到底。为了这次逃亡,他甚至不惜与家族决裂,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与我们同甘共苦。小姐,所以我才说公子是个好人,他不仅仅救了我们,而且还将自己的人生完全扭转了,现在他不再是京都宁氏长子,抛弃了以往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在这里与我们颠沛流离,要知晓,原本这些事与他完全无关,仅仅因为以往小姐对他的情意,他竟要负起如此沉重的担子,所以我才说他是个君子,看到小姐对他猜疑冷漠,我才为公子如此打抱不平。”   莲心一口气说了许多,“公子从刑场救了小姐回来后,说小姐好像成了另外一个人,要我好好照顾小姐,并且说小姐应该厌恶他至极,不想看见他,但他自从救了小姐,态度竟没有以往那样冷漠,竟似对小姐产生了情愫,我瞧在眼里,才千方百计想撮合小姐与公子。但小姐忘记了以往,将对公子的情意也完全忘记了。”      苏红叶口里却苦涩不已,现在好了,怎么变得好像她抢走了原先小姐的福分?她好不容易熬过折磨,眼看钟意的男子终于来拯救自己,并且开了窍,爱上自己了,结果身体里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样,原先的小姐受了苦,福气却一点都没有享受到。   连她这个鸠占鹊巢的人也忍不住替小姐打抱不平起来。   但这些该怎么跟莲心说呢?她什么也不能说,原先的小姐没有撑到最后一刻,已经万念俱灰,莲心听到这些,岂不是又要伤心死了……      她们一谈,便谈了一宿,窗外的光亮微微闪动,莲心哭累了说累了,一沾到枕头便睡着了。苏红叶却是彻夜难眠,左右为难。宁君禾为何不早日开窍,从林公子手里救出小姐?这样也不会有接下来这么多麻烦事儿了。但这些事也确实不能怪宁君禾,他从始至终就是个事外人而已,只不过小姐对他有了情意而已。   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而又想到自己对宁君禾的猜疑与冷漠,现在知道他付出了这么多,一种愧疚之心又油然而生。她心想这只是愧疚而已,别无其他。应该是如此的。      两个姑娘一宿没有休息好,神情恹恹地起来,苏红叶抱着精神很好的遇雨走在木梯上,还有些恍惚。宁君禾立在桌子边上,一袭月白长衫,墨发打理得整齐光滑,乌黑幽亮的眼睛看着他们下来。因为练剑的缘故,身姿挺拔飘逸,苏红叶看着美男如斯,又想到已香消玉殒的小姐,顿时满心惆怅无奈,不懂自己为何会重生在这具身体里,却夺了别人的情缘。       ☆、表心   苏红叶有些闷闷不乐地坐下,在看到宁君禾将一只青瓷碗推到自己面前的时候,几乎有些受宠若惊地伸出双手接过,却很难挤出一个笑容。   宁君禾因此莫名地多看了她几眼,因为在以往她是连一眼也不会多看自己的。他看向精神明显不济的莲心,莲心勉强朝他笑了笑,“公子,昨夜我与小姐谈心,一谈便是一宿,因此精神才如此不好。”她也看到了小姐的反应,心想昨夜那番话看来对小姐产生了影响,小姐开始对宁公子感觉愧疚了,但这可不算是好事,因为只是愧疚,依旧殊无爱意。   宁君禾沉吟着点点头,似乎隐约意识到莲心跟苏红叶说了什么,他轻声问道:“可是要在此处多留一夜?”   莲心连忙摆手,“公子,万万不可,我们还是及早赶到安全的地方,多留一会儿,便多一分危险。”   实情如此,宁君禾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苏红叶用完早餐之后,特意向莲心要了一条绸带,将遇雨绑在自己胸前,双手护住他,因为一直抱着他坐在马背上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此也不顾什么形象,怎么轻松怎么来。遇雨换了个抱的姿势,或许是感觉很新鲜,一路上都很兴奋,用软软的小手抓着苏红叶的衣领,口水横流。   宁君禾默默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移开视线,看着前方的路,淡淡地说道:“你很有母亲的样子。”   苏红叶动作一僵,遇雨却不知道她的紧张,仰着小脸拼命看她的脸庞。苏红叶抬手将他的头按下,轻轻拍他的背,万分庆幸自己不能开口说话,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这句话。   是看出端倪了吗……要知道原先的小姐没有做过真正的母亲……   当然她也没有,但是她当过姐姐,照顾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弟弟,就像照顾孩子一样,很有经验了。      “你不要紧张,只是在夸你而已。”宁君禾腾出一只手,将浑身僵硬的她往自己胸膛一按,“你可以闭上眼睛休息,这一路会很漫长。”   苏红叶渐渐放松下来,但心底的警惕始终松懈不下来。   怀里的遇雨也开始安静下来,频频打哈欠,他最近跟着他们颠沛在马背上,慢慢地养成了半途睡着的习惯,因此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口水照旧肆意横流。      他们的路越走越偏僻,渐渐的开始远离城镇,在一座小镇补给了食物和衣物,便马不停蹄地朝一座山驶去。苏红叶看着旁边一大片一大片的竹林晃过,满眼皆是绿意蔓延,简直如同进入竹海般,竹径古意深深,铺满了落下的竹叶。   她问过莲心,莲心说宁公子准备去找正在这一片行医的谈妁,她最近回到修习医术的山谷,那里有许多草药与医书,或许有办法治好她的嗓子。同时那里偏僻幽静,外人不容易找到,可以避难好长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在山谷想出回京的对策。   苏红叶这才明白宁君禾此行安排的用意。她摸了摸已经没有什么感觉的喉咙,心想真的可以治好吗?她一度并不抱任何希望。      那夜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苏红叶再看向宁君禾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漠与戒备,但又因为满心的愧疚与惭愧,不敢直视他。每每看到他望向自己,她都会有种隐隐痛心的感觉,仿佛那位原先的小姐并没有走远,还留在这具身体里看着这一幕。苏红叶为此辗转难眠,不知该为这位可怜的小姐做些什么,又不敢去享受她苦等许久都不曾享受过的爱意。   每每她假装冷淡地移开视线,宁君禾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默默地凝视着面前的篝火,莲心似乎看出来了不对劲,故意找借口去附近拾柴火,将这片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苏红叶抱着遇雨,望着自己的裙摆下微微露出来的足尖,不敢抬头看宁君禾有些忧伤的脸庞,她再次庆幸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而宁君禾觉得自己非要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不可,他拿起木棒拨了拨火,一窜火苗冒起,将他俊秀的脸庞映照得红彤彤的,他抬眸,凝视着始终低着头的苏红叶,“我知道你不能开口说话,也不想,那么,便由我来说吧。”   苏红叶暗想他要说什么?强忍着不去看他的脸。   宁君禾温润的声音传来:“ 你一定奇怪我的态度怎么忽然就变了。”他没有等待苏红叶的反应,似乎也认定了她不会给自己任何反应,便继续说道,“在以前,我每次见到你,你都处在困境之中,但那时我只想与世无争,并不想与任何人牵扯上关系,尤其是女子,那样会很麻烦。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林公子来找我,力邀我去那座院子坐一坐,我曾与他同在文馆学习,算是同门,只好答应前往。在去往庭院前,我已经隐约知道或许会与你有关,毕竟之前你竟让莲心给我送来了一些地契与首饰。”   如果苏红叶可以说话,她是很想在此时说一些话的,他收到那些东西大概很吃惊吧,如同接到烫手山芋般,但又一想现在说这些,他会以为她在讽刺他吧,看来还是不说为妙。   “那些地契与首饰我不知有何用意,便贸贸然地送还给了林公子,那时我不想惹上无端的麻烦。后来莲心跟我说了,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竟连累你……”他被忽然抬头的苏红叶打断了话,苏红叶目光直率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摇摇头。      宁君禾走过来,撩起衣摆坐在她旁边,然后将手递给她。   苏红叶抬起手,慢慢地写道:不必自责   他凝视着她头顶的发丝,直到她写完,抬起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那时我并不曾与你说过一句话,也不了解任何情况,后来断断续续的,听说了叶家和林家的一些事情,林公子与你本有婚约,这委实不是我能干涉的。所以那次,我被林公子半要挟半请求地前往院子,他说你即将死去,唯一心愿便是再看我一眼,我到了你的面前,却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仇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会如此仇恨地看着我,而且还是一个陌生女子。我心里已经不开心,又是被要挟而来,出言便冷淡无比,我看到你流泪了,心里很诧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话伤到了。但我说完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以为接下来就不会再找我了。”   苏红叶看了看他,他说的跟莲心说的是契合的,而且坦白实诚,如果他说那时便对小姐产生怜惜愧疚之情,她反而要怀疑了。那时候的宁君禾只是一心想摆脱这些本来与自己无关的任何事情与人。   “确实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林公子和莲心都没有再来找我,我想林公子大概是开始醒悟对待你的方式用错了,我以为你们会过得舒坦,但没想到有一天,莲心浑身是血地跑来找我,我一看到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好了。我坐在自己家的客厅里,心里还在想如果可以拒绝就尽量拒绝吧,这些事情不是我应该管的。但是当莲心拿出那些血淋淋的指甲,告诉我这都是林公子所为,我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了。”   宁君禾移开视线,怔怔地看着前面的火苗,“我想不管怎么样,这也是事关人命的事情,我已经无法再无视下去。那时候我想几次三番都要被通知你的事情,或许是天注定的,我既然出手要救你,就一定会救到底的。”      苏红叶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侧脸,他的表情忧伤莫测,无端地令人心疼。   “骑马前去救你的路上,我心里已经料定你已经死了,但当我到了刑场,看到绞刑架上的你,你的眼睛那么明亮,富有生机,身上伤痕累累,神情却充满了对生的渴望。跟上次在病榻上遇到的你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你了无生机,眼睛充满不甘与仇恨,而在刑场上的你是勇敢坦然的,你对死亡和痛苦原来没有麻木。我坐在马背上,看着你脸上的神情,意识到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你,以前的判断都是错误的。你明明充满活力,对生命还心存渴望与希望,而以前我竟然以为你是个阴郁悲情的人。我后悔没有及早将你从那个那黑暗恐怖的地狱里拉出来,那一刻我就真的下定决心要伸手拉你一把,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也要把你救出来。”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他,目光开始有些迷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这些话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宁君禾转过头,看到她眼眸里的泪光,亮闪闪的,他伸手,帮她轻轻擦拭走,“这一路下来,我知道自己救对了,你不说话,也对我不信任,但我知道你是个乐观勇敢的姑娘,只是以前受过的伤过于深刻,让你无法早早释怀。但以后,你会淡忘那一切,心里忐忑猜疑的感觉会褪去,你不属于那个充满不甘与怨恨的世界。”   苏红叶轻轻地点点头,紧紧攥住他温暖的手指,好像希望从他这里汲取一些力量。    作者有话要说:  中秋节快乐哦~~~ ☆、越厉   宁君禾这番话如同潮水打在海崖上般,让她心神一荡,久久不能不平息。她想自己或许遇到了懂自己欣赏自己的人,一种感动与满足油然而生,竟没有了之前那般愧疚与无措。   他喜欢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小姐啊,这个察觉又让她心神晃荡,看着旁边俊秀的男子,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      莲心抱着柴火回来,看到并肩而坐的两个人,心里一松,声音甜脆地说道:“小姐,我拾了一些柴火,足够过夜了。”   她将手里的柴火放下,坐在他们对面,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苏红叶感觉自己的脸有些烧,火苗的热度熏得她无所适从,只好将眼睛垂下,将手搁在弯起来的膝盖上,安静地看着前面的火堆,那样子很是乖巧。   宁君禾以极大的自制力才将自己的视线从她眼睫毛投下的阴影里移开,慢慢解下后背的长剑,将它搁在膝盖上,拿着一方丝帕开始轻轻擦拭自己的佩剑。      从莲心回来后,两个人就停止了交谈。莲心在树下的草地铺好毯子,和苏红叶躺在上面开始酝酿睡意,而宁君禾依旧坐在火堆旁边,帮她们守夜。   苏红叶丝毫没有睡意,而身旁的莲心因为连日来的奔波,已经迅速沉睡,她不忍心打扰到莲心和遇雨,因此不敢随意翻转身体,保持侧对着火堆方向的姿势一动不动。   宁君禾修长的身姿坐在火堆旁边,膝盖上横放着长剑,长长的秀发在后背留下深深的影子。白色衣摆铺在草地上,如一朵半开的雪白花朵。他那双乌黑幽亮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表情平静恬淡,不知道在深思什么。      苏红叶眨了眨眼睛,眼皮又缓缓垂下,朦胧中看到宁君禾缓缓站起来,朝自己走过来,他在她旁边蹲下来,用那双修长的手摸上她的头发。   她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从她额头一点点滑下,爱抚着她的脸颊。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的动作,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默契,好像他已经是她亲密的人,可以允许做亲昵的动作。   他朝她露出一个微笑,宛如夜空明月,将她扶起来,然后拉着她的手,在树林里漫步。月光洒在树上草地上,萤火虫点点飞舞,围绕着他们。她跟着他一路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一片湖水旁边。   那湖水好大一片,静静地躺在绿山之间,没有一丝风,静止如通彻的镜子,照映着大地和天空那一轮明月。   她看到他踩在水面上,如踩在一面天空之镜,身姿翩翩,一路走去,然后立在中央,朝她伸出手,示意她走到自己身边。而她依旧立在黑黝黝的森林边缘,背后是足以吞没任何人的黑色深渊。而他的世界清澈通透,月光溢满,花开满枝,宁静恬淡。现在他伸出手,邀请她走出深渊,迈向他干净温善的世界。   她热泪盈眶,感动得无以复加,终于迈出步子,准备朝他的怀抱走去。   但是一踏上那水镜般的湖面,她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在直直地往下坠落,平静的水面下却是波涛汹涌的暗流,将她毫不留情地卷了进去。她感觉湖里有鬼怪在拉扯她的脚踝,妖娆的碧绿水草蛇一般地缠绕上来,将她的双手缚住,又紧紧缠住她的脖子!   她仰面从湖面往水深处坠去,速度快得惊人,而他站在水面,一脸悲悯怜惜地看着她。   一种难以抑制的悲伤从心底涌出,她在水底深处哭泣,手却紧紧抓住藤蔓般的水草,准备从这里重新爬上去。   这时候,一双大手忽然紧紧抱住她,她惊骇地回头看去,一个陌生男子正紧紧抱着她,没有面孔,身上充满暴戾气息,她知道了,是那个林公子……      “小姐,小姐,快醒醒,我是莲心!”苹果般甜脆的声音将她从冷汗沉沉的噩梦里唤醒。苏红叶猛地睁开眼睛,树上一滴露珠恰好坠落,滴在她的额头上,带来一股清凉。她惶惶地坐起来,看到莲心和宁君禾正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   “小姐,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做了不好的梦?”莲心抓着她的手,一边帮她抚背。   苏红叶唇色发白,看到天已经大亮,原来那是一场梦,但感觉又是那么真实,此刻仍在心间萦绕,挥之不去。   尤其是那个没有面孔的林公子,他紧紧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拖入地狱,与他一起受苦受罪一般,又恐怖又绝望。      “只是梦,不要把它当真,一切都过去了。”宁君禾给她递上水,低声温和地安抚着她。   苏红叶伸出手,发现自己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根本握不住水袋。宁君禾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指,将水袋塞到她的手心里,“我会帮你。”   就是这句话,苏红叶松开手,猛地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开始痛哭,受损的声带发出嘶哑的难听的声音,宛如古老的水车在嘎吱嘎吱运作,这是她重生以来发出的第一个声音。   宁君禾手里的水袋滑落,水溅了一地,打湿了他的靴子和衣摆,他坐在地上,任凭她抱着自己,后来他恍过神来,抬起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抚着她颤抖的后背。   她趴在他的肩头,哭得昏天暗地,好像要把自己以前没有来得及流的眼泪一次性流光。哭到最后已经难以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默默流泪。   宁君禾一直抱着她,安抚着她,在她耳边说些鼓舞的话,大多是到山谷后会如何安排接下来的生活。   而她只顾着哭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没有听清他话语的内容,但他温柔低沉的声音让她终身难忘,慢慢抚平她内心的惴惴不安。      莲心抱着遇雨,远远地站着。刚才苏红叶突然大哭,惊吓到了刚刚睡醒的遇雨。莲心赶紧抱着遇雨远远躲开,也是为了给他们两个人足够的空间。   她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心想小姐能够在宁公子面前哭出来,那就好了。这是放下心防的第一步。遇雨趴在她的肩头,也哭得一抽一抽的,莲心坐在树下,从包袱里摸出一只木碗和汤勺,给他准备早餐。      她如往常般从包袱里摸出包好的馒头,准备用水袋的水将它泡软,雪白的馒头放在木碗里,莲心转身去拿水袋,遇雨像小猴子般挂在她脖子上,黑色大眼里还挂着泪珠,目光直勾勾地看着树上。   莲心回过身,准备将手里的水袋举起倒进木碗里,她的手顿在半空,木碗里的白色馒头上出现了一个红点。   紧接着,又是一滴红色水滴落在馒头上,慢慢洇湿,红得渗人。   遇雨正拼命仰头,看着树上面。莲心凑近馒头看了看,猛然意识到这是血珠,脸色顿时大变,也意识到了遇雨在看什么,她赶紧按下遇雨的脑袋,不让他继续好奇地看下去。赶紧从位置上站起来,站得有些远才敢去看树上的情形。      一头黑色长发从树干上垂下,粘稠潮湿,发尖儿缀着红色的血珠,血水就是顺着长发留下来的。而长发下是个瘦弱的身躯,挂在树干上,衣衫褴褛,胸口有道明显的剑伤,因为是半腰挂着,血从伤口往下流,流过那个人的脖颈,脸颊,然后是头发。   血肉模糊,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莲心抱着遇雨,快步跑到苏红叶那边。而苏红叶已经整理好情绪,正坐在毛毯上,看宁君禾收拾东西。   “公子,树上有个受伤很重的人,或许已经死了。”莲心一把将怀里闷声不响的遇雨放到苏红叶怀里,然后看着宁君禾。   宁君禾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苏红叶。他提起自己的佩剑,快步走过去,“莲心,你先把马牵上,我去将树上的人救下来,山谷离这里已经不远,我们快马加鞭可以赶到。”   莲心连连应了,而宁君禾人已到了那棵树下。      苏红叶看着他的背影,在客栈遇到内斗激战的时候,他是一派镇定从容的,不肯出手相救任何一方,而现在遇到一个人重伤的情况,他又如此郑重紧张地去救,或许就如同他说过的,如果没有能力便不阻止,如果可以,便倾力相助。这是宁君禾的处世态度,冷静理智又不失侠义之心。那么当初,他是不是觉得自己没有能力伸手拉一把那个小姐?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些事情,但梦里她往湖底深深坠落,而他立在岸边用怜惜悲悯的眼神看着她,那样的场景与心境,深刻真实,让她无法抹去。要是……以后,糟糕的她又遇到悲惨无助的绝境,甚至会拖着他往深渊而去,他会不会……抽身离去,用他那理智冷静的处世哲学冷眼旁观……   莲心牵着马走过来,神色焦急,“小姐,我们要快点上路!”   她这才从走得很远的神思里回过神来,无暇细想更多,便跟着莲心走去了。   但刚才一晃而过的念头,如难缠的麻线头在她心底开始乱卷……      宁君禾一手抱着那浑身是血的人,白色衣摆上沾满了鲜血,他跨上马,神色凝重,“他出血过多,现在只有一丝气息,必须赶快赶到山谷用药止血。”   莲心已经扶着苏红叶坐上马背,她动作利落地跳上马背,“是,公子,我们这就出发。”   多日的赶路已经让他们可以很默契地做事情了,甚至小小的遇雨也能敏感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安静乖巧地坐在苏红叶怀抱里。      一路的风景都是竹海,清风徐徐,苏红叶看着飞速闪过的风景,山谷就在这片竹海深处,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间往下奔流,湛蓝天空飞过一群白色大鸟,在溪面留下匆匆掠过的影子。她看到宁君禾那匹马的马蹄淌过溪水,水花四溅,等莲心赶到的时候,那片溪水尚有红色血迹在弥漫着,莲心也看到了,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个人流了好多血,不知还能不能撑到山谷。”   苏红叶微微抱紧怀里的遇雨,心绪复杂地望着天边流云。      闻到空气里浓郁的药香气味,苏红叶知道已经到了。山坡上种满碧色的药草,底下稍微平坦的地方建着几座院落,皆是竹木搭建,窗门敞开,白色帘布被山风吹得高高扬起,整洁干净。院落疏落有致,开阔通风,环境清新。路上遇到的人都是医者打扮,有的风尘仆仆,肩上挎着药箱,显然刚从外面行医归来,有的悠然从容,提着药篮走向山坡,大概是准备去采摘草药。苏红叶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这个地方,好像栖息在山间的一汪潭水,安静整洁,与世隔绝。      宁君禾已经下马,抱着那个重伤的人冲进院落里,里面有人迎出来,看到这样的情形,脸色大变,也急忙退回到屋子里,一边高声喊道:“竹苓,准备热水和剪刀,要快!”   说话间一个青衣少女已经闻声去做,动作快得只能让人看到一抹青影闪过。    ☆、谈川   苏红叶抱着遇雨下马,莲心已经与迎上来的人开始交谈,是个长相白净的青年。他知道他们是来找谈妁的时候,脸上露出微笑,“原来是师姐的朋友,这就好办了,师姐最近出谷行医,大概很快就会回来,她的住所附近刚好有几间空屋子,你们可以先在那里住下。哦,你们大概不认得路,我带你们去。”   莲心叠声谢了,牵着马跟在他后面朝一座院子走去。而苏红叶抱着遇雨跟在旁边。      屋子干净空旷,散发着竹叶的清新气味。苏红叶一踏进去,就立刻喜欢上了这里的屋子。窗户打开,清风徐徐,人踩在地面有咚咚的声音,宛如风吹铃音。她将遇雨放在铺好席子的竹床上,转身跟莲心一起整理行李。   安顿好一切后,她们去找宁君禾,打算去看看那个重伤的人如何了。      刚刚踏出门,之前带她们来的青年还在,他走过来,目光落在苏红叶怀里的孩子,问道:“这个孩子是……”   他眼睛看着苏红叶,但苏红叶不能开口说话,莲心赶紧说道:“这是我家的小少爷。”   他“哦”了一声,眼睛却依旧在看苏红叶,脸上的表情很困惑,“这位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我……我虽然学医只有几载,说不上精湛,但在一些方面还是说得上擅长的。”   莲心眼睛亮了一亮,“谈川大夫可是对声音愈合擅长?”   这个叫谈川的青年闻言露出一个羞涩的笑来,“正是,一路上我见你家小姐不曾开口说话,便多加注意,还请你们原谅,我也是……”   莲心连忙说道:“哪里会怪您,谈川大夫这是想要帮助小姐,我们感激不尽呢。”   苏红叶听着他的话,看到他眼神里的专注与自信,心底也升起了一丝希望,希望自己真的可以开口说话。   “简直是太幸运了,刚到这里就遇到了谈川大夫,这也是缘分吧。”莲心一边走着,一边兴奋地说道,她是由衷地替小姐高兴。   谈川腼腆地笑了笑,“这也是我的幸运,可以让自己的医术帮到人。还有,请直接叫我谈川,不要加上大夫吧,感觉怪怪的。”      他们一路谈着话,就到了宁君禾先前踏进的院子里。   谈川跟她们介绍道:“这是师叔柏谷先生的院子,他门下只有一个弟子,便是竹苓师妹。竹苓师妹很有天赋,大家都说她可以传承柏谷先生的衣钵。”   莲心点点头,“我刚才看见这位竹苓师妹闪过去的青影,就是速度太快,来不及看到她的样子。”   谈川说道:“竹苓师妹身姿轻盈,大概是学习过武功,所以走起路来比一般人都快很多,你们以后就会习惯的,来,我们先去看看你们送来的人伤势如何。”      宁君禾正一脸平静地坐在屋子外面,看到他们,便站了起来,“你们安顿好了?”   莲心走过去,“公子,这位谈川大夫帮我们安排在了谈妁姑娘屋子的旁边,那里环境清雅,十分适合你和小姐居住。”   宁君禾点点头,然后看向房门紧闭的屋子,“柏谷先生还在里面,那个人伤得太重了。”   他们坐在院子的走廊边上,一边等着,一边跟谈川说话。      谈川知道了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看向苏红叶,“我看这位小姐能够听到声音,舌头牙齿俱在,不像是天生与舌头受损的缘故,不知能否详细告知原因?”   莲心一脸为难的样子,苏红叶伸出手握了握她的手指,表示没有关系,莲心这才说道:“小姐是伤到了喉咙,因为饮了滚烫的辣椒水,又没有及时救治,时日拖久,才变成今天的情况。”   “滚烫的辣椒水?为何要饮下?”谈川一脸震惊,脱口问道,随即意识到这不可能是本人自愿喝下,他看着面前三个人的脸色,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莲心难过地说道:“谈川大夫,这是小姐的伤痕,我们不想一再地提起,您现在已经知道缘故,不知有没有办法救治?”   谈川连忙歉疚地弯腰,“对不起 ,我不该这么问的。”然后直起身,目光里流露出自信和鼓励,“当然是可以医治的,你家小姐的舌头牙齿俱在,并且很健康,我方才摸了摸她的喉咙,也察觉不到有受损的地方,这里一部分大概是心病,还有害怕开口撕扯到伤处的痛楚,久而久之便忘记了如何运用嗓音。慢慢调理,是可以痊愈的。”   “真的吗?那真的是太好了,小姐,你可以开口说话了!”莲心眼睛里泛出泪花,简直要扑上去抱住苏红叶。   苏红叶点点头,在莲心手里写了两个谢字。   莲心帮忙转达,“小姐说谢谢。”   谈川摆摆手,“不必言谢,你家小姐希望开口说话,能不能痊愈,全看她本人的心意。”      他们谈得融洽,门打开了,一个中年男子迈出门来,一边用丝帕抹着沾满血迹的双手,一边走到宁君禾面前,“君禾,这个人是谁?谁伤了他这么重?”   宁君禾起身行礼,然后说道:“是在附近的竹林遇到的,并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侧身向柏谷先生介绍了莲心和苏红叶,然后说明了此行目的,但将躲避林公子追杀的事情隐瞒了。   柏谷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苏红叶,然后说道:“这位姑娘一来便遇到谈川,也是缘分,就让谈川先试着帮她看病吧,如何?”   谈川连忙说道:“师叔,我也正有此意。”   “如此甚好,你们难得来一趟,倒可以多住几日。”   宁君禾说道:“先生不烦我们打扰便好。”      他们便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住了下来。谈川果然如他所说的,每日来替苏红叶看病,留下药方让莲心每天熬药。莲心在无人的地方,悄悄跟谈川交代了苏红叶身上还有其它的伤,并将谈妁的药方给他过目。谈川看着上面的配方,眉毛微拧,“你家小姐身上的伤如此严重?竟要用如此烈性之药克制。”   莲心点点头,“小姐曾经在鬼门关徘徊,谈妁姑娘当时帮她医治,便感叹过小姐还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她如今正在慢慢恢复,我不想中间又出现什么差错。”   谈川叹了一口气,“那我这些药汤要缓一缓,等她那些伤痊愈后,方可再饮用。”   “谈川大夫觉得大概何时可以?”   “那得看你家小姐伤口痊愈如何,几天后谈妁师姐会行医归来,到那时我们再商量。”   莲心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好先答应如此。      苏红叶自己倒没有觉得伤口很严重,她常常坐在竹屋外面的长廊边上,底下是缓缓流过的溪水,她将双腿悬空之上,望着天边连绵的青山和流云。   一个夕阳霞光洒满山谷的黄昏,宁君禾走过来,坐在她身边。   苏红叶侧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里。”宁君禾望着她曾经凝视过很多遍的远山,“来到这里的短短几天,比之前笑的总和还要多很多。”   他知道她还不能说话,因此每当两个人并肩坐在竹廊边上的时候,只有他在说话,絮絮叨叨,温柔低声,苏红叶坐得累的时候,就微微倚着他,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支撑的力量,继续听他说话。   宁君禾在人前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有这会儿才变得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他鲜少说得眉飞色舞,都是表情淡然地低声说着,宛如在向她叙说一个故事,细水漫流的感觉。苏红叶觉得自己至死也不会忘记他这道温柔似水的声音了。      他没有说成亲之类的话,但所说的都是以后要做的事情,那些日子有他也有她,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他们本应该就在一起的。“我在原先的住所种了一片梅林,如果有机会,将来我们还能住在那里,我们下雪天便可以在梅花清香里散步,还能烧一壶暖酒,席地而坐,你喜欢水,我们可以在水榭亭子上坐着。那时大概都结冰了吧。”   苏红叶默默听着,偶尔会抬眸看他的脸庞,看他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在暖暖的夕阳霞光里发亮,透出无限的温暖和柔情。她总会在心里感觉到一股忧伤与甜蜜。   他们仅仅并肩而坐而已,谁也没有逾矩,甚至连手也不曾碰到一起过。但她总能在这会儿感受到来自他的爱意,沉重得让她有些呼吸压抑,甚至想流泪。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那个小姐还没有完全消失,她没有走远,还在痴痴地等着宁君禾。      苏红叶看着脚下缓缓流过的溪水,偶然几条银色的小鱼跃出水面,带来水花与涟漪。她想等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一定要问问他为何不喜欢那个小姐。有时候她也会疑惑,这张脸就是那个小姐的脸,或许他早就喜欢上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他们一直坐到太阳落山,东边升起明月的时候,在夜色里踩着悬空的竹廊,回到屋子里。在门口,他们面对面站着,苏红叶低着头,并不看他的脸,听他对自己低声说:“明天见。”   她轻轻点点头,然后看着他黑色的靴子转了个方向,朝他自己的屋子走去,直到看不到了,才抬起头,那时他屋子的门已经关上,屋檐下挂着的灯穗在风里飘摇。      有一次谈川正和莲心回来,看到他们告别的一幕,谈川感叹道:“你家小姐和宁公子感情真好。”   莲心吃吃地轻笑,“那当然,千辛万苦才修来如今的感情,他们很珍惜的。”   “有机会,我想听听他们的故事。”   莲心听了,反而敛了笑意,变得惆怅难过,那可不是什么甜蜜的回忆。   “怎么了?”谈川满头雾水。   莲心轻快地说道:“再说吧。”    ☆、竹苓   一道青影掠过庭院,莲心瞪大眼睛,眨眼间那个人已经立在自己面前。   是个青衫少女,长长的黑发用青色丝线绑成麻花辫的样子,垂在肩头,从头到脚的饰物都是青色的,与背后的竹海相映成趣。   莲心这回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你是竹苓大夫吗?!”   青衣少女看了她一眼,然后噗嗤笑了一下,“我没有比你大多少吧,你这么叫我,多古怪。再说我还没有出师,算不得大夫。”   莲心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女很快便熟络起来。      竹苓是来告诉他们那个被救回来的人苏醒了。   他们去了柏谷先生的院子里,那个人躺在床上,浑身都是白色布带,那一头曾经被鲜血染湿的长发已经被剪短,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只能睁开眼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因此只是默默打量着满屋子的人,眼神里暗含戒备与警惕。   苏红叶坐在远远的地方,并不去细看这个人,因为他身上的伤勾起了她刚刚重生时的惨痛回忆。      莲心看到他尚有些稚气的脸,感叹到:“原来还是个孩子啊。”   那个人眼风扫到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显然不喜欢被别人说自己还是个孩子,尤其还是个年纪也很小的女孩。   柏谷先生哈哈笑了起来,“他已经有力气瞪人,看来恢复得很好。”   因为他刚刚苏醒,他们看望了一下便出门离开了,留给他安静的空间修养。   苏红叶看到熟悉的腰带,抬起头,宁君禾立在自己面前,轻声说道:“我们走吧。”她点点头,跟在他后面。      沿着山坡长长斜斜的小径走去,宁君禾告诉她这个少年的身份很可能是死士。“他身上有很多旧伤,手指上的茧子是长期练剑磨出来的,他醒来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剪短了,无动于衷,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没有愤怒之情,显然不是被礼法拘束的人。看人的眼睛有深深的戒备,是个习惯处于危险地方的人。更重要的是,柏谷先生在他牙齿里发现了还没有咬出来的□□。”   苏红叶默默听着,听到□□才停下脚步,看着宁君禾。   “他身上有多处严重伤口,但并非都致命,却能使人长期承受痛苦,显然是被人严刑逼供,一般的死士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选择毒死自己,而他却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坚持了下来,最后大概是被他逃了出来,带着伤一路跋涉,我们是在山谷外面的树林看到他的,他大概是来山谷寻医治伤的。”   苏红叶点点头,这个少年有很强的求生意志,现在能够活下来,也算得偿所愿了吧。   “他应该是有什么非活不可的原因,柏谷先生说他能够顺利把他救回来,是因为他自己的求生意志在起作用,加上身体年轻强壮,他大概很快就能痊愈了。”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爬上了山坡,远远的,看到一个高挑女郎走过来,却是行医归来许久不见的谈妁。      他们停下脚步,看着谈妁大步走来,她这几天都奔波在外面,头发松散,皮肤微黑,风尘仆仆的样子。宁君禾上前一步,“我们来找你了。”   谈妁冷淡地朝他点点头,然后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苏红叶,“还不会说话?”一边问着,一边抓起苏红叶的手腕,把了把脉,凝神立在原地,然后皱眉,“你们是一路快马加鞭赶来的?她心事太重,这样对伤口痊愈不好。”   宁君禾这几天跟苏红叶呆在一起,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异样,现在听了谈妁的话,不免有些吃惊,“她的伤不是应该好得差不多了?”   谈妁看了看苏红叶一眼,眼神里有研判的味道,然后看向一头雾水的宁君禾,“君禾,你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忍’字?她真是太能忍了。”   “什么……”宁君禾看向苏红叶,但是她很快就被谈妁拉走了,谈妁一边拉着她大步朝自己屋子方向走去,一边对他说道,“你别跟来,我要给她敷药。”      苏红叶默默地看了一眼怔立在原地的宁君禾,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事。但宁君禾的眼神还是那样忧伤。   回到院子里,莲心正守在门口,看到这一幕,连忙上前,“谈妁姑娘你回来了?小姐,你怎么了?”   苏红叶的手腕被谈妁抓着,面色苍白,唇色尽失,朝莲心摇摇头,谈妁忽然冷冷地说道:“你把莲心都瞒过去了,真是好本领。”   莲心一下子方寸大乱,“小姐,你怎么了?很痛是不是?我去给你端热水,啊,要不要再敷药。”   “莲心,你进来,把门关上。”      谈妁把苏红叶按坐在床边,然后去扯她的衣裳,苏红叶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甚至想挣脱她的手。   “别动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第一次。”谈妁语气冷得要掉冰渣,将苏红叶按稳,扯开她的衣带,露出伤痕累累的腰间。   莲心在一旁看到那个已经有些溃烂的伤口,瞪大眼睛,“小姐,你这里的伤怎么还没有好?”她看向低下头的苏红叶,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姐能动后都不准我给您洗澡了,您为什么不说呢?”   苏红叶又有些庆幸自己不会开口说话了。      这具身体的腹部上面有个深深的烙印,是被烧红的铁块烙印出来的,宛如一团婴儿模样。苏红叶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浑身发抖,惊骇得毛骨悚然。后来这个婴儿形状的烙印老是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折磨得她寝食难安。那个小姐深沉的悲伤与绝望似乎全都沉浸在了这个婴儿图腾之上,透过皮肤侵入骨血,难以磨灭。   苏红叶感觉那里成了一个魔咒,不敢去看它一眼,但每次洗澡的时候都不可避免地碰触到已经开始结疤的那里,有一次她忽然意识到如果让它就这样结痂,形成疤痕,那么她就永远摆脱不了它了。于是她拿起自己的头钗,一下一下又将疤痕活活刮开了,那次浴桶里的水被染得如玫瑰花红。   她想在上面制造新的伤,形成新的伤痕。      后来在夜里,伤口发炎溃烂,她疼得辗转难眠,本想上药包扎,她忽然想这何尝不是一种赎罪,对那个无辜死去的小姐的赎罪。白天面对宁君禾的爱意,她无所适从,愧疚满满,晚上便任由这伤口的疼痛折磨,就好像那个小姐对自己的惩罚。   只有这样,她心里才稍微好受一点。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样的做法有些变态和自虐,但她每每想起那个可怜的小姐,都为她觉得深深的不平,她尝过的痛苦,苏红叶觉得自己有义务去帮她承受,就如那夜在深井旁边,她尝到了鞭打的疼痛,现在她知道了烙印之痛。      莲心伏在她膝盖旁边哭泣,“小姐,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这得多疼啊。”   谈妁正在给苏红叶挑去烂肉,她皱着眉,又忍不住去看了看满脸苍白的苏红叶,“你可真能忍。”   苏红叶朝她们摇摇头,然后抓住莲心的手,慢慢写道:不要告诉他。   莲心抹了抹眼泪,“小姐是不想让宁公子难过吗?可是你这样折磨自己,他也不好受。”   “自以为是的人。”谈妁放下手里的细针,去药箱里摸出药膏,她修习医术在皮肤筋骨外伤方面,因此药箱里常备这类的药物。她看着苏红叶,“你这样折磨自己,是要给谁看?”   苏红叶唇色苍白,默默地看着冷嘲热讽的谈妁。   她们是无法理解她离奇的遭遇与处境的。   “你再这样继续下去,会死的。”谈妁一把将药膏拍在她的伤口上,随着话音一起落下。   苏红叶疼得满头大汗,死死咬唇。      谈妁提起自己的药箱,留给莲心一张药方,扬长而去。   她刚刚跨出门口,就看到宁君禾立在屋子前面,凝视着一株竹子。她走过去,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君禾,不要伤心了,她这样做,自然有她的理由。”   “她在怪我没有及早救她出来,所以才不愿意与我分享她所经历的痛苦。我明白的。”他淡淡地说道,但眼睛深处的忧伤还是出卖了他的真实情绪。   “她把所有的都忘了,包括曾经对我的喜爱。”   谈妁看着他落寞的侧脸,依旧那么俊秀,“真喜欢上她了?要我看,不过是个古怪的女人。而且她爱记仇,根本不可能会原谅你,现在让你留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折磨你,让你也尝尝当初被人无视冷落的滋味。”   宁君禾露出一个苦笑,“谈妁,你还是这么直白。”   “这就是我啊,你该早就习惯了吧。”谈妁抓起药箱,便要离去。   宁君禾忽然叫住她,说道:“其实不是像你说的,她在我旁边的时候,很安静平和,没有敌意和仇视,甚至有时候我感受到她的愧疚,虽然不知道这份愧疚来自何处,但她确实对我没有任何敌意。”   谈妁愣了愣,然后回过神来,“你自己保重。”说完就走了。      宁君禾走到门前,举起手刚要敲门,莲心端着热水出来,看到是他,连忙退开让出路来,“公子,你进去看看小姐吧。”   他点点头,看着莲心出去,才踏进屋子里。   苏红叶坐在临窗的位置,看外面的连绵青山与竹海。她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侧过身体,宁君禾走到她旁边,“怎么样了?”   她朝他摇摇头,表示没有事情。   宁君禾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如果不是谈妁发现,你打算瞒多久?”   苏红叶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他将手伸过去,手心朝上,“跟我说说话吧。”   “……”苏红叶放下手,将手放在膝盖上,看着一脸真挚的他。   “你常常在莲心手上写字,为什么不也这样跟我交谈呢?”他露出淡淡的微笑,明月清风般,苏红叶慢慢抬起手,朝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追击   她在他手心上慢慢写道:我没事。      宁君禾看着她,“为什么要忍?让伤口尽快愈合不好吗?”   她抬眸看着他,目光忧伤难言,他马上说道:“我理解,你有你的难言之隐。”   苏红叶朝他点点头。   他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他第一次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指,力道大得让她不知所措,他这才稍稍松了一点力气,“我……从来没有认真握过你的手……”他说着,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若不是语气里含着一丝紧张,她都无法察觉出他其实处于紧张的状态。   她知道他很紧张后,自己反而轻松了下来,甚至朝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然后用自己另外一只手覆盖上了,现在好像她用双手合住了他那只修长白皙的手。   宁君禾也平静了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以后,要告诉我你的痛苦和欢乐,可以吗?”   她点点头,然后做了个大胆的动作,她起身,倾身在他的指尖轻轻印下一个吻,她的嘴唇感受到他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好像受了什么刺激。抬眸去看还坐在原地的人,他低着头,露出的耳根微微泛红,宛如情窦初开的少年被自己喜欢的女孩调戏了。      苏红叶发出低低的嘶哑的笑声,粗粝得很不好听,但在宁君禾听来,却宛如天籁,这是她第一次笑出声来,“你能发出声音了。”   她翘着嘴角,被他这样一提醒,又尝试着发声,但这次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别急,我带你去找谈川,”宁君禾拉起她的手,朝院子外面跑去。她乖巧地跟在他后面,跟上他的步伐。   莲心倒完热水,立在竹廊上,微微张开嘴,看着一向稳重的宁公子难得活泼的一面。      气喘吁吁地跑到谈川面前,他竟然忘记了调匀气息,将刚才的情况跟谈川说完后,谈川才明白他们的来意。谈川毕竟是大夫,比他们淡定多了,原本想说她能够发出声音是正常的,她的声带没有毁损,但看着他们脸上充满期待的表情,他临时改了说法,“这是非常好的兆头,说明她离能够开口说话已经快了,要保持心情愉快,说不定哪天就开口说话了。”   苏红叶朝他行礼道谢,眼睛里浮现笑意,然后看向宁君禾,他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此刻亮晶晶的,宛如夜空的星辰,她翘起嘴角,回他以微笑。   谈川有些受不了地移开视线,“你们先回去吧,别在这里妨碍我做事。”      临近黄昏,他们默契地走到悬空溪流之上的竹廊,宁君禾拉紧她的手,坐在竹廊边沿,双脚悬空,脚下是潺潺溪水。苏红叶微微倾身,去看溪面跃出的小银鱼。   “我很喜欢这里,到了这里,你常常对我笑。”宁君禾看着山尖弥漫的霞光,语气里有满足,“从救下你到一路奔波,你都没有笑过,那时候我以为你太恨我,看都不想再看我一眼。”   苏红叶侧头,心里说怎么会,从他骑着白马来救刑场上的自己,她闻到他身上熨帖的熏香气息,那时候她便觉得有种舒适的感觉,但因为自己戒心太重,才不敢过于依赖他,她心里也会怕被人抛弃和嫌弃。所以一开始才不能对他很依赖和信任。   她摊开他的手,他的手修长,形状美好,适合弹琴写字,在手指上有几处因为练剑磨出来的茧子,但一点都不妨碍美观。她先摸了摸他的手指,指甲修得干净整洁,泛着淡淡粉色,然后才在他手心上写字:我们会一起赏梅。   宁君禾手指合拢,包住了她还停留在自己手心的指尖,这是她对他的承诺。   “要说话算话。”他低声说道,去寻找她遮掩起来的眼睛。   她抬眸,盈盈一水间,对他缓慢郑重地点头。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然后抬手,微微一用力,让她靠在自己胸膛上。      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声,远处淡淡的残阳正在被夜色一点点吞没,在他们相拥的身影背后,是一轮缓缓升起的明月,又大又圆,今夜恰好是十五,满月的夜晚。      ……   莲心蹲着身子,给坐在小板凳上的遇雨喂饭。   遇雨一直看着门外,他在等苏红叶回来,等到她跟宁君禾一前一后回来的时候,遇雨抬起手指,含糊不清地说道:“姐……姐……”   他们商量好,让遇雨以苏红叶的弟弟身份活着,因此莲心先教了遇雨姐姐的发音,这也是遇雨第一个会说的词语。   苏红叶几步上前,屈膝蹲在这个孩子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覆在额头的刘海。      等宁君禾离开回到自己屋子之后,莲心一脸笑意地坐在苏红叶身旁,“小姐,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   苏红叶把玩着遇雨的小手,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莲心朝她眨眨眼,“小姐,我都看到了,宁公子牵了你的手……”   她也不等苏红叶反应,便仰头感叹道:“小姐和公子终于走到一起了,真是不容易。也不枉费我一路上的撮合了。”   就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苏红叶低头,独自发笑。   莲心微微偏头,就看到她笑得甜蜜的样子。她难得这样笑,莲心便不出言羞她了。      第二天,莲心去给那个受重伤的人送饭,这几天他们都在饭点的时候去看望这个少年,他身体恢复的速度惊人,现在已经能够坐起来,自己拿勺子吃饭了。   他看他们的眼神没有一开始那么戒备和冰冷了,有时候他们怕他独自坐着发闷,会跟他讲讲这山谷里刚刚发生的一些趣事,莲心是讲得最多的人,她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以前还有宁君禾和苏红叶两个听众,但现在他们双双跑出去,并不常常跟莲心呆在一起,竹苓谈川他们又每天要读医书磨草药,所以莲心逮住这个无聊的少年,将所有话都一股脑倒给他,也不管他喜不喜欢听。   少年木着一张脸,听着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什么谈川养的小猫生崽了,山坡上的鸢尾花开了,最近的月亮又大又圆,甚至是她最近上火,嘴角起泡了,也要跟他说。   少年看着喋喋不休的莲心,冷冷地问道:“知道自己为什么嘴巴会起泡吗?”   “嘎,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回应她,莲心又吃惊又开心,瞪大眼睛看着他,傻傻地问道,“为什么?”   少年微微倾身,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你、话、太、多!”说完后就神清气爽地坐着身体,继续在心里比划剑法。   “你……”莲心刚刚火起,忽然想到他是病人,不能对他发脾气,她挤出一个笑容,告诉自己不生气,然后问道,“你不喜欢有人跟你说话吗?”   “不喜欢。”少年毫不犹豫地说道,看都不看她一眼。   莲心叹了一口气,“小屁孩,懂什么,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哪天谁都不跟你说话了,看你怎么办!”   一双恐怖的眼睛正在瞪着她,莲心怕得往后退去,“你……你干嘛,我……我也会武功的!”   少年阴鸷地看着她,“你刚才说我什么?”   “我……我说看你怎么办啊……”莲心看着他阴沉的表情,猛然意识到他不喜欢别人叫他是小孩,但他就是一个小孩啊,顶多跟她差不多年纪吧……她对着手指,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别生气了,柏谷先生说生气对身体不好。”   少年还在气头上,咬着牙说道:“我平生最恨别人说我是小孩,你至少说了我两次!”   明明还是小孩子气性啊,莲心无奈,但病人为大,只好违心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叫他小孩。   少年抬起他那只被包扎得出奇大的手,点了点莲心,“你最好记住,不然……”   他朝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此时苏红叶正坐在竹廊边上,看着宁君禾在溪边舞剑。   她看着那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挽剑花的动作行云流水,翩若惊鸿,她忽然明白了那个小姐在爬墙逃走的那一刹那,正是紧要的关头,为什么会选择戛然而止了。谁看到这一幕,都会迈不动步子吧。那一瞬间,墙头上的小姐是被舞剑的宁君禾带入了另外一个意境的世界,好像就此可以脱离血腥暴力的深渊。   一滴泪忽然从她的眼睛里缓缓流出,这不是她的眼泪,而是那个小姐残余的意识在流泪。   苏红叶抬起手,慢慢抹走这滴眼泪,然后露出属于自己的微笑,她会好好活着的,替自己,也替这个可怜的绝望的小姐。      每次黄昏从竹廊漫步回到住所,从那次牵手后,宁君禾都要拉着她的手,跟她一前一后地回去。谈川站在山坡上看着这看过无数次的画面,都要感叹一下他们感情真好啊。   他们在门口告别,苏红叶抬起头,不再以低头目送他的靴子离去,而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转身走去,眼睛里有毫不掩饰的情意与爱意,宁君禾转过身,走到门口,回头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阖上门,他关门的动作很轻,但还是震动了屋檐悬挂着的灯笼灯穗,金黄色的流苏在晚风里绵绵摇曳。      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无数次地目送他回到屋子里,每天细水长流地过着,她的伤口在愈合,喉咙不再感觉灼烧般的疼痛,腹部的疤痕已经不再是一个婴儿的形状,她正在将那个素未蒙面的林公子强加在这具身体上的痕迹一一抹去,要抹得毫无痕迹的时候,一阵疯狂的马蹄声,打乱了这里的生活节奏。      那天她正立在竹廊上,手里拿着亲手绣制的剑穗,她用了淡紫的颜色,宛如山坡上的鸢尾花颜色,在晚风里摇曳着,被她亲手装饰上宁君禾的佩剑。   宁君禾对她露出清风明月般的笑容,那一刻他俊美得让她忍不住去吻他,这个时候,莲心一脸恐惧与惊骇地跑来,嘴里喊着:   小姐,不好了,林公子亲自带着家丁,追到这里了!      不啻于一道狂风闪电。    ☆、谈判   这是苏红叶第一次看到传闻中的林公子,她站在竹廊上,远远地望着,看到一个青年骑在高头大马上,一袭纯黑的布衫,身材高大,脸上的皮肤白得吓人,他骑马的速度很快,大概是看到竹廊上的她,那样子简直要骑着马直直地朝她冲过来。      等他近了一点,将马勒在溪边,就在几天前宁君禾刚刚舞过剑的地方,苏红叶才看清他的脸庞,眼睛斜长,皮肤白得跟未染墨的白纸一样,嘴唇却嫣红无比,是个长相邪美的男子。他身上暴戾绝望的气息,与她在树林里梦到的非常像,也跟莲心嘴里说的那个残忍的林公子很像。   他看上去,就是个走火入魔的变态。      苏红叶退到宁君禾身后,不再去看他。身体上的伤痕似乎被唤起了记忆,开始颤抖得发疼。宁君禾握住她的手,给她镇定的力量。   林成璧看到这一幕,将马缰绳紧紧握住,嘴唇嫣红得要滴出血来,他将手往前一指,“抓住她!”身后几十个家丁手执武器喧闹地冲上来,宁君禾握住自己的佩剑,蓄势以待。   一道青色影子掠水而来,速度极快,转瞬便立在了那为首马匹的上面。她身姿轻盈,浑身上下皆是碧色配饰,与背后的竹海相映成趣,坐在马背上的林成璧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出现在马头之上。      竹苓长发飘扬,面容宁静,开口说道:“这里是医谷,忌兵,容不得你们放肆。”   说完,她低眸看着面色苍白的林成璧,“这位公子唇色泛红,额冒虚汗,想来高烧已有几日,若不及时医治,恐怕体力不支,要当场晕倒。”   后面的家丁徘徊不敢上前,林成璧松开缰绳,双手抱拳,说道:“多有打扰,在下是为府中逃奴而来,她现在藏匿你们医谷之中,若将她交还,在下立马离开这里,更不会动武。”   竹苓慢慢地说道:“此事要与我师父商量,但你们来势汹汹,已经犯了医谷大忌,以此河为界,放下武器,下马进谷,否则请公子调转马头,离开。”   林成璧看了看她,度量了一下医谷的势力,最后只能妥协下马进谷。      莲心在竹廊上对竹苓大喊道:“你不能让他进谷!他已经疯了,会伤害小姐的!小姐不能开口说话,都是他害的!”   她紧张得浑身发抖,当下不顾一切地喊了出来。   竹苓转头看了看竹廊上的三个人,宁君禾示意莲心安静下来,然后说道:“医谷有自己的行事原则,竹苓姑娘不必为难。”   竹苓说道:“当年医谷先祖立下条约,不拒任何病者。这位公子高烧不退,加之莲心你又说他已经患上疯病,那么医谷更不会拒他之外。这位公子,这就请进谷吧。”   “还是这位大夫明理,在下林成璧,京都人氏。”林成璧下马,示意家丁们驻守在外,“你们留在此处,免得脏了人家的地方。”   他拂去衣襟上的灰尘,朝竹廊上的苏红叶看了一眼,勾起一抹阴邪的笑。      竹苓将他带到柏谷先生面前,说明了情况,柏谷给他搭了搭脉,“林公子连日奔波,高烧已有几日,竟还能撑到现在,实在不易。”   林成璧摇摇头,一脸郑重地说道:“一个重要的人离我而去,我只能舍命追逐。”   柏谷看了看他,不置一词。      莲心回到屋子里,疯狂地收拾行李,“小姐,我们逃吧,我们不能被抓回去!”   遇雨坐在床上,好奇又害怕地看着她们。苏红叶走过去,将他抱在膝盖上,朝莲心摇摇头,示意她放下手里的包袱,坐在自己身边。她在莲心手上慢慢写道:这里更安全。   莲心也是恐惧过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紧紧抓住苏红叶的手,“可是一想到林公子就在附近,我就紧张得连呼吸都困难。”   苏红叶拍拍她的手,让她安静下来,又写道:家丁还在,我们逃不走。   “小姐,你不怕林公子了?”   苏红叶摇摇头,她当然是怕的,一想到那些恐怖的伤痕,她的恐惧绝对不亚于莲心,但她实在很喜欢医谷,而且自己还没有能够说话,如果又奔波在路上,被追杀着,她害怕自己一辈子都开不了口了。   更重要的是,她更加不想再连累宁君禾,如果可以在医谷将事情解决,宁君禾也就不用舍弃自己的家与身份,继续跟她们颠沛流离在外了。   莲心是聪慧的女孩,她安静下来后,也想到了这些,只好强压下恐惧,继续留在这里。      苏红叶单独出门,去见了在柏谷先生院子里休养的林成璧。   林成璧躺在竹椅上,额头敷着浸过冰水的毛巾,原本苍白的脸颊现在有了红晕,嘴唇依旧鲜红如血。他显然已经撑到极点,此刻四肢无力的躺下,便有了病怏怏的样子。   苏红叶远远地看着他,不敢走上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见他。   他微微坐起身子,额头的毛巾滑下,他不耐烦地将毛巾甩到一边,看到立在长廊角落的苏红叶,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嘲笑恶毒的微笑,“叶大小姐终于如愿以偿,让宁君禾爱上你了?”   苏红叶没想到他一开口,就是这样妒意满满的话,她以为他会冲过来,暴力相对。   林成璧看着她雪白的肌肤,曼妙的身姿,笑容变得邪气起来,“我只要一想到你和宁君禾呆在一起,就会想,宁君禾会怎么看你呢?他碰过你没有,啧啧,看你那副表情,看来还没有碰过呢,你在我床上再不情愿,也忍不出吟叫呢,要是碰到他,是不是叫得更欢了?哈哈……”他忽然神经质般地笑起来,笑得有些悲凉。   苏红叶更是没有想到他接下来会说这些猥亵的话语,她都开始为他感到悲哀,沉默地怜悯地看着他。      林成璧颓然倒在竹椅上,好像刚才的笑声突然抽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苏红叶转身便要离去,他侧过头,看着她的背影,“我问你,他到底有没有碰过你?!”   她抬脚走去,恍若未闻,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她有所感应,开始狂奔起来,不敢回头看他一眼,身后传来扑通倒地的声音,她也不敢回头去看,一直跑出那座布满恐怖气氛的院子。   莲心正远远的跑过来,看到她气喘吁吁的样子,连忙加快脚步,一把扶住苏红叶,“小姐,你怎么能一个人来这里见林公子?”   苏红叶摇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宁君禾立在她们的屋子前面,看到她们回来,“你们去哪里了?”   “小姐心里很乱,就到处走走。”莲心不敢跟他说实话,随便寻了个借口。苏红叶低着头,她心里确实很乱,眼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她抬眸看了看宁君禾,知道了他的来意。   她朝宁君禾点点头,然后朝竹廊走去,正如以前一样,无数次与他在竹廊上漫步。   莲心感慨万千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然后回头给遇雨准备晚饭。      “你刚才去看林成璧了?”宁君禾将手搭在竹廊边沿,望着那熟悉的远处青山,开口问道。   苏红叶点点头,抓住他的手,慢慢地写道:去看他是怎样一个人。   她倒是有很多话要跟宁君禾说,但写字太麻烦了,只好长话短说。   还好宁君禾不需要她说太多就能够理解她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在这方面倒是有出奇的默契。宁君禾看了看她,然后说道:“我曾经与他同窗三年,夫子因为他的聪颖与勤奋很喜爱他,他的才学确实数一数二,是个非常执着较真的少年,练习剑术的时候,因为我更胜一筹,他便日夜苦练,在离开书馆的前一天,来找我较量。我看得出他是个不服输的人,便在最后一式输给了他,他却勃然大怒,愤而离去。他以为我在羞辱他。那之后,我们即使有几次遇见,也从不搭话。直到因为你的事情,他才来找我。我那时候也没有想到,会与他成为邻居。”   苏红叶这是第一次知道林公子的另外一面,她倒是有些吃惊,林公子还是个好学生。   “他饱读诗书,长相俊美,很得女子欢心,那时候是大家公认的优秀子弟,学成后有很好的仕途,我早已听说他有个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在书馆夜宿的时候,他曾经将你的画像铺在桌面临摹,他看到我路过,那时我与他关系尚未交恶,他向我介绍了你,说等你及笄,他便要迎娶。书馆的子弟们都知道他很喜欢与他有婚约的少女,并且洁身自好,从不与其他女子搭话。他极其爱干净,务必保证书箱整齐,衣冠整洁,连我也无法企及。”宁君禾看着天边开始浮现的晚霞,思路回到自己的读书年代,“就是这样的人,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暴行,实在无法想象,我知道他非常喜欢你,却不知道他喜欢你的方式如此不堪,恐怕直到如今,他依然深深地喜欢你。”   苏红叶抓紧他的手,心思涌动,不对,林公子喜欢的是原来的小姐,而不是她。而真正的小姐,已经被林公子亲手害死,这个遗憾,必须要让林公子明白过来。   “我从绞刑架下将你救回来,就不会让你重新被他夺回去。”宁君禾察觉到她的不安,“如果他一定要夺取,我就带着你离开这里,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苏红叶知道后半句话他在开玩笑,这个天下怎么可能有如此隐蔽的地方,而且他的家在京城,她不能永远连累他有家不能回。   “好吧,我们总要面对,将这些事情解决好的。”宁君禾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我们还要回去雪中赏梅的,是不是?”   苏红叶朝他点点头,握了握他的手指,深情地看着他,心中有无限的爱意。   他拉住她的手,“我们回去吧,明天,我们就一起去见林成璧。”    ☆、再次出逃   林成璧放下汤药,歪斜地躺在竹榻上,看着宁君禾和苏红叶一起走过来,那一刻,他连起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      “她曾经是与我有婚约的姑娘,我打算学成之后,等她及笄就拿着聘礼去迎娶她。我已经许下盟誓,此生非她不娶。没想到一场诬陷,叶家没落,我父翻脸无情,亲手将婚约撕毁。我已经预感到婚期无望,但始终无法甘心,尤其是,当她在我面前,恳求我放她离去,我才明白,原来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我的未婚妻不喜欢我。她的才学诗名曾经轰动整个京城,人人都说叶家小姐孤傲清高,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子,为了离开我,可以下跪请求,可以丝毫不顾脸面地伏在我的鞋子上哭泣。那一刻,我才知道她究竟是多么的不喜欢我。”   林成璧望着屋檐下的宫灯花穗,想到那个让自己如万蚁啃噬疼痛的画面,脸色越发苍白,喃喃自语,好像陷入疯魔一样。   苏红叶和宁君禾对视了一眼,默默地听他继续诉说。   “看她可怜的样子,我原本应该更怜惜她百倍,但若我让她如愿,我的痛苦谁来结束?她不会像我怜惜她那样来怜惜我的,只会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将我独自留在深渊里,没有人肯伸手拉我一把,那么我只有将她一起拖到深渊里,我也要让她尝尝痛苦和绝望的滋味!”   他豁地转头,看着宁君禾,“可是你,你什么也没有做,就让她喜欢上了你。想想,多么不公平。”   宁君禾淡淡地说道:“我以为你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深爱她,但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才明白,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恨她不喜欢你而已。”   林成璧血色尽失,咬牙切齿,“你懂什么?!”      宁君禾无视他的质问,“要起来去走走吗,就我们两个人,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苏红叶不安地看了看他,但无法出言阻拦,林成璧下意识地去看苏红叶,苏红叶坦然地看着他,有宁君禾站在旁边,她竟然不怕这个林公子了,眼神坦然安静,里面没有一丝恐惧与恨意。   林成璧忽然意识到,从重遇开始,她看自己的眼神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恨意。这个察觉忽然让他感到恐慌,好像面前站着的不再是他深爱的叶羽。   “叶羽……”林成璧喃喃地叫她的名字,但苏红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好,我倒要听听你要说些什么。”林成璧回过神来,阴狠地看着宁君禾,他竟然不敢再看旁边的苏红叶了。   苏红叶感觉得到,林成璧已经发现一些事情不对劲了。      宁君禾带着林成璧走上种满碧色草药的山坡,林成璧高烧刚退,身子还很虚弱,苍白的脸庞冒着虚汗,嘴唇越发嫣红。   宁君禾回头看了他一眼,连忙停下脚步,“你还是跟读书的时候一样,好强不肯服输。”   “若不是我现在身体虚弱,我应该立马拔剑杀了你。”   宁君禾抬头,看着天边变幻万千的流云,“她失忆了,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林成璧许久无法开口说话,半晌,才说道,“真是便宜她了,那些记忆应该折磨她一辈子了,忘记了,哼,她以为她就可以解脱了吗……呃……”一把剑柄死死地抵着他的喉咙,让他吐不出任何恶毒的字眼。   宁君禾震怒地看着他,“你还是人吗?!”   林成璧的眼睛里充满讽刺,“你这个天生便占尽优势的人,怎么会懂得我们这些事事不能如愿的人?你扪心自问,真的喜欢叶羽她吗?她其实跟我是同样的人,你看着她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其实伤得她最深的人,是你,不是我!”   他眼睛泛红,声音嘶哑,满含了他满满的痛与不甘心。   宁君禾慢慢松开手,让剑柄从他脖子上滑落,“我将她从刑场上救下,就许下诺言,要将她守护到底。以后我不会无视她,她会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而你,已经亲手将你的叶羽杀死。”   林成璧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四肢无力,虚汗不断地落下。   “我到了刑场,看到的不再是那个叶羽,她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你懂吗,那个真正的叶羽已经被你亲手摧毁,现在重生的她,是一个崭新的人,我绝对不允许你将她重新变回原来的那个叶羽。”宁君禾眼神坚定,表情郑重,看着颓然坐在地上的林成璧。      因为连林成璧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叶羽已经变成他不认识的人了。她的眼神安静沉着,不见任何仇恨不甘,看着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好像一下子从烈性的一团火变成了宁静的一滩水,这让他感觉深深的无力。   他不知道是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改变了性情,还是一路上她被宁君禾改变了。但无论哪一种,他都无法接受。      极度的痛苦与嫉妒,反而让他振作了起来,林成璧抬眸,俊美的脸庞重新变得阴邪狠毒,“宁君禾,你确定要她吗?”   宁君禾知道他肯定要说些不利于她的话,偏过头,不想与他再交谈下去。   林成璧发出沉沉的低笑声,“她的身子,早已被我折磨得不堪入目,知道我为什么狠得下心打她吗,因为我知道有一天她肯定会离开我,她性子那么烈,死都要离开我,那时候我还舍不得她死啊,但更加无法忍受她背叛我!所以我要在她那副完美的身躯上留下属于我的痕迹,让她就算背叛我,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肯接纳她。”   宁君禾极度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看一堆腐烂的垃圾。   林成璧阴沉地发笑,“你别这样看着我,不管她变成怎么样,我都会要她的,我不嫌弃她。可是你呢,你不会觉得她很脏吗?她的肚子里,曾经还孕育过我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呵呵……我差一点,就要当父亲了……呵呵……”   宁君禾立在原地,霎时感觉自己周围陷入了深深的黑色之中,他立在一团漆黑里,没有任何思绪。      “看你那个样子,原来你不知道啊,呵呵,回去好好看看她吧,你会觉得她很脏的,尤其是被我这样的人碰过,是那种彻彻底底的碰过……”   宁君禾抬眸,冷冷地看着他,“脏的人是你,不是她。”   “你要这样想,也没有问题,不过,别自欺欺人了。宁君禾,你根本没有办法忽视这些事实,只要你是个男人,我就不相信你能够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去对待她!别到最后,你变成跟我一样,对她因爱生恨,痛恨她的一切!”   宁君禾面色苍白,看着陷入癫狂的林成璧,慢慢地说道:“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是她吧,她会让你感到恶心吧!哈哈……”林成璧摇摇晃晃地走回去,“你现在反悔抽身而退,还来得及,我会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地带她走,我不会打她了,她都不恨我了,我干嘛还要那样对她呢,你说是不是……”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自言自语,也不管后面的宁君禾有没有听到,“我还要感激你,把她变成今天这么温柔安静呢,她忘了一切也正好,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直到林成璧走远了,宁君禾才抬脚往竹廊方向走去,他知道她会在那里等他来找她。他现在深深后悔主动去找林成璧谈话了,他以为林成璧还是那个深受夫子喜爱的聪慧少年,但世事的经历已经让他面目全非,他狠毒阴邪,以伤害别人为乐趣,即使是自己深爱的女子,也不肯放过。   宁君禾走在路上,心思久久不能平坦,他应该早点认清林成璧为人的,竟然以为以和平的手段可以让他妥协。他竟然站在那里,让林成璧说了那么多羞辱她的话,宁君禾深深的后悔了。      他神情恍惚地来到竹廊,苏红叶一如往常坐在那里等他。   或许是早已料到这场对话对事情的解决起不来什么作用,看到他沉重的表情,苏红叶没有表示什么,她默默地拉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   宁君禾颓然地低下头,“他跟我在书馆认识的那个少年,完全是不同一个人。”   苏红叶抬头,看着天边,今天是阴天,没有灿烂的夕阳和晚霞,天空阴沉得好像随时都能落雨,她在他手心里慢慢写道:怎么办。   宁君禾坐直身体,慢慢地说道:“他不会放弃你的,在医谷他无法动武,但他现在手里还握着你的身契,如果以这个为理由要带你回去,医谷无法阻拦,所以我们只能先离开这里,寻找一个避身的地方,等待叶家冤情洗刷,从林家手里拿回身契,等你恢复自由身,林成璧再怎么不甘,也无法将你抢回去。”   苏红叶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宁君禾抬起手,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你一定可以开口说话的,你要有信心。这次,我们到蜀中去,我在那里有个朋友,他可以帮助我们寻找大夫。”   蜀中……苏红叶点点头,她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因为山谷出口之处有林成璧带来的家丁守卫,他们只能在夜间出行。宁君禾前去与柏谷先生说明情况,这次他没有隐瞒,将林公子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柏谷。   柏谷沉吟了许久,“你们这样一味躲避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林家如今家大业大,听说林家长女前不久刚被选拔入宫,甚得恩宠,要想与林家对抗,恐怕不易。”   宁君禾也清楚局面对他们越来越不利,他点点头,“不过林家处于风头浪尖,绝不可能没有任何把柄被人抓住。”   柏谷拍了拍他的肩膀,“君禾,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反对,但你别忘了自己是宁家长子,事情如果实在无法收拾,你还是要以家族为重,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先生所言甚是,我会谨记在心。”宁君禾连忙说道,宽慰长辈的心。   柏谷叹气摇头,“夜间我会让竹苓护送你们出谷,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的路,要看你自己了。”    ☆、竟是恋人   莲心是万分同意离开这里的,她早已忍受不了与林公子同处于一个屋檐之下。只是对只能夜间离开感觉有些憋屈,“虽然确实只能夜间离开,但想一想还是觉得好不甘心啊。错的明明是林公子,为什么我们要承担这样的苦果?”   苏红叶唯有苦笑,没有办法,谁叫林公子背后的势力如此强大。      竹苓按照师父的要求,一直护送他们来到山谷出口,苏红叶在医谷期间利用清晨的时间学会了骑马,因此医谷为他们准备了三匹马,出于安全的考虑,遇雨就交给了宁君禾来照顾。竹苓悄悄地帮他们指了一条出谷的捷径,“你们沿着这条竹径往下走,会来到官道,林公子他们即使察觉立马追来,也一时无法追上。不过,这条路有一点很不好,你们或许会遇到山贼,千万小心。”   “多谢竹苓姑娘,我们就此别过,来日事情解决,我们会再来拜访医谷。”宁君禾立在马前,与她道谢。   竹苓转身,发梢绑着的青色绸带在夜风里微微轻拂,“你们离开的决定,我没有告诉谈妁师姐,你们快走吧。”      三匹马驶入溶溶夜色里,很快消失在茫茫的竹海深处,因此他们没有看到竹苓以一人之力再次阻挡了闻风追来的林公子等人。   林成璧骑在马上,赤着一双脚,他听到消息后,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出来,骑马狂追而来,却再次被这个浑身碧色的少女挡住去路。   竹苓立在马头之上,“林公子,你的病已经痊愈,明早可以离开。”   “我今夜便要离去。”林成璧抓紧手中的缰绳,眼神阴鸷地看着她,“你武功甚高,却也无法独保医谷安全。你今夜若执意阻扰,他日我必带足兵马,踏平医谷!”   “林公子好大的口气,我会等着那一天。现在,请林公子下马回去,明早方能出谷。”竹苓将手微微抬起,竹叶在风里簌簌抖动,随即狂风袭来,天地变色,“公子,请回。”   林成璧抓紧缰绳,“你也未免太小瞧了我!”   说着,他已经不顾一切地挥动鞭子,让马快速朝前驶去。巨大的冲击力让竹苓只好移动身躯,立在一旁的树顶上,重新站稳。   她看着林成璧那匹马如离弦之箭朝竹林深处冲去,紧接着,马蹄忽然跪倒,林成璧整个人都被甩飞了出去,还好他足够机警,紧紧抓住竹枝,才免去了皮肉之伤。      但这样一耽搁,早已看不清那三匹马去往何处。      莲心与苏红叶并驾齐驱,跟在宁君禾后面。她总感觉竹林上的声音有些不对劲,不像是风吹动叶子的声音,而且这道声音跟在他们后面,紧随不散。   “公子,不好了,有人在追着我们。”莲心出声提醒,竹叶上的声音更加明显了,显然对方也懒得再掩饰自己的行踪。   他们只好勒紧马缰绳,去看竹林上方的人。      一个劲装打扮的少年正双脚勾住竹枝,整个人倒垂看着坐在马上的他们,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在夜风里飘扬,他目光闪闪发亮,“你们就这样丢下我走了,太不够仗义了。”   正是那个被他们救回来的死士少年。   莲心刚才虚惊一场,见到是他,眼睛瞪大,“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少年一个翻身下来,直接坐到莲心背后,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缰绳,“自然是跟着你们去闯荡江湖。”   莲心僵坐在马背上,背后充满他的气息,随即反应过来,“你怎么可以坐到我的马背上来?!”   苏红叶看着他们,脸上浮现笑意。      宁君禾说道:“你误会了,我们被人追杀,路途凶险,你跟着我们不适合。”   “你一人要护住两个姑娘还有一个娃娃,怎么忙得过来?实话说,我先前的主子已经死在敌人手里,我如今也无处可去,不如跟着你们,我武功高强,可以帮你保护她们。”   莲心轻声说道:“大言不惭。”   宁君禾看着他,少年朝气蓬勃,先前的伤对他几乎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他宁愿忍受非人的折磨也不肯服毒自杀,冒死来到医谷求医,如此强烈的求生意志一定是有什么动力在支撑着他。也许在这个世上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他想了想,才说道:“也好,如果你想跟着我们,就一起走吧。”   少年露齿一笑,“多谢。我叫越厉。你们的名字我已经知道,废话少说,走吧。”   宁君禾倒是从此刻开始欣赏这个爽朗不拘的少年了。      莲心眼看他们就这样走了,连忙出声,“等等,为什么要我跟他骑同一匹马?”   但没有人理会她的抗议,越厉握着马鞭,拍了一下马,“走咯!”   “公子,小姐,你们怎么可以这样……”莲心愤怒的声音消散在马蹄声里。      一路上因为多了一个少年越厉,他们的行程倒也没有之前那么烦闷了。莲心喜欢说话,以前都很少有人回应她的,现在越厉伤好之后,好像也习惯了莲心的啰嗦,开始跟她斗嘴,他们一路斗着,倒也其乐无穷。虽然莲心总是被他气得跳脚。   等他们去找水或者拾柴,宁君禾会和苏红叶说一些话,有人在的时候,他说的话极少。只有这个时候,才跟她聊聊旅途上的事情。   “我以为越厉会是个冷酷少言的人,想不到他伤好之后,倒变得活泼开朗起来。我有时看到他的眼神依旧警惕,身上的杀气并未褪尽,才会想起他原来的身份。或许是经历过大难,他已经看透一些事情。”   苏红叶点点头,在他手里慢慢写道:但愿如此。   他们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心里所想。      莲心脆甜的声音传来,还有脚步声,是他们回来了。宁君禾转头望着篝火,默契地不再讲下去。   越厉一把拉住莲心,在树后面指了指宁君禾和苏红叶,“你看,他们坐在一起了。”   莲心挣脱开他的手,觉得他大惊小怪,“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们本来就是一对恋人。”   “哈!”越厉发出一声怪笑,“这也算恋人?”   “喂,如果他们不算恋人,那怎么样才算恋人啊?”莲心撇撇嘴,就要走去,却又被越厉一把拉回来。   他将她抵在树干上,脸上露出有些邪气的笑容,莲心看着月色下少年的脸,心忽然微微跳动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干嘛,我……我要回去了。”   他们许久不走来,苏红叶倒有些奇怪了,忍不住伸头去看了看,心里想他们躲在树后面干嘛。宁君禾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嘘,不要去看他们。”   苏红叶奇怪地看着他,宁君禾笑了笑,“你还是不要太好奇了。”      越厉低声说道:“你家公子对你家小姐,做过一件事情吗?”   “什……什么……”莲心持续结巴之中。   越厉的脸忽然低下,在她嘴唇上狠啄了一口,像一只啄木鸟,牙齿磕到她的嘴唇,惹来疼痛,莲心瞪大眼睛,越厉重新抬头,得意地说道:“你现在懂恋人应该会做些什么吧?所以咯,你家小姐和公子做过……”   “啪!”一只红印浮现在少年麦色的脸颊上。莲心已经回过神来,狠狠地瞪着他,吐出两个字:“下流!”   她的目光狠绝痛恨,表情愤怒得微微扭曲起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和有些受伤的越厉。      莲心失魂落魄地坐到苏红叶身旁,手上空空如也。   苏红叶和宁君禾好奇地对视一眼,宁君禾问道:“莲心,怎么一个人回来了?越厉呢?”   莲心屈起膝盖,双手紧紧抱住,做出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公子,不要提他。”   苏红叶伸手帮她抚摸后背,默默地安慰她。   片刻后,越厉面无表情地抱着一堆柴火回来,他脸上有明显的红掌印,可见打他的人是下了很大力道的。   宁君禾没有问他,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添一点火,你们就睡吧,我先来守夜。”      那天之后,莲心面对越厉变得沉默起来,也不再带着笑意地看着他。越厉感觉莫名其妙,他不知道是自己冲动吻了她,还是因为他在她面前说了她家小姐和公子的事,才导致莲心对自己产生了戒心。   莲心重新在苏红叶面前变得叽叽喳喳的,不再跟越厉斗嘴了。苏红叶也感觉有些奇怪,但一直没有机会跟莲心好好谈谈,只好压下好奇心,继续看事态会怎么发展。      他们一连走了几天,都没有走出这片连绵的群山。莲心奇怪地问宁君禾,“公子,我记得医谷并没有这么大啊,为什么竹苓姑娘说的官道我们到现在也没有看到?”   宁君禾看着前面茫茫竹海,“大概,我们走岔路了。”   “啊,这可怎么办?”莲心吃惊地捂住嘴巴,看着宁君禾。   宁君禾倒还是依旧一派镇定,“我们在山里多走几天路,走出这群山便能到渝州,那里离蜀中已经极近,倒是可以省下不少脚程。”   “原来如此,只是山中多寒气,恐怕对小姐的身体不好。”莲心忧心忡忡地说道。   宁君禾点点头,“因此柏谷先生特意准备了御寒药材给她,大概就是料到了会是如今的情形。莲心要记得让她服药。”   “是,公子。”      越厉走过来,“你们在聊什么?”   他眼睛看着莲心,莲心转身,脸上的表情收敛了起来,她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走了。   越厉朝宁君禾摊手,“最近她都这样对我,宁大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宁君禾摇摇头,“莲心为人善良热情,一般很少会这样对人。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越厉也摇摇头,“我没做什么啊。不过,那天我看到宁大哥和她家小姐坐在篝火旁边,才知道你们竟是恋人啊。”   宁君禾低咳了一声,“好端端的,提起我们做什么?”   “不会吧,还真是。”越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他,“宁大哥,既然她家小姐真是你的恋人,你们平时相处也太冷淡了吧,我都没见过你们说过几句话。”    ☆、竹雅   山风习习,一股清凉扑面而来。   宁君禾看着那片在大风里摇曳的竹海,转身说道:“起风了,我们走吧。”   “哎……”越厉伸手,无奈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白色衣袍在风里飘逸,腰间淡紫色的剑穗若隐若现。      他们驶出竹海之时,眼前豁然出现一片大湖,静静地躺在山间,宛如坠落人间的明珠之泪。苏红叶坐在马背上,看到这一幕,心弦一颤,这片湖水正是在她梦境里出现过的。   莲心夸张地惊呼一声,“好漂亮的湖!”   越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惊喜的表情,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看呆了。   他们停下来,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山湖风景,宁君禾率先握紧马缰绳,“我们沿着这片湖往前走,大概也要走上几天,现在就出发吧,不能过久停留。”   “是,公子。”莲心应道,然后丢个越厉一个眼神,越厉赶紧跟了上去。      湖边风大,苏红叶感觉自己的发髻好像被吹散了,发丝乱舞,遮住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狼狈地去扯头发,但无济于事,莲心在旁边看到了,连忙说道:“小姐,我来帮你。”   越厉闻声望去,只见她家小姐果真陷入一片狼狈里,木簪斜斜地挂在散乱的发丝里。莲心略带恼怒的声音传来,“你不准看我家小姐!”   越厉撇撇嘴巴,转过头去,“女人就是麻烦。”   苏红叶只能先停下来,让莲心帮自己重新扎好头发。“小姐,你不要乱动,越动头发就越乱了。”   “……”苏红叶保持沉默,低下头全权交给莲心。   她们正在专心致志地扎头发,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忽然出现了一群人。      宁君禾将手按在佩剑上,警惕地看着面前腰间围着兽皮的一群人,看样子,他们遇到了竹苓所说的山贼。   “好俊的人,我们把他们都统统抢回去吧。”   “可是,老大说只要钱的……”   “管他的呢,先抢了再说,人也要!”      宁君禾和越厉对视一眼,默契地拔剑冲了上去。这群山贼并不难对付,越厉重新坐在马背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高手,原来不过如此,懒得杀你们,滚吧。”   莲心刚好将苏红叶的头发重新扎好,她们在后面看着那群山贼手忙脚乱地逃回去。   “这里风景这么好,竟有这样一群山贼,真是大煞风景。”越厉感叹道。   宁君禾骑马回来,“我看他们逃回去,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们要抓紧离开这里。”他看了看苏红叶,“你们没有事吧?”   苏红叶朝他摇摇头,示意他可以立刻就出发了。      夜间的时候,果然如宁君禾所料,那群山贼又卷土重来了。   这次他们的高手亲自出动,气势比白天强了许多。宁君禾丢下手里的木柴,拍了拍手,站起来,“我们没有多少钱财,恐怕在这里你们捞不到什么好处。”   那群山贼退开一条路,让一个碧衫少女出来,她身材修长,浑身上下的配饰皆是碧色,光着一双脚,踩着地上冰凉的泥土走过来,这下连苏红叶也吃惊地站了起来。   面前这个碧衫少女眉眼间竟与竹苓非常相似,而且都非常喜欢绿色。   她身形极快,很快便站在了宁君禾身旁,“好俊的公子,他们果然没有说错,姐姐肯定会喜欢。”   原来是觊觎上了宁君禾的美色。      莲心指着她,大声问道:“你跟竹苓姑娘什么关系?”   那少女侧过头,看了看莲心,“原来你们认识家妹,我是她的二姐竹雪,一定是她叫你们走这条路出谷的吧,呵呵,三妹还是喜欢这样,给我们送人来。”   她伸手,便要抚摸上宁君禾的脸庞,但是被他躲了过去。   宁君禾离她几步之远,说道:“原来是竹苓姑娘的姐姐,既然都是朋友,何必苦苦相缠。”   “三妹知道她两个姐姐守在山谷非常寂寞,特意叫你们来陪伴我们,怎能拂了她的好意,你们跟我回去做客,如何?”竹雪笑得春风拂面,语气也是极其温柔的,跟学医的竹苓气质上异常相像,一点都看不出她竟是山贼窝里的高手。   越厉眯起眼睛,同样是杀手,他能够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强烈的杀气。   “宁大哥,小心,她不简单!”越厉连忙出声,但为时已晚,一股风忽然缠住了宁君禾的手脚。   宁君禾立在风里,衣袂飘飘,“这就是你们的请客之道吗?”   竹雪轻轻笑起来,“如果你从了我们,我们自然会温柔相待。至于这位少年……”她抬脚走到越厉面前,越厉看着她走近,警觉地往后退去,手中握着佩剑,“刚才还没发现,原来还有一个美少年啊。我喜欢。”   莲心抬起手,指着她说道:“不要脸!”      竹雪恍若未闻,一步步走近越厉,“这位少侠,跟我回去如何?姐姐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呃……”她忽然停下,表情因为痛苦扭曲起来,大家往她脚下看去,却是被削得极尖的竹条扎到了。这原本是他们穿插野味烧烤用的,现在被越厉偷偷摆在了地上。   鲜血弥漫出来,很快染红了她雪白的脚背。   越厉说道“所以咯,出门要记得穿鞋。”      竹雪弯腰,用手指抹去脚背的血迹,然后擦了擦嘴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调皮的少年,我更喜欢了。”   越厉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竹苓大夫怎么会有这么怪异的姐姐?   宁君禾忽然说道:“越厉,闪开!”话音刚落,一道剑光袭来,九曲十八弯,转瞬围绕住了竹雪。宁君禾拾剑跑来,“越厉,骑马,我们走!”一边说着,一边拉住了还呆立在原地的苏红叶的手,然后一用力,拦腰抱起她,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而莲心早已眼疾手快地抱着还在熟睡的遇雨,骑马走在了前面。   竹雪迈动步子,一阵狂风从湖面涌出,但她忽然又感到脚底传来的刺痛,风的力量减弱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三匹马消失在夜色里。      越厉在后面,背后明显感到强劲的风拍打着,心里感叹好强劲的风力。   一直到风的力度减弱消散,他们才敢慢下速度,缓了一口气。宁君禾看了看他们,确保都安全后才镇定下来,“这群山贼的力量出乎意料,我们要加倍小心了。”   “竹苓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姐姐?而且她好像还有个大姐,不会就是这山贼的老大吧……”莲心一脸后怕,“要是她们的大姐来了……”   宁君禾看了她一眼,心里也不确定了。一个竹雪已经难以对付,再来一个,恐怕他们真的要去山贼窝做客了。   越厉摸了摸自己的后背,疼得他皱眉,竟被风力擦伤了。“这竹家的姑娘,好像都能运用风的力量。”   “大概是她们的家学吧。”宁君禾筋疲力尽地坐在马背上,让马缓缓往前走,刚才那一剑费了他极大力气。“我们趁着他们还没有追上来,连夜离开这片湖吧,不然那个大姐一来,我们就真的逃不开了。”   苏红叶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还在震撼之中,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神奇的武功啊。这么说,这竹家姑娘是风系高手吧?不知道有没有水系、火系什么的……这样想想,竟有些激动,宁君禾察觉到她的情绪,“怎么了?”   她立马摇摇头,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正在忧心忡忡,她却在独自兴奋,真是……不过,还是觉得好神奇……   “哎,我们走吧。”宁君禾忽然摸了一下她的头,语气里有满满的无奈,骑马载着她往前走去。   苏红叶低下头,逸出轻笑声。      背后传来莲心愤怒的声音,“好不要脸的女人,竟然一开口就看上了公子!”然后越厉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莲心更加愤怒地说道,“你很得意是不是?最好抓去就是了,反正公子才不会跟她们走,你嘛,谁来管你?!”   越厉又不知道说了什么,莲心直接来了一句,“滚!”   但背后的两匹马始终并驾而驱,这是这么多天来莲心第一次跟越厉重新斗嘴。他们吵得很凶,莲心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遇雨微弱的声音传来:“姐……姐……”   竟然把熟睡的娃娃吵醒了,莲心连忙去哄背在背上的娃娃,越厉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你……你笑什么……不准笑!啊,好了,好了,姐姐会温柔的,遇雨不要哭。”   总之后面一片鸡飞狗跳。      苏红叶那时候其实非常羡慕他们,因为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口说话,而她直到现在,连一个词都不能发出来,连小遇雨都不如了。她抬眸,看了看专心致志赶路的宁君禾,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他在说话,总有一天他也会说累的吧……   她忽然很想开口说话,把藏在心里的话都告诉他……连她自己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这突然汹涌而来的爱意是怎么回事……      一路上倒是平静了几天,眼看就要驶出那片湖域,那天午后,一阵异样的狂风忽然袭来,几乎是从湖底涌出来,狂沙般席卷着整片竹海。耳畔充满了风声,宁君禾勒紧缰绳,看着前面,脸色沉重,“不好,她来了。”   一道碧影踩着竹林追上来,“你们跑得好快,差点就追不到你们了,不过……还是被我们追上了啊。”   竹雪魅影般出现在马头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同骑一马的苏红叶和宁君禾。   后面的越厉和莲心纷纷拿出武器,严阵以待。   “你们别挣扎了。姐姐来了,今天你们谁都逃不了。”   宁君禾目光如刃,看着从漫天风沙里走出来的人影。      时光好像随着她的动作静止了,风声消散,湖畔陷入地狱般的死寂,簌簌抖动的竹叶也凝固了般一动不动,竹雪脚尖一点,重新落在竹木之上,看着自己的大姐从静止的卷风里漫步出来。   苏红叶看清对方的面容后,抬起手,捂住惊得张大的嘴巴,整个人都呆掉了。    ☆、山贼窝   从风中漫步出来的人美艳不可方物,一袭红色衣衫,烈焰红唇,波浪般卷曲的长发缠在脖颈后背上,脚上穿着高高的鞋子,红色丝带绑着修长的小腿,她一步步朝着他们走过来。   苏红叶持续震惊之中,此人的美丽程度真是令人吃惊。      四周也是一片死寂,大家好像都被来者的美色震慑住了,越厉结结巴巴地说道:“被这样的人劫去,真……真是死也值得了……”   莲心抬起手,狠狠地打了一下他的头。   女郎一直走到宁君禾的马下,妩媚的眼睛打量着一动不动的宁君禾,然后说道:“跟我回去。”   立在竹枝上的竹雪应了,然后问道:“姐姐要几个人?”   “都要。”她转身离去,慵懒地拨了一下头发,回头一笑,“他们应该都不会拒绝。”   大家眼睁睁看着她又潇洒离去,望着她美丽绝艳的背影,当真没有人拒绝得了。      骑马跟在竹雪后面朝她们的贼窝走去,莲心抱住马头,挫败地说道:“简直是完败啊,人家什么也没有做,我们就这样心甘情愿地跟着走了。可恶,竟然连自己也拒绝不了!”   苏红叶闻言,微微一笑,她也拒绝不了呢,心里都在想这么美丽的女子怎么就做了山贼头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强烈的愿望,希望跟她做朋友。   竹雪转过头,笑得温柔可亲,“姐姐的魅力可是至今没有败绩的,而且,就算你们不答应,她一出手,你们觉得你们中有谁能够打得过她?”她说着,一阵风卷来,竹叶簌簌抖动,宛若春风拂面。   她们的住所并不远,居在高处,往下望去便是辽阔宁静的湖水,风景异常雅致。   虽然那些披着兽皮的山贼众人对他们态度恶劣,但竹雪和她的姐姐竹雅对他们倒是非常礼遇。安排了住所与饮食,他们一路奔波,现在倒是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而且不用担心林成璧的人马追上来。      越厉躺在山间温泉里,双手舒服地展开,露出健壮的胸膛上有深浅不一的疤痕。他看着头顶的璀璨星夜,感叹道:“早知道这山贼窝这么好,就不反抗了,真是享受啊。”   宁君禾坐在池边,已经穿戴好衣饰,正双手举起给自己挽发,闻言看了越厉一眼,说道:“这里再好,终究不是长留之地。我们尚且不知这两位竹家姐妹留我们在此有什么目的,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他说完,已经打理好自己,起身,走出门,“越厉,你也要快点了,我不放心莲心她们。”      此时的莲心和苏红叶也已经洗浴完毕,正被竹雪拉到房间。看着屋子里的首饰钗环,以及烟软绸被,莲心瞠目结舌,这里的装饰比叶家最富贵的时候还要奢华。竹雪立在铜镜旁边盈盈一笑,“两位姑娘一路奔波,今夜就好好打扮自己,放松一下如何?”   苏红叶觉得自己现在就蛮好的,衣物都是莲心帮自己精心挑选,虽然质地不怎么样,但穿着也很舒服,而且方便行动。而这所屋子里的衣物都是长袖长裙,在山间行动也不方便。   莲心摇头拒绝,“我们不需要这些,竹雪姐姐,你要是真想对我们好,就给我们吃的吧,我们已经好多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了。”   竹雪眯起眼睛,“好吃的,待会儿会有,现在,你们先穿上它们。”   房间里荡起一阵风,衣物在风里抖动,莲心的声音也抖了起来,“还……还是不要了……吧……”   “哎呀,原来你是想要让我帮忙啊。”竹雪踏步上前,手里抓着衣物,就要走到莲心旁边。   莲心立马说道:“不用帮忙,我立刻自己穿!”   “那就好,这位姑娘……”她看向默不作声的苏红叶,“到现在,似乎还没有说过话呢?”   莲心连忙说道:“小姐喉咙受伤,已经很久不能开口说话,我会帮小姐穿的!”   “原来是哑巴啊。”竹雪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我在外面等你们哦。”      莲心在后面愤怒地说道:“我家小姐才不是哑巴!”但门外的人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动静。   苏红叶拦住她,摇摇头,示意她不必为这样的小事动怒。“什么嘛,把我们带到这里,莫名其妙的要穿上这些衣服,啊,小姐,她们不会是要把我们赏给那些山贼吧?!”   苏红叶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她们的目的。      梳妆打扮好之后,竹雪看到焕然一新的两个人,眼睛一亮,“刚才满脸尘土,竟没有看出来两位都是美人啊。”   苏红叶有些别扭地卷着长袖,又让它长长地垂下,待会,又情不自禁地卷起了袖子,这让自己觉得像是舞台上的戏子。莲心要扶着她走,因为脚上踩着略高的鞋子,而这外面的路都是山阶,这一路走来极其不方便。   她们被竹雪带到一间屋子里,看到一袭红衫的竹雅坐在上方,而宁君禾与越厉已经坐在底下的位置。他们看到这两个朝夕相伴的姑娘,也忍不住眼睛一亮,苏红叶看了一眼宁君禾,他显然也梳洗打扮过,整理得干净利落,一袭整洁的白衣,又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   宁君禾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示意她不用恐惧,苏红叶却是不敢露笑的,只能拿眼凝视着他,旁边的竹雪手指微动,一股风吹起了苏红叶长长的淡紫色腰带,苏红叶这才缓过神来,抬起手按压下飘带。   莲心拉住苏红叶的手,轻声说道:“小姐,别眉目传情了。”   苏红叶微窘,跟着她落座,却正好坐在宁君禾和越厉对面。她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宁君禾了。      竹雅慵懒地斜倚在榻上,满意地看着全都梳洗过的人,“这样才赏心悦目啊。”   她说着,轻轻拂去空气中飘来的一缕尘埃,众人这才明白这个大美人竟是个洁癖,务必保证眼前的东西要整洁干净,连人也是如此。难怪他们刚来就被送到了洗浴池旁边。而整座屋子也是干干净净,不见一丝尘土。   竹雪坐在她旁边,笑意盈盈,“姐姐,不见见那个孩子吗?”   空气里有凝重的气氛,在他们梳洗的时候,遇雨被她们抱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竹雅伸手,拾起一杯酒,慢慢饮下,“先等等,那个孩子身上太脏,要洗干净再抱来,”然后看着宁君禾他们,“你们在哪里捡到这个脏孩子的?”   莲心心想遇雨这么可爱,怎么就是脏孩子了?   宁君禾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古朴的酒盏,“这个孩子是我们家的人,何来捡到一说?”   莲心这才想起遇雨那危险的身份和家世,心里开始警惕起来,郊外旅店那场恶斗历历在目,这个孩子是在血的洗礼之下成活的,他们一路上光顾着堤防穷追不舍的林公子,竟将这个娃娃的仇家给忘了。天呐,这竹家姐妹原来是冲着遇雨来的,并非他们这些大人!      竹雅逸出一声轻笑,酥麻至极,稍稍动了一下身体,朝向宁君禾,“他是你的孩子?”   宁君禾依旧不看她,淡淡地说道:“他并非我的孩子,而是叶家遗孤,也就是这位叶家小姐的胞弟。”   “叶家?”竹雅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红叶,“我久居山中,竟不知江湖中有哪个叶家?”   “此叶家并非江湖家族,而是朝廷官员之家,如今已经风雨飘摇,只剩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说起来,也不是什么显耀人家,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宁君禾解释道,“如今我们只想平淡度日,过寻常人家的生活,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都不想卷入其中。”   竹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那宁公子呢,为何要卷入叶家的事情?”   莲心连忙说道:“公子是我们家的姑爷,你说他能置我家小姐和小少爷不顾吗?”   “原来如此,呵,你们最好说的都是实话。”竹雅眼睛眯起,如一只高傲的狐狸,“那你们是被何人追杀?”   莲心刚要说些什么,苏红叶在桌子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飞快地写道:让公子说。   莲心只好强忍住火气,憋屈地拿起桌子上斟满的酒杯,一口饮下。      宁君禾慢慢说道:“想来竹苓姑娘已经与你们都说过了,何必明知故问。”   竹雪微微讶然,看向宁君禾,“你怎么知道……”刚说完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竹雅看了她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竹苓姑娘为人善良,并非两面三刀之人,她跟你们说的应该是沿途多加照顾我们吧,而非出手相留。”宁君禾坦然地坐在那里,“所以我知道你们并无恶意,只是闲来无聊,吓唬一下我们而已。”   “公子这么聪明,刚才不也被吓到了?”竹雪呵呵一笑,“那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按照三妹叮嘱的,偏偏要留下你们?”   宁君禾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竹雅,“你们应当是看到了遇雨那个孩子,心急之下便出手了。”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公子。”竹雪叹服道,她眼睛一转,看向越厉,“不过,有一点,公子没有猜到,那就是,我看到了他。”   越厉脸色微变,放下手里的食物,目光警惕地看着她,“看到我什么?”   “我们久居山中,真是好久没有看到这么俊的少年了,而公子也正好是姐姐喜欢的款式,呵呵,就出手让你们留下了。怎么样,此地风光美景甚好,还有少年喜欢的温泉,岂不是个美妙之地。”   越厉面色一红,激动地站起来,“你……你是不是偷看老子洗澡了?!”    ☆、遇雨   他喜欢温泉的话只在洗浴的时候说过,显然被这个色女人偷听到了。   竹雪掩嘴而笑,眼睛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越厉,越厉就要暴起,坐在上方的竹雅淡淡地说道:“二妹,不要闹了。去把那个孩子抱来。”      遇雨上上下下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又短又软的头发湿漉漉地搭在脑袋上,身上换上了崭新的小儿衣装,又黑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坐在上方气场最为强大的竹雅。   竹雪将他抱到竹雅前面,竹雅伸手,像拎起一只小猫一样把遇雨拎到自己面前,眯起眼睛打量着他。   苏红叶不安地微微起身,害怕竹雅弄伤他。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上面,大气不敢出一声。      遇雨悬空地被人拎着,竟然也不哭,只是盯着竹雅猛瞧。   竹雅嘴唇动了动,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很嫌弃地将娃娃随手扔给竹雪,“还给他姐姐吧。”   竹雪吃惊地低喊了一声:“姐姐!”   竹雅懒散地躺在竹榻上,修长的双腿侧斜着,“还给他们。”竟再也不看遇雨一眼了。   竹雪只好将遇雨重新还给苏红叶他们。      苏红叶将遇雨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但是遇雨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竹雅。这下莲心都看出来竹雅跟遇雨的关系匪浅。遇雨虽然很小,但已经认出了竹雅。   一时气氛变得非常安静,静得能够听到针落的声音,竹雅微微闭着眼睛,曼声说道:“小妹交代我不准为难你们,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在这里住一夜,明天就离开这里。我不会为难你们。”   竹雪似乎微微叹了一口气,“姐姐让你们走,还不走?”   宁君禾起身,“那我们先告退了。多谢。”   竹雅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他们沿着山阶往房间走去,苏红叶将遇雨抱在怀里,遇雨将头搁在她的肩头,脸朝着竹雅呆着的屋子,一直不曾转动。小家伙一副忧伤的样子。   等到四周没有人了,越厉才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不是说这个娃娃是她的弟弟吗?怎么这山贼头头好像要认亲啊?”他看着抱着遇雨的苏红叶,眼神已经有怀疑。   他们在旅店将孩子救下,答应过孩子已经死去的亲人,绝不将孩子的身份暴露出来。因此面对越厉的质问,宁君禾叹了一口气,“遇雨确实是叶家的孩子,她们大概是认错了人。”   越厉显然是不相信的,不过倒也能理解他们的难处,“既然不愿意说实话,也没有关系,你们救过我一条命,将来发生什么,我也一定站在你们这边。”   莲心气得跳脚,“你这样说,好像我们是坏人一样。遇雨本来就是我们的孩子,你站不站我们这边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她说得斩钉截铁,信誓旦旦,越厉看着她充满正义的脸,差点就相信她了。   “好了,天色不晚,我们明早早点离开这里,免得又出事端。”宁君禾看了苏红叶一眼,“要将遇雨保护好。”   苏红叶点点头。      房间里准备着孩子的衣物和小毛毯,莲心坐在床榻,看着被哄睡的遇雨,惴惴不安地对苏红叶说道:“小姐,遇雨好像真是那个山贼老大的孩子。难怪我看着遇雨的脸蛋,觉得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原来是遗传的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着这个小家伙,眉眼越看越像那个大美人儿了。”   苏红叶点点头,在她手心上写道:我也觉得。   “唉,那我们怎么办啊,遇雨的娘亲都出现了,好像应该还给人家,可是这一路带着他,突然要把他还给别人,心里真是不爽啊。”莲心挫败地低下头,用手抵住额头。   苏红叶回想了一下竹雅冷淡的态度,她似乎没有想认回孩子的打算。倒是竹雪,一心想让她姐姐接受这个孩子。但是遇雨的亲人在这里,若是开口提出要认回遇雨,他们没有什么理由不还孩子。   她回头温柔地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遇雨,抬手帮他拨拢刘海,这一路下来,竟对这个孩子产生了类似母爱的感情。她看到他,总是想到自己的弟弟。莲心坐在一边,“想想当初第一次抱他,心里还懊恼为什么要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现在倒开始不舍得了。”   苏红叶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即使不舍得,他也不是你们的孩子。”竹雪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倒把她们吓了一跳。   竹雪走过来,“你们大概也猜到了,这个娃娃是我姐姐的孩子,所以我在湖畔看到你们带着这个孩子赶路,真是心惊肉跳,孩子原本应该在他父亲手里,怎么会到你们手里?直到三妹飞书而来,说明情况,我们才知道孩子的父亲一定遭遇大难。”   莲心惊呼一声,“难怪竹苓姑娘要给我们指这条路,原来她早就认出了这个孩子身份!真是煞费苦心。”   “你还不算太笨,孩子的身份太过敏感,三妹也不知道孩子怎么到了你们手里,不敢贸然暴露孩子的身份,只能交给我们来解决。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得到这个孩子的吧?”竹雪好整以暇地坐在桌边,“这一路上,我知道你们没有虐待这个孩子,不然,姐姐一定会让你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莲心大怒,“我们救了这个孩子,你们应该感谢我们才是,怎么还可以出言威胁?!”   竹雪眼睛一眯,“这个孩子身份非比寻常,现在落在你们手里,你们敢说没有什么目的吗?!”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心里都在想着算计的事情吗?这个孩子的亲人临死之前将他亲手交给我们,就已经打算不让他再用以前的身份活着,所以才敢托付给我们。现在如果你们要认回他,难道又想让他回到以前充满凶杀与争夺的日子吗?我想你的姐姐不想多看他一眼,就是因为心里已经打算不将他认回来,生怕自己感情越深,越难以割舍孩子。而你不顾姐姐为难的心情,跑到这里来夺孩子,我看,有什么目的的人是你才对吧!”莲心起身,愤怒地一连串地说道,一句接着一句,思路敏捷,苏红叶在一旁听了,这才想起莲心本来就是一个聪慧的少女,但可惜,她的性格太冲,太容易被激起,一旦被激起,理智全无。   莲心说完后,满室静悄悄的,她后怕地坐在位置上,看了看苏红叶,用眼神与她交流:不会吧,被我说对了?   苏红叶慢慢地点点头。      竹雪逸出轻笑声,“原来你这么聪明啊,那就把孩子交给我吧,我毕竟是他的亲姨,能对他做什么呢?”   苏红叶抱住遇雨,往后退去,表情坚定地朝她摇头。   莲心拔出袖间的短剑,挡在苏红叶面前,“小姐,你先走。”   苏红叶衡量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值,知道莲心一刻都抵挡不住,怎么忍心弃她而去,因此猛地拉了一下莲心的衣襟,发出一道沙哑模糊的声音,莲心立刻领悟,扯开嗓子大喊:“公子,救人!”   竹雪面色一变,就要出手,莲心又歇斯底里地大喊:“公子!小姐有难了!”      这里是山间,窗户大开,莲心的大声喊叫传到山谷,很快便有了回音,几乎震荡整个山谷。   竹雪扬起一抹笑,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山风,“我现在就杀了你们!看是他快,还是我快!”   一道力度极大的风刃袭来,莲心和苏红叶都知道无法躲避,苏红叶抱着孩子背过身去,将他紧紧抱在怀中,那一瞬间怀里的遇雨忽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对面的竹雪。   竹雪看到孩子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微微一愣,风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紧接着一道白影携缠着剑风从窗户飘然进来,立在了苏红叶前面,剑光凌厉,指着对面的竹雪。      风在一刹那间烟消云散。竹雪收回招式,立在原地,看着宁君禾他们,露出微笑,“你来得好快。”   宁君禾额头冒着冷汗,气息尚有些不稳,刚才从石阶一路掠飞而上,已经消耗了他极大的力气。他看着对面的竹雪,知道对方没有敌意后,缓缓放下手里的佩剑,此时越厉刚好赶到,蹲踞在窗户上,静观屋子里的情况。   “姐姐说得没错,把孩子交给你们是最安全的。”竹雪微微叹息一声,走到惊魂未定的莲心和苏红叶面前,“我刚才不过是试探你们在险境会不会置孩子于不顾,这个孩子身世复杂,有不少的人想要将他据为己有,一旦遇到厉害的人,我怕你们就会妥协交出孩子。这也是我和姐姐最不放心的地方。现在,我已经知道你们不会。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莲心楞在原地,情形急转而下,倒让她晃不过神来了,“太过分了,竟然如此不相信我们。”   “事情远比你们想的要严重,我和姐姐必须慎重对待。”竹雪忽然朝他们行了一个礼,“你们将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我和姐姐会感激万分,以后也不必告诉他母亲是谁,就让他继续是你们叶家的孩子吧。我和姐姐,也不会再出现他的生命之中,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   “……”他们沉默地看着竹雪朝石阶走下去,背影竟有些凄凉落寞,石阶脚下立着一道修长的火红身影,惊才绝艳,显然守在那里已经许久,正是孩子的母亲竹雅。   莲心忽然冲动地跑到门口,站在高处弯腰朝她们大喊:“他本来就是我们叶家的孩子,不需要你们来拜托,我们也会照顾好他的!”   竹雅抬头,看着头顶璀璨的星空,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容。一缕山风沿着石阶而上,吹到遇雨额头前的刘海上,微微吹拂着,温柔雅致,这是他的母亲送给他的唯一一份礼物。   竹雪转身,看着石阶上的他们:愿这缕山风,永远留在你的心底。       ☆、换地图   遇雨似乎有所感应,趴在苏红叶的肩头,开始痛哭。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撕心裂肺的告别。   宁君禾立在一侧,伸手握住了苏红叶垂下的手,“跟我来。”他轻轻地说道。      他们沿着石阶一直走到最高的地方,俯瞰着璀璨星空之下的湖面,此时的湖水完全静止,宛如夜空下的一面透明镜子,干净剔透。山风吹来,遇雨终于哭累,趴在她的肩头很快睡去,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   四周忽然陷入安静之中,山寨隐约闪烁着些微的灯火,宛如山间萤火,又如坠落人间的寥若星辰。她看着那片静静的湖水,心灵变得很安静很安静。好像刚才惊心动魄的事情已经变得很遥远很遥远了。宁君禾捡了个干净的石阶,用帕子轻轻擦拭走灰尘,然后两个人并肩坐下,望着眼前的山间夜景。   苏红叶腾出一只手,抓住他修长的手指,才发现他的手心湿漉漉的,然后她有所感应般摸到他的后背,绵软的衣衫上早已被汗水浸透,他的后背僵硬着,骨头分明,像个倔强的孩子坐在那里。她心头一颤,抓紧的手,微微用了力度,他这才稍微放松下来。   “我从石阶下一路飞掠而上,感觉时间漫长得像过了一生。”他垂下眼眸,神思恍惚地说道,“我差点就……”   可是他出现的速度已经很快了,宛如一道白色闪电,她不知道他是用了多少力气才做到了,这远比初次见面他将她从刑场上救下来得令她动容。你没有义务要保护我啊,苏红叶暗暗想着。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抓起他的手指,放在自己的唇边,又去亲吻他的指尖。宁君禾整个人簌簌发抖,险些倒在她的怀里,如果没有遇雨还在她怀里,他大概真的倒在她身上了。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她,慢慢倾下身子,第一次用自己的唇碰到了她的脸颊,察觉到她没有反感和拒绝,他才缓缓地移动,印上了她的嘴唇。他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她上面,带着无限的温柔和怜惜,他贴着她脸颊,唇形美好得令人不忍亵渎。他用自己的脸轻轻摩挲着她的脸,像一只撒娇的小白猫。然后附在她嘴角的嘴唇轻轻开启,低柔深沉的嗓音像沿着她的唇纹慢慢传到她的耳畔,他在说:“你不知道我多么担心你,在看到你安好地站在那里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是有多么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你的过去,而是你脸上的表情和眼神,美丽得像一朵开在地狱的花朵,即使火焰燃烧,依旧不动声色,多么美……”   苏红叶闭上眼睛,听着他的低低细语,感受着他脸颊温润的气息,竟不觉得带着诗意般的语言有些肉麻,或许是肉麻的,但是她很享受,被自己喜欢的人尽情称赞,她有理由享受。她弯起嘴角,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简直俊美无双。他佩戴的长剑横在腰间,淡紫色剑穗在夜风里摇曳着,一如她此时的情意,飘荡不已。   她忍不住将手从他后背移开,去抓住那支剑穗。自从她送给他,他便一直佩戴着,那天在竹廊上,她亲手给他戴上之后原本想问问他喜不喜欢的,但是被忽然骑马而来的林成璧阻断了。      似乎也不需要询问,她重新抱住他的后背,然后微微起身,将自己的嘴唇重重印在他的嘴唇上,不像他的蜻蜓点水似的试探,而是缠绵辗转不休。他显然没有遇到过这些,当下僵坐在那里,开始不知所措了。苏红叶眼眸含笑地凝视着他,伸出舌头一点点描摹他美好的唇形,然后慢慢地伸到了他的嘴里。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老实地坐在那里,任凭她肆意在自己嘴里探索吸吮,偶尔会抑制不住地逸出一两声低吟,低沉柔软,让她心头发颤,更加发狠地吻着他了。   她的热情很长时间都让他缓不过劲来,后来他才慢慢有了回应,双手环抱住她纤细的腰肢,开始回吻。他学得很快。   等两人分开的时候,都有些气喘,别过头,反而不敢看彼此了。宁君禾抬手,轻轻擦去上面潋滟的水光,神情还有些恍惚,好像做了个很美很美的梦。苏红叶的脸颊透着红晕,眼神含笑,看着那片湖水,手一直停留在嘴唇上。   他们坐在原地又安静地呆了一会儿,各自回味着第一次长长的吻,沉浸期间,不跟对方说话,甚至也不看一眼。很久以后,当他们回忆起这个山顶的长吻以及之后各自的反应,都觉得自己有点好笑,然后竟再也没有跟彼此提起过,却又各自在心底偷偷回味了千千万万遍。      ……   第二天,苏红叶换上自己的衣服,跟在宁君禾后面,离开了山贼根据地。她回头,看了那片宁静的大湖最后一眼。远远的,她看到了一片尘土被卷起,是林成璧带人追来了。   苏红叶那一刻突然产生类似厌烦的疲倦感,她不知道这场追逐何时可以结束,却知道林成璧总有一天会追上来,或许就在他们要去的渝州城。      他们驶出群山之后,便看到了竹苓所说的官道。尘世的繁华几乎扑面而来,渝州城已经近在咫尺。   宁君禾看着渝州城,“我们从此城中穿过,不做停留,直接走吧。”他怕林成璧追上来后,联合渝州城的官府,一起围攻他们。因为苏红叶的身契还在林成璧手里握着,所以作为逃奴,官府是绝对不会站在他们这边的。   苏红叶和莲心除了京城,对其他地方都一无所知,自然无异议。但是越厉却说他有个朋友在渝州城,他不能路过却不去看望他。越厉原本打算自己独自去看,让他们先走,然后他再追上来。   宁君禾点头,“也好,如果你跟朋友还有事情耽误,不必照会我们。”越厉听出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宁大哥,你一个人保护她们,实在太辛苦了。我还是跟着你们走吧。反正我也没有事情。”   “谁信!”莲心瞪了他一眼,“你去看你的朋友,我们赶我们的路,最好就此分道扬镳!”   越厉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莲心这才收敛了一下表情,迟疑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了?”   少年骑上马,抬起手扬了扬,“好吧,那我走了,就此别过!”他语气冷酷,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刚负重伤时的死士少年。   “喂!”莲心连忙跳上马,想要叫他回来,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朝前追了几步,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厉一溜烟地跑进了渝州城。   莲心看着从后面追上来的苏红叶,眼圈有些发红,“小姐,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他干嘛要那样看我?好吧,我好像确实不应该那么说。”   苏红叶无奈地看着她,莲心看起来似乎已经对越厉上心了,只是自己还不自知而已。   宁君禾出言安慰她道:“他应该只是一时生气,等他看完那个朋友,自然会追上我们。到那时候莲心再跟他解释一下,越厉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不必着急。”   “公子,我……我不放心他,他刚才那个眼神让我感觉不安,我想去找他。”莲心握着缰绳,小心翼翼地看着宁君禾。      宁君禾沉思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苏红叶,她对他点了点头,他只好说道:“那我们先去找越厉吧,他那个样子,我也有点不放心。”   莲心感激地看着他,然后又有些愧疚地说道:“公子,我是不是有点任性了?但是总觉得如果不去找越厉,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这种感觉真古怪。”   宁君禾略微有些困惑地看着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也不知道,”莲心摇摇头,“但是公子您说过越厉不肯轻易死去,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他刚才提到自己的朋友的时候,表情很不对劲,我想他名义上说是去看望朋友,其实是要去完成自己那件重要的事情呢?那应该会很危险吧。”   宁君禾倒是没有想到这点,他表情沉重起来,“或许你猜的不错,那我们更不应该丢下他一人不管了。”   莲心的想法得到他的认可,她这才真正着急起来,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的,“那公子,我们快点去找他吧。”      苏红叶看着莲心忧心忡忡的背影,暗自叹了一口气。宁君禾听到后,说道:“她这也是关心则乱,若是不去找越厉,我们一路上都要听她念叨了。不如去找找越厉,要是真的如她猜的那样,或许还可以帮一下越厉。”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赞同。      城中很大,人也很多,他们看着茫茫的人群与街道,已经根本看不到越厉的身影了。   莲心跺了一下脚,“这个越厉,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苏红叶拉住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莲心委屈地看着她,“小姐,要是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那样子感觉简直要哭了,苏红叶除了拍了拍她的后背,什么也不能做。   “我们先找个客栈将东西放下,让马休息,然后再去找人。”宁君禾当机立断,嘱咐她们下一步的行事。   他们找了一个偏僻不起眼的小店,安顿好东西后,便开始沿街寻找越厉。    ☆、叶涟   莲心因为太着急,一定要兵分两路来找,宁君禾尚在犹豫,眨眼间她已经走得远远的,一边走一边说道:“公子,我们在店里会和,我先去找他了。”   “莲心……”宁君禾没想到莲心一着急起来,会变得如此冲动,当下只能无奈摇头,依了她。      “嗯……”苏红叶忽然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正好撞到手臂上的伤痕,痛得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宁君禾连忙扶住她。   对方是个一袭秋香色襦裙的女子,梳着妇人发髻,气质温婉高贵,显然是当地有地位人家的妇人。她身边不见任何侍女,孤身一人,急匆匆地走在街上,“对不起,我实在无意。”不小心撞到苏红叶后,她连忙稍作停顿,弯腰道歉,然后又迈步赶自己的路了。   大概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等着她吧,苏红叶看着女子蹁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他们一路寻找,一直到天黑,华灯初上,沿街店铺灯火盏盏,入夜的城市竟更加迷人,街上马车辚辚,暖色调的流苏在夜风里飘曳,几乎都是朝一个方向驶去。在夜间最热闹的自然是风月之地。   宁君禾停在此处,“越厉应当不会来这里,我们走遍了城中东边,也不见他人影,他或许已经找到朋友的住所,这样更不会上街行走,只能明天再找了。”   苏红叶一边好奇地看着那边繁华热闹的景象,一边点点头,以表示自己在听。   “我们回到旅店跟莲心会和吧。”宁君禾隐约叹了一口气,将她一把拉了回来,“你不应该对那种地方感到好奇。”   苏红叶始终没有转移视线,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回走,然后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指着一个地方示意他去看。      一个醉汉倒在街边,衣衫褴褛,一头触目惊心的白发,穷困潦倒的样子。而越厉正在旁边,要努力地扶起他。   宁君禾和苏红叶对视了一眼,然后连忙上前,打算帮越厉将他这个朋友一起扶起来。正在这时,莲心也找到了这里,她没有看到宁君禾他们,速度极快地跑到越厉面前。   “这就是你一定要看望的朋友?”莲心的语气很不好,谁能想到越厉的朋友竟是个酒鬼?!莲心瞪着越厉,越厉却被她吓了一跳,手一抖,好不容易扶起来的醉鬼又滑倒在地上了,他确定面前站着的是莲心后,才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宁大哥他们呢?”他眼睛一转,看到了站在后面的宁君禾,他手臂上还抱着遇雨,而苏红叶站在一边,那样一看,活像城里出来散步的一家三口。   越厉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你们怎么都来了?”   “谁叫你什么都没有解释清楚就走了?害得我们白担心一场。”莲心愤愤不平。   越厉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要跟我分道扬镳吗?”   莲心脸色微红,刚要说些什么,宁君禾打断了他们的争吵,“越厉,还是先看看你的朋友吧。”   地上的醉鬼正四肢敞开,睡得极甜。借着幽暗的烛火,他们这才看清这个人的面貌竟是极其年轻的,因此那满头的白发尤其触目惊心。   这个人竟然是少年白头。      莲心用手掩住嘴巴,“他怎么会这样?”   越厉弯下腰,一把扶起他,他靠在他的肩头,嘟囔了几句,然后又歪头睡去了。宁君禾将遇雨交给苏红叶,上前搭了一把手。   “我们帮你将他送回去。”   越厉面露不好意思,“这是我朋友叶涟,他……呃……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让你们见笑了。”   一路上几乎是沉默,只有醉鬼起伏不定的鼾声,莲心屡次想跟越厉说些什么,但都被她自己硬生生憋了回去。   因为不知道这个叶涟家住在哪里,最后只能到他们住的旅店先安顿下来,刚到房间门口,叶涟哗啦吐了越厉一身,走廊上顿时一片杂乱,越厉头疼地帮他收拾。      混乱的一夜过后,他们在楼下会面。越厉跟他朋友一起走下来。叶涟换上了越厉的衣裳,一夜睡醒之后人已经清醒,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点宿醉的痕迹。那头显眼的白发扎了起来,身上的衣裳略微有些小,将他矫健的身材衬得一览无余。他也是会武的人。   大家默默地打量着他,他虽然少年白发,但丝毫没有影响他那张英俊的脸,这个人有张极其俊朗的脸,男子气概一览无余,而站在他旁边的越厉倒显得有点白嫩了。他走近的时候,苏红叶忽然感觉到他身上一种特别的气质。   颓废下面隐藏着的正气。      他们走下来之后,叶涟先主动开口了,“昨夜真是让你们见笑了,早知道小厉会带朋友来看我,我就不喝那么多了。我昨天没有闹什么笑话吧?”   “没有。”宁君禾淡淡地说道。   越厉一一介绍了他们给叶涟,没有将他们正在逃亡的事情告诉叶涟。   “昨夜麻烦你们照顾,我实在过意不去,不如到我家里坐一坐?这城里很大,你们不妨多住几日,好逛一逛。”叶涟说完,便要给他们介绍城里有名的地方。   越厉打断他,“叶涟,他们有事在身,恐怕不能久留。连我也要赶路,不能久留。”   叶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我原本就打算看你一眼就走的,不管你过得好不好,我还是会离开。”   叶涟忽然坐了下来,伸手拿过茶杯,狠狠喝了一杯,喝完才发现没有酒来得带劲。   宁君禾他们站在一旁,看着他那副样子,不知道怎么的,感觉也很不好意思,好像马上就走很对不起他一样。   越厉劝他,“叶涟,别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连小厉也开始嫌弃我了?哎,好吧,你们要走,就走吧,不用管我。”叶涟攥着那个可怜的杯子,硬朗的脸上露出孩子被遗弃般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越厉只好妥协,“好吧,我就在这里再陪你一天。”      他们到了叶涟的住所,看着眼前的高门大院,雕花精致的梁木,再看看一身颓废的叶涟,他手里还攥着昨天那身破烂的衣裳,实在无法将两者连接起来。   莲心古怪地看了看叶涟,感觉哪里都不太对劲。   “叶涟,你……哪来这么多钱置办大宅?”越厉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也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却极具讽刺,“我娶了个有钱的女人,当然就有这些了。”   大家都被震得立在原地,再度无法将眼前硬朗帅气的青年与吃软饭的男人联系起来。   “大家怎么了?”叶涟侧头看着一动不动的越厉他们。   宁君禾低咳一声,“没什么,不好意思,我们失态了。”   “叶涟,你成亲了?!”越厉好像刚刚回过神来一样,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甚至开始有些微微扭曲起来。   叶涟拍了拍他的肩头,“是的,小厉,我成亲了,有新的妻子了。”      大宅的女主人不在家,仆人说她一大早就回娘家了。叶涟挥手让他退下,转头对越厉他们说道:“她不在家,也好。你们就先住在客房里,我已经叫仆人打扫。”   “不必了,我们确实有要事在身,恐怕不能长做久留。”宁君禾连忙起身,他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事情。苏红叶跟着他站起来,站在他身侧。   越厉也起身,“叶涟,我先前还以为你过得不如意,想不到你已经成亲,家境优渥,看来是我误会了,那我更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叶涟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要是我再强留你们,你们恐怕也不会答应了。那么我也不隐瞒了,我之所以一定要留下你们,是希望你们作为我的亲人,给我做个公证,我打算与现在的妻子和离。”   大家再次被震得立在原地。   叶涟奇怪地看着大家,“你们怎么了?很吃惊?”   “大概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第一次见面的人就请求做主这么大的事情吧。我们好像不能帮到你。”宁君禾率先反应过来,委婉地拒绝。   叶涟笑了笑,那满头的白发显得有些扎眼,“你们只要做个公证人,证明我确实已经与她和离便可以了。”   他看上去很无奈,这也是为什么昨夜买醉颓废吧。      最后拗不过叶涟的恳求,他们还是住了下来,但说好三天之内要把事情解决了。   等在这座大宅里的客房坐下来后,越厉已经叹气了至少五次。莲心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这个朋友有什么故事吗?明明家里有钱,却又穿得很穷的样子,明明年纪不大,却满头都是白发,还有哪有拜托第一天认识的人见证和离的?”   越厉又叹了一口气,眉间郁郁不平,“我也想不到叶涟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或许你还是把他的故事告诉我们比较好,这样我们才能决定帮不帮他和离。不然在什么都不了解的情况下,见证一桩姻缘拆散,好心办坏事就不好了。”   越厉抬起头,看着围坐在桌上的大家,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好吧,我都告诉你们。不过,你们得先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莲心努力回想,这一路上他们的事情越厉应该都知道七七八八了。   “那个林公子为什么一定要追你们?”   莲心差点跌倒,“什么,你还不知道?”   “你们谁都没有提起过,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也算看出了一点点,好像是要抓你家小姐回去?为什么?”   莲心看了苏红叶一眼,然后才说道:“我们的事情很简单,林公子喜欢我家小姐,但小姐不喜欢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宁公子出手搭救了小姐,但因为小姐的身契还在林公子手里攥着,我们没有办法正大光明地摆脱林公子的纠缠,只能先一逃了之,在拿回小姐身契后,才能完全安顿下来。”   越厉知道苏红叶至今不能开口说话是那个林公子害的,在这一路上他也看见过苏红叶袖子下隐约露出来的疤痕,可谓触目惊心,大概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点点头,知道不能再深问下去了,“好,那现在换我来告诉你们关于我和我的朋友的故事了。”    ☆、撒钱千金   “我本来的名字不叫越厉,但以前的名字也忘记了,很小的时候被人拐走,关在一个地方,每天都要练武,直到三年前,我才知道自己一直都被当成死士养着,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去杀一个女人,一个手无寸铁丝毫没有武功的女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错了。我练武不是为了杀人,所以我放弃了任务,并准备逃离。但没有想到那个女人也非泛泛之辈,她早已察觉,虽然自身不会武,身边却养着一大群高手,那时候我已经完全没有退路,我不杀她,她却要杀我。”   莲心目不转睛地看着越厉,虽然心里已经知道他是杀手,但听他亲口说这些事情,心里还是很震撼。越厉的语气里有满满的无奈。   “若没有叶涟的忽然出现,我大概就死在那里了。他刚刚从军队解甲归田,是个军人。看到我被一群人围攻,立刻拔刀相助,将我救回到他的屋子里。我很久没有在平常人家住过,看到那些摆设,恍惚间想起自己被拐走以前,好像也是住在这样寻常的茅草屋里,有藤椅,有锅碗瓢盆。但是我不能久留,叶涟对我很好,我也不想欺瞒他,告诉了他我的真实身份,我以为他会怕我厌恶我,但是他没有,他说如果哪天我可以离开那个地方,又没有地方住,就去找他。”   “就是他这句话,让我下定决心摆脱那个地方。但真的做起来谈何容易,我们从小就被喂一种药丸,让人产生嗜瘾,无法摆脱。我花了整整两年时间才把它戒掉,这期间我身不由己地做了别人的武器,替他们杀了人,我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遭到报应的,心里反而坦然了。每次完成任务的时候,如果还有空余的时间,我会去看叶涟。叶涟跟我说他遇上了一个女子,他们恋爱,立下婚约,等我再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亲,但我没有遇到那个女子,叶涟说她已经有身孕,回到娘家居住,这样方便有人照顾,而他也要很快过去陪他的妻子。我以为我下次再来,就可以看到他们的宝宝了,但我最后一次去看他的时候,满室缟素,他醉在灵堂前,流着泪跟我说他的妻子已经去世,连同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我不忍心告诉他我也即将要去执行一个很危险的任务,能不能摆脱那个地方,就看这一次任务。要么死,要么活着逃出来。我回去的时候,转头看到他悲伤的背影,忽然很想活着回来继续看望他,他几乎没有朋友,只有我还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叫叶涟的士兵了。所以我下定决心,如果可以活着,绝对不死去,哪怕要遭受最非人的折磨。那个地方派我去完成任务的时候,也预料到我不会活着回来,所以给我准备了含在嘴里的□□,让我一旦失败就咬毒自尽。我失败了,但没有自尽,而是选择被对方抓走。一起去的十个死士,只有我选择活着。我知道他们很鄙视我,我们这些人从小就被灌输要牺牲的观念,自己的命不属于自己,他们执行得很彻底,但我觉得我活在这个世上,命是自己的,总要有一次是由自己做决定。这次我选择活着。那些人看到我没有立刻自尽,欣喜若狂,一定要从我嘴巴里撬出什么,我尽量跟她们拖延时间,忍受着折磨,始终不肯开口,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但每每想起叶涟那个悲伤的背影,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可以这样死去。”   莲心泪水弥漫眼眶,忽然很想伸手摸摸他的手背,但越厉的手正紧紧抓着桌子上的茶杯,“后来你怎么逃出来的?”   “后来其中一个审问我的人在只有单独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问我为什么这么坚持,既不肯泄密,又不用死来解脱。我看到他的眼睛流露出同情的神色,知道他是我的救命稻草,于是我编了个充满血海深仇的故事,告诉他如果我就这样死去,家族的仇就再也无法报了。不知道这个故事触动到了他什么,他竟然找了个机会,偷偷把我放了,并告诉我越过附近的竹林就是赫赫有名的医谷,我如果真的想活着,就到那里求医。临走前我问他放走我,他会有什么后果,他说他不会被人发现的,他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我想他或许真的有办法不被发现,就按照他所说的,一路逃到竹林,晚上不敢在地上睡觉,只能爬到树上,后来就被你们发现了,后面的事情你们就知道了。”      苏红叶抬头,看着坐在那里的越厉,他还是那张脸,此刻却让她有种重新认识这个少年的感觉。   宁君禾感叹道:“所以你路过渝州城,才一定要去看望叶涟,他到现在都不知道你经历了一场大难吗?”   越厉点点头,“我没有告诉他,我平安归来,找到他原先住的地方,却发现那里换了主人。他们告诉我叶涟搬家了,这个时候要找他,可能去酒楼更加能找到他。我又跑到酒楼,结果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叶涟,直到今天早上,我都以为叶涟是因为无法走出丧妻之痛才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他的头发全白了,浑身酒气,穷困潦倒地躺在街边。我很心痛,以为他变了,但早上他清醒后,又是以前的叶涟了,那个彬彬有礼,充满正气的士兵。”说到这里,他眼眸中有怀念的眼神,“一个即使身处贫贱,依旧保持君子之风的平民,我在他身上感受到很多一个男子应该有的气度和品质。”   莲心微微诧异地看着他,不能确认他这时说的叶涟真的是她亲眼所见的那个叶涟吗?她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他轻描淡写地说他娶了个有钱女人后,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现在他又邀请我们见证他要和妻子和离,可见这段姻缘背后一定有什么,现在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叶涟似乎也不想多谈他和妻子之间的事情,我们只有见过他的妻子,才能再知道些什么吧。”越厉长叹了一口气,“如果叶涟真的是负了现在的妻子,不,我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莲心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也觉得你的朋友不会,起码他不是冲着对方有钱才娶她的,他身上穿的衣裳那么破旧,而且我闻得出来,他喝的酒是最廉价的酒。一点都不像有钱人。”   “……”越厉转过头,看着一脸认真的莲心。   莲心问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的关注点很特别。”越厉摇摇头,心情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沉重了。   莲心嘟囔了一句,“什么嘛,哪里奇怪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便见到了叶涟那个有钱妻子。   她身上戴满了金银首饰,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下来,等走近了,大家才看清她那张涂满厚重胭脂的脸,她年纪其实还很小,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非要把自己的脸蛋涂得浓墨重彩的。听说家里来客人,反应似乎是兴高采烈的。   她站在高大俊朗的叶涟身旁,活像个涂满色彩的娃娃,动作夸张,声音也很响亮,一定要张罗出一大桌的美食,说是要招待叶涟的朋友。“我叫钱霜,你们可以直接叫我名字,不要叫我夫人什么的哦,也不要太客气,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的口袋里拼命摸索着什么。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苏红叶看着她夸张的动作,忽然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钱霜不顾形象地翻着自己的口袋,苏红叶看了看四周人的反应,叶涟是满脸的无奈还有一些尴尬,而莲心的嘴巴微微张大,可以看得出她已经在克制吃惊了,莲心一定没有想到这个有钱人家的女儿会是这样的,在京城里家境好的女儿都被培养得温婉含蓄,绝对不会在人前低头猛翻自己的口袋,那天在街上撞到自己的那个女子忽然浮现在苏红叶的脑海里,即使走得匆匆忙忙也显得温婉守礼,这里的女子应该都是那样的吧。而宁君禾依旧那副淡然的样子,站在旁边,云淡风轻地看着眼前。他察觉到苏红叶的视线,微微转动眼眸,看向她。   苏红叶回他一个笑,不知道怎么的,每次只要她去看他,他都会很快察觉,敏锐得让她不好意思常常去偷偷观察他。   就在这时,钱霜终于摸出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像个抓糖果的孩子一样,她从口袋里抓出满手的金叶子还有一些碎银,“来,这些都送给你们,不要客气哈……”      大家呆在原地,自从遇到叶涟之后,他们好像常常被震惊到。钱霜像分糖果一样,分给他们这些钱财,他们自然是不能接受的。   叶涟尴尬地拦住自己的妻子,“她就这样,不把钱当钱看,你们不要感觉别扭。”   钱霜满手都是碎银金叶子,见没有人肯接过去,只好都倒在旁边的桌子上,“没关系,这里还有很多呢,你们都拿去吧,就当是见面礼。有什么不好意思呢,反正我哥有的是钱,花都花不完,不如送给你们。”   叶涟终于受不了地扶额,“小霜,他们可不是那些家伙,君子不吃嗟来之食,你懂吗?”   钱霜动作顿了顿,这才认真看了看宁君禾他们,“唔,原来你们不缺钱的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拿钱羞辱你们,而是这些钱放在我这里实在是一种浪费,我碰到人就忍不住给钱,你们不要误会啊,我看到谁都给钱的,哎,怎么也花不了,真是可恶!”她瞪着桌子上已经堆得跟小山一样的碎银,“算了,算了,就给外面的人吧,小元宝,你过来,去外面撒钱。”   一个眉眼怯懦的丫鬟战战兢兢地走过来,“小姐,又要撒钱啊?”   “什么叫又要?叫你去,就去啊,撒得越多越好!”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这恐怖的点击,啊啊啊啊,哭/(ㄒoㄒ)/~~ ☆、见证和离   吃完那顿布满山珍海味的晚餐后,大家又对这位富家千金有了新的认识。   她在饭桌前一如撒钱那般豪放,而且吃得风卷残云,活像几辈子没有吃饱饭一样。莲心看到上方豪放的女子,手中的筷子险些落地。   而反观穷苦人家出身的叶涟,慢条斯理,礼仪完好,简直与自己的妻子形成了反差。   钱霜抹了抹满是油的嘴巴,看着楞在那里的客人们,“你们也吃啊,看我做什么?”她说完,微微起身,想去夹摆在正中央的螃蟹。叶涟帮她夹到碗里,“你慢点吃吧。”   有时候连他也理解不了这个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豪门千金怎么会如此的……没有礼仪之风。但他对她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也就无所谓了。      仆人端上饭后茶点退下后,钱霜起身便要离去,她手里还抓满了蜜饯之类的,笑嘻嘻地说道:“你们一定还有事情要谈,我就先走了。”   叶涟也起身,“等等,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他那满头白发在烛灯下有些刺目。   钱霜微微诧异,含在嘴里的半颗蜜枣咔擦一下,裂了,她看着面前高高大大的丈夫,眼睛一眯,“你?要和我谈?”   叶涟点点头,神情凝重。   钱霜转身,脚往椅子下一勾,勾到自己身旁,坐了下来,“好吧,有事快说。”嘴巴里的蜜枣咬得吧唧响。      叶涟坐好身体,然后郑重地说道:“小霜,我们和离吧。”   “……”咀嚼声停住了,钱霜不太敢相信地回头看着叶涟,整个人愣在那里。   “我今天请了这群亲友,就是让他们来见证,你以前说和离一定要亲友公证,今天我请来了,你不可以反悔。”叶涟慢慢地说道,脸上的表情很坚定。   越厉坐得离他们最近,看到钱霜看向他们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我说嘛,你这个山野村人哪有什么亲友,今天冒出来这么多,原来就是为了和我离婚啊。真是的,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是要大家都知道我钱霜遇人不淑吗?!”钱霜扔开手里的蜜饯,现在已经完全心思吃了。   因为她话里的某个词,苏红叶抬眸,惊奇地看着上方大大咧咧的女孩。   叶涟低下头,“是你自己说要……”   “好了,好了,你要和离,跟我哥说去啊!”钱霜起身,愤愤不平地离开了。   “等等!”叶涟对着她的背影呼喊,但钱霜这次没有乖乖听他的话回头。      “……”越厉艰难地问道,“你们要和离,跟她的哥哥有什么关系?”   这也是大家的疑问。   叶涟坐回位置,神情黯淡,“不瞒你们说,我们这段姻缘是她兄长牵线搭桥而成。她的哥哥叫钱雾,是这座城里出名的商人,家财万贯,几个月前,机缘巧合,我与他认识,并且……与他的妻子有所渊源,”他说到这个人的时候,语气变得艰涩起来,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钱雾将他的妹妹许配给我,我们就这样成亲了。但我很快发现我们并不喜欢彼此,她有她的世界,我有我的世界,这是两个根本无法融合的人,所以我想尽早结束这场悲剧。”   “既然她说要让她哥哥来做主,那你可以将实情告诉她哥啊,让自己的妹妹跟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这也是做哥哥的不想看到的吧。”越厉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朋友。   叶涟苦笑着摇摇头,“你不懂,这正是她哥哥最想看到的,钱雾当初就是认定了我根本不可能喜欢他妹妹,才将他妹妹嫁给我的,而我,”叶涟慢慢握起拳头,“当初万念俱灰,意气用事,才答应了这桩婚事,结果把我和小霜两个人都害苦了。”   “为什么?她的哥哥为什么要这么做?”越厉更加不能理解了。   叶涟拍了拍他的肩头,“你还太小,感情这种事,很难说啊。”      “既然你的妻子并不承认亲友的见证,那我想,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许久不说话的宁君禾温和地说道,“你们之间并没有太多的问题,而且,我觉得,你对你的妻子并非毫无感情,结一段姻缘不易,为何要轻言放弃。当然,这是你和你妻子之间的事情,外人无法置喙,以后要怎么做,还是看你自己的心意。”   莲心附和着点点头,“我觉得公子说得不错,而且,见过你的妻子后,我感觉,她对你也不是没有感情的,或许,只是你以为她不喜欢你而已。”   叶涟摇摇头,“不,她并不喜欢我。而且我和她的问题不仅仅是否喜欢对方这方面,两个完全不属于同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生活在一起……”   他英挺的脸上浮现痛苦不堪的表情,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苏红叶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会因为非身体疼痛而露出这么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无形地折磨着他。   “大概是我们肤浅的认识,让我们理解错了。”宁君禾满怀歉疚地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刚才不应该这么武断地评价你的这段姻缘。”   叶涟摇摇头,“没关系,是我的原因,是我无法向你们解释清楚。”      他们离开客厅,留下越厉继续陪他的朋友,朝客房走去。   走到人少僻静的后花园小路上,莲心长舒一口气,“刚才的气氛真凝重,越厉的朋友也太愁苦了。真是不能理解他和他妻子的事情。”   宁君禾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走在前面给她们引路,闻言淡淡地说道:“确实,感情的事情最令人难以理解。而且,正如他自己所说的,有些事情无法向我们这些刚认识的人袒露。我们没有知道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好判断。”   “既然是这样,又恳切地请求我们帮忙,他应该知道到最后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吧。”莲心忍不住小声抱怨道,“我们自己的事情已经够烦的了,对别人的事情更加毫无头绪吧。”   苏红叶听到这句话,心有感触,自己的事情,别人的事情……   “叶涟应该是走投无路,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都要试一试的心态吧。”宁君禾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可真熟悉,当事情找上门来,不会轻易结束的感觉,“总感觉,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啊。”   “什么?”莲心满头雾水。      第二天早晨,叶涟提出邀请,“钱霜说要让她哥哥做主,那能否麻烦几位陪我去见见他的哥哥?”   越厉已经完全站在他朋友这边,因此此刻也恳切地看着宁君禾他们。   宁君禾想了想,知道从昨天开始他们就已经卷进了这件事情,现在再拒绝,那之前叶涟所做的也就前功尽弃了。“可以。”   叶涟舒了一口气,“还真怕你们一口拒绝呢。”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是钱霜轰轰烈烈地进来了。大家闻声望去,眼前一闪,只见浑身珠光宝气的钱霜踏进来,脸上的脂粉涂抹得比昨天更加夸张,口袋满得鼓鼓的,不用看也能猜得出是碎银金叶子什么的。她抬手,手腕上串着金碧辉煌的金手镯,拨开额头上的金色坠珠,咧着烈焰红唇,灿烂地笑道:“我也去。”   叶涟移开视线,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你终于想通了?”   钱霜夸张地摇头,满头的珠翠哗啦作响,真令人担心会掉下来,“才不是,我是去看你如何失败的,哈哈……”   叶涟的脸色变了变,抿起嘴唇,略带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妻子。      他满头白发,衣衫朴素,身姿站得笔直,年轻的脸上露出倔强悲哀的表情,那双黑色的眼睛好像因为经历人世间太多悲苦沧桑的事情,而显得发灰黯淡,但他的行为举止依旧礼仪完美,文质彬彬,真是令人叹服。   苏红叶直到此刻,才有昨夜宁君禾那种感觉: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啊。      他们和钱霜的哥哥钱雾约在了城中湖上的一艘画船之上。远远的,便能听到琴姬娴熟悦耳的琴声,在一片茶香袅袅里,他们踏入了画船的上层,在一架绣着十里荷花的屏风后面见到了钱雾,还有他的妻子。   第一眼,钱雾一点都不像家财万贯的富商,而更像是擅长琴棋书画的俊秀书生,动作文雅安静。而坐在他旁边的妻子,婉约美丽,像从画中走出来的簪花仕女,那双剪水秋眸,盈盈发亮。任凭谁看到他们,都觉得这实在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钱雾正在轻抬手腕,茶盏里缓缓注入茶水,他一边演示,一边低声向旁边的妻子解说,嗓音十分低柔,而他的妻子含笑听着,直到听到脚步声,钱雾才从容不迫地放下茶盏,起身迎客。      苏红叶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子,正是来到这座城里的第一天撞到自己的那位。没有了那天的焦急,她看上去文静得如一潭清水。   而她似乎没有认出苏红叶他们,始终含笑地看着他们。钱雾扶她落座,“这是我的妻子,卿心。”   卿心弯腰行礼,“很荣幸能够认识你们这么多朋友。”长发倾斜,覆在她皓如霜雪的手腕上,楚楚可怜。   钱霜咯咯笑起来,“嫂嫂也太客气了。”   钱雾似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妹妹,视线落在钱霜那身浮夸的打扮上,眉眼间闪过一丝厌恶,“小霜,你又这样。”   但是钱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的哥哥,表情比钱雾看她的表情还要厌恶百倍以上。   钱雾显然也看到了,表情僵硬地凝视着自己妹妹,卿心伸手,搭在自己丈夫手腕上,温柔地说道:“夫君,不要跟自己的妹妹计较,今天她和叶涟来这里,是有正事要跟你商量的。”   钱雾语气不善地说道:“她会有什么正事?整天用金子打扮自己,又俗气又任性,真是让人越来越厌烦。难怪没有人会要她。”   “夫君,还有别人在呢。”卿心小声说道。   宁君禾并不看着这对古怪的兄妹,将手搭在临窗旁边,正望着外面的湖水山色。而苏红叶低着头,默默地饮着手里的茶水,任凭氤氲浮上的白气朦胧了自己的眼睛。    ☆、告别   叶涟尴尬地低咳了一声,原本想直接说和离的事情,因为钱雾刚才“难怪没有人会要她”的话,竟一时不好意思说出来了。   钱霜却不在乎这些,大声笑起来,“哈哈,哥你说对了,还真的没有人要我了,叶涟带着这么多朋友来这里呢,就是要他们见证,他要跟我和离。哥,你就答应了他吧。叶涟也被你骗得够惨了,娶了我这么个女人。”   “小霜,我并不……”叶涟出声打断她的自我诋毁。   钱霜手一抬,“我明白,过分的不是你,是哥!我也受不了了,今天无论如何,哥也要答应让我们和离!”   卿心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惊吓,震惊地看着他们,“好端端的,你们……”   “你给我闭嘴!”钱霜忽然凶狠地爆发出一声大喊,眼神狠厉地看着柔弱的女子,“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卿心脸色一红,眼眶里弥漫出泪水,钱雾揽住她的肩膀,“小霜,你怎么可以凶你嫂嫂?”钱雾眼睛泛红,但厉声责问的话语显得非常无力,即使这种情况,他竟也无法对自己妹妹变得凶起来。   “我就凶!你要怎么样?”钱霜抓起桌子上的坚果,开始愤恨地大吃起来,在外人看来简直有些神经质了。   叶涟按住她的手,“小霜,你……”   钱霜挥开他的手,“你又要说什么?告诉你,叶涟,这里更加没有你说话的份!等我们和离后,我才不管你这家伙的死活了!”   “小霜,你吃慢点吧。”叶涟叹了一口气,“不要咽着了。”   钱霜满脸的泪水,嘴里塞满食物,脸上的胭脂都花了,头上的钗环因为刚才的动作歪斜着,她手里拿着一个咬得千疮百孔的核桃,听到他的这句话后,怔怔地看着叶涟,泪水都止住了。   叶涟拿出一张纯白的巾帕,给她擦干净脸,“你安静下来,我们好好跟你哥谈,好吗?”   钱霜哽咽着,艰难地点了点头。      莲心看得目瞪口呆,这两个人,哪里像是来和离的?而且,叶涟昨天还说他跟钱霜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根本是撒谎吧。   越厉也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朋友,发现自己已经看不懂这个认识多年的朋友了,但不管怎么样,他始终是站在叶涟这边的。      钱雾和卿心坐在对面,两者都沉默地看着这一幕。气氛好像发生了变化。   叶涟坐好身体后,郑重地说道:“钱雾,我想和你的妹妹和离,不是休妻,而是在双方都愿意的情况下分开。我请来了我最好的朋友,还有我最好朋友的朋友们,他们作为我的亲友,将见证我和小霜的和离。希望你可以答应。”   他看了看钱霜,钱霜也坐直身体,擦去胭脂的脸显得干净秀气,她看着自己的哥哥,与叶涟并肩跪坐,“哥,我是自愿与叶涟和离的,希望你可以答应。”   钱雾看着前面的妹妹和妹夫,不知道怎么的,竟然有种他们请求他允诺成亲的错觉。卿心抬眸,表情有些痛苦地看着他们,但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痛苦什么。   “我,不答应。”钱雾冷冰冰地说道。      钱霜泄气地往后一靠,屏风震了一下,“我就知道,”她脸上郑重的表情消失了,又变成之前的吊儿郎当,然后拍拍叶涟的肩头,“你也看到了吧,我就说嘛,我是来见证你的失败的,哈哈……”   只是这笑声多少显得有些无奈。   叶涟僵直地住在那里,“钱雾,我一定要和小霜和离。这些朋友会见证,希望你还是答应吧,不要再耽误你妹妹了。”   “我希望你们还是在一起,小霜她很好。”卿心婉言劝道。钱霜冷笑了一声。   叶涟并不看卿心一眼,只是看着钱雾,说道:“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自由的问题。我,和小霜都不想被困在这座城里,我想回到我的茅草屋里,等适合的我姑娘出现,而小霜,她也想与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跟我这种人呆在一起。”   钱雾看着他们,表情寒冷至极,“这世上哪有真正喜欢的人,你们太天真了,以为和离后,就会遇到吗?我也不想我的妹妹再嫁,她很适合你,不是吗?”   “当初我以为是这样,但现在,我并不觉得。”叶涟表情坚定地看着钱雾,“虽然你是她的哥哥,但如果你真的不答应,我在我这些亲友的见证下,也可以与她和离。”   “你敢?!”钱雾看向叶涟,“如果你胆敢,那么,”他似乎看了一眼旁边的卿心,“你自己看着办。”   叶涟却丝毫不为所动,“钱雾,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总要有一次,是替自己想的。我没有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伟大,有时候我也会很自私,这一次,我决定为自己做一次决断。”      钱霜怔怔地看着他,好像重新认识了他一样,半晌,才喃喃地说道:“你早这样不就好了,连累我这么久,真是的。”   叶涟看向她,“对不起,我之前陷在自己的绝望中,意气用事,竟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和你成亲后,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一个多么大的决定,你,其实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还算你有眼光。”钱霜呵呵一笑,然后看向钱雾,“哥,都这样了,你就答应了吧。”   钱雾觉得面前的两个人发生了变化,已经不是他能够掌控的了,“既然她比你想象中的好,继续跟她在一起,不好吗?”   叶涟摇摇头,“正是因为她很好,所以我们才不能再连累她了。她有自由去争取自己的幸福,而不是被我们操控着她的姻缘。”   卿心震惊地看着叶涟,“你……”是这样想的啊……   叶涟这才看向她,“你也是。”话音刚落,卿心就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流下。      莲心到此刻,终于明白越厉为什么这么敬服自己这个朋友了,为什么宁愿忍受非人的折磨也要活着来见到自己的朋友。   “我也决定,帮你和离。”宁君禾忽然开口说道,看着在场的人,慢慢地说道,“我会以叶涟朋友的身份,来见证他的和离。”   大家都点点头,看着对面的钱雾,“请你答应他们。”   钱霜拍了拍叶涟的肩头,“你这群朋友够义气,那我也要出一份力了。”她再次坐直身体,看着自己的哥哥,“钱雾,从今天开始,我,钱霜决定,跟你断绝兄妹关系,所以今天不管你答不答应,以后我的事情,你都管不着了。”   “小霜,别冲动……”叶涟吃惊地看着她。   钱霜给他一个镇定的眼神,“我这个决定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实际上,前天我回到娘家,就是恳求钱家长辈,允许我与钱雾脱离兄妹关系,我已经获得他们的许可。”   “……”叶涟看着她,半晌,才无奈地说道,“这件事情,你应该早点跟我说的。”不然他也不用如此忧心忡忡了。   钱霜也无奈地看着他,“是你太着急了,但是自从我们成亲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你有哪一件事情如意过,所以这次,不妨就让你如愿吧。”   叶涟怔怔地看着她,她似乎本来有另外的打算。      钱雾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们真的决定好了?”   叶涟认真地点点头,“这是我想了许久的结果,已经决定好了。”   “那便让你们如愿吧。”钱雾说完,就起身离去了。卿心起身,朝他们行了个礼后方才跟上她的丈夫,两个人相携离开了画船。   钱霜整个人如虚脱般坐在位置上,抓起桌子上的茶杯咕咚咕咚喝完了茶水,“终于解脱了。”      没有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就结束了,叶涟回到大宅里,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然后与钱霜辞别,“以后你就是我的朋友,而不是妻子了。”   钱霜看了看他的行装,“这么着急走?”   “我想回到我的小茅屋,那里才是我真正应该呆的地方。”叶涟第一次露出舒心的微笑,“回想之前的几个月,简直像在做梦,无法想象做出那些事情的是自己。”   钱霜已经卸下了那些浓厚的胭脂,摘下浮夸的钗环,整个人变得清新自然,“我好像没有跟你说过那句话。”   “什么?”   钱霜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也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叶涟难得有些害羞了,拿着行李,不太自然地说道:“哪有,如果不是我答应你哥,你也不必被强迫嫁给我了。是我对不起你,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想过你的感受。直到成亲后,认识你,我才知道自己做错了。”   钱霜挥挥手,“拜托,都过去了,别在这里自我批判了。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就真的开始新的生活了,期待吗?”   叶涟对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因为叶涟的极力邀请还有越厉的恳求,宁君禾他们最后决定去叶涟的小茅屋坐一坐,然后再出发。于是他们便一起离开了钱宅。   钱霜独自站在大门口,一袭淡粉色的长裙,年轻的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与他们告别。叶涟回头,似乎心有感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有了个念头。   但是他没有想到,下一次重逢,竟会是那么的惨烈。       ☆、真正的分别   在去叶涟小茅屋的路上,叶涟跟他们讲了事情的背后故事。   “这一路下来,你们肯定很困惑吧。”叶涟骑在马上,背挺得笔直,阳光下那满头白发微微发光。   “其实在画船上,看着钱家兄妹的态度,我就感到很困惑了。你们的对话似乎含义很深,这背后是有什么事情吗?”越厉与他并肩而骑,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   叶涟慢慢地说道:“我有过一个深爱的妻子,但是有一天她离我而去,我陷入万分悲伤之中,染上了醉酒的嗜好,有一次因为所带的钱不够,险些被打一顿,是钱雾及时出现,救了我。我们很快熟识起来,钱雾将她妹妹许配给了我,那时候我万念俱灰,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便答应了。但遇到小霜,我才知道自己的一个决定害了这个姑娘。那时候她对于我来说只是一个名字,我压根没有想到她作为一个人,也有自己的感情和权利。是小霜在我面前抗议了许久,我才知道我和她的哥哥用姻缘捆绑了她的人生,她也有自己的感受,而不是我悲伤之下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   越厉点点头,“但是,你对她似乎,并非无情。”   “在那样的前提下娶了她,对于她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了。”叶涟黯然地说道。   “那钱霜和她的哥哥之间又是怎么回事?”莲心在后面好奇地问道。      叶涟抓紧手中的缰绳,“在画船上,你们应该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钱雾对他的妹妹,有很强的控制力,他之所以挑中我,就是看中了我是个穷小子,无法与家大业大的钱家抗衡,还有我不可能喜欢上小霜,才放心地让我娶了她的妹妹。这样,他就可以继续控制他的妹妹。”   “……”莲心被惊得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说钱雾喜……喜欢他妹妹?!”   “钱霜装扮得如此浮夸,到处挥霍她哥哥的钱财,就是想让钱雾厌恶她。但钱雾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纵容了她的放肆。而且钱雾知道有我在,小霜再怎么样,也不会离开钱宅。我……因为自己的原因,以前一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也纵容了钱雾对小霜的所作所为。那时候,与其说我是小霜的丈夫,不如说是钱雾安排在小霜身边的挡箭牌。”   宁君禾看了他一眼,“难怪你想通后,如此急迫地要与她和离。”   “正是这样。我备受良心折磨,小霜对我早已失望,并不指望我能做些什么。我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的,每每想到这些,我心中竟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似乎又回到了深爱的妻子离我而去的时候,陷入醉酒之中,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直到你来找我,”叶涟看向越厉,“你告诉我你已经摆脱了那个地方,我看到你脸上释然的笑容,好像看到了一个重生的你,而我自己呢,反而深陷污泥,落魄潦倒如此,我心中羞愧,这才冲动之下邀请你们到钱宅作客,见证我与小霜的和离。”   越厉怔怔地看着他,“那么,现在你开心吗?”   叶涟却露出一个苦笑,“我觉得我应该开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依旧很悲伤。”   “你真的不知道是为什么吗?”莲心忽然骑到他的旁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当然是知道的,只是不敢,也不能说了。      与此同时,钱霜也开始包裹行装,她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然后与那个叫钱雾的男人永远不再见面。   她知道自己的行动必须快,不然就走不了。但还是慢了一步。   钱雾满身酒气地堵在门口,眼睛充红地看着钱霜,“我对你不好吗?这么急着离开我?”   简直是噩梦的存在啊。钱霜抱着包裹,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卯足劲冲了出去,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又岂是自小练习剑术的钱雾的对手。   他只是用一只手,就把她压在了门上,“那个可恶的穷小子,竟敢违逆我的意思,把你丢掉了。但是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钱霜已经见证过无数次他发疯的模样,所以她懒得跟他再说一句话,低下头,就咬住他的手腕,直到咬得鲜血淋漓,钱雾也不挣扎,好像失去了痛感。   “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我会这么快来找你吧。呵呵,嘴里口口声声是为了你好,却不顾你的死活,把你丢在这里,那个人有什么好?!”钱雾在她面前低喊着,伸手开始去扯她的衣裳。   钱霜现在倒是后悔了没有跟着叶涟一起离开,但她因为一心想给他一个惊喜,才拒绝了叶涟的担心,想着自己独自离开。原本是怀着侥幸的心理,但天不如人愿,钱雾竟然这么快就来了。      钱霜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微微有些扭曲的脸庞,放弃了挣扎,让他发泄好了,等他发泄完,她再离开。   “我讨厌死了你这种表情!可恶!”钱雾扬起手,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一心要把她死气沉沉的脸打得扭曲。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以前他都不舍得动手的,连一句凶话都不舍得对她说的。但现在他好像被逼急的狗,不管不顾了。   钱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哥,你打我?!”   钱雾看着她红肿的半张脸,彻底愣住了,“我……”   就是现在,钱霜趁着他愣神,一把推开他,朝大门外面冲去,钱雾看着少女翩跹如蝶的背影,如同放出笼子的小鸟,一心奔向自己的所爱与自由,他的双腿竟如灌铅般沉重,无法追上去,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放她走吧,她已经受够了。   钱雾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失魂落魄,茫然若失。      “这就是我的家了。” 叶涟推开门,跟宁君禾他们介绍,“我知道你们要赶路,所以就不强留你们了,但是喝一杯茶,总是要的吧。”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也不急在一时半会了。他们坐了下来,环顾四周的山清水秀。这里实在是个好地方,跟城里也不算太远,但已经是乡下,恬静舒适。   越厉怀念地摸着那些家具,“这里都没有变,那时候我一心想到这里居住呢。”如果不是遇到宁君禾他们,他就打算投奔叶涟来着。   “那你要留在这里,也还可以啊。”莲心懒洋洋地说道,并不看越厉。   越厉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去帮叶涟煮茶。”   苏红叶对着莲心摇了摇头,莲心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叶涟蹲在小火炉旁边,茶水慢悠悠地煮着。而越厉在一旁帮他清洗蒙着灰尘的茶杯茶壶。   “叶涟,你似乎还有什么心思。”越厉一侧头,就看到叶涟一边扇着火,一边发着呆。   叶涟回过神来,眼睛依旧看着延伸到田地的小径,这是他们从城中来到这里的必经之路,“我在担心小霜。”   “她怎么了?”   “我原本想让她跟着我们一起离开的,但是她说她要一个人走,她没有跟我说她准备去哪里,但是,我总觉得……”叶涟低下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往下说。   越厉看了看他,“哈,你不会是猜她是要来找你吧?”   “是自作多情吗?”   越厉哈哈笑了起来,“不算是吧。”   “你笑什么?”   “你这个样子,真像那时候刚刚恋爱的你。”越厉满怀感慨地说道,叶涟闻言,脸色越黯淡了下去。   他满怀抗拒地说道:“不一样,那时候的我是个彻底的傻瓜。”   “?”越厉看向他,“也没事吧,你现在又遇上喜欢的女孩子,她不会怪你的,反而会感到欣慰吧。”   叶涟的表情却很痛苦。   越厉不敢再说些什么,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水开了,我们把茶具端进去吧。不要让你的朋友们久等了。”叶涟起身,表情已经恢复淡然。   茶叶虽然不是极好的,但茶水是山泉水,干净凛彻,满屋子的茶香。   “我们喝完这盏茶,就要走了。”越厉放下茶杯,看着叶涟说道。   叶涟点点头,“等你们安顿下来了,可以再来看我。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一定!”越厉看着他说道。   宁君禾也放下茶杯,“我很高兴,可以认识你当朋友。”   叶涟看着他,一路上他的话很少,气质淡然,却是几个人里的主心骨,他微微一笑,“我也有幸能够认识宁公子。”   他们相视而笑,算是正式成了朋友。      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了,叶涟帮他们牵来马,“你们往这个方向走,会看到一家医馆。这家医馆虽然开在郊外,却是名声远播,或许你们可以去那里试一试。”   宁君禾连忙道谢:“多谢。”   他跟越厉又交代了几句,然后挥手与他们告别,“今天的我,似乎一直在告别。”   越厉的心忽然一跳,看着叶涟,“你……别说这么不吉祥的话……”   叶涟站在原地,微笑着点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      远去的他们,都不曾注意到在叶涟身后,正有一匹马疾驰而来,卷起一阵黄尘,带来了一次惨烈的重逢。    ☆、琴音   宁君禾牵住苏红叶的手腕,“你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   苏红叶点点头,但其实心里也知道,这次的问诊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了。   这家医馆正是叶涟给他们介绍的。面前的大夫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沉吟地看着面前的药方,已经很长时间了。宁君禾才对苏红叶说那句鼓励的话的。   “这实在是妙啊,我行医多年,尚未见过如此精妙的药方,姑娘可是在哪里得来这张药方的?”大夫抬头,激动地问道。   苏红叶有点泄气地点下头,连宁君禾也难掩失望了,“这是上一位给她看病的大夫开的,连他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医治好。”   大夫这才稍微有些感觉尴尬了,“这样啊,能够写出如此绝妙药方的大夫都无法,看来姑娘的哑疾十分棘手。我也束手无策了,只能按照这个药方,给你们补足药材,其它的,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幸好来之前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所以听到这个结果,苏红叶还算可以接受。      他们离开医馆,宁君禾继续宽慰她道:“我在蜀中的朋友认识许多高明大夫,到那里你还可以去试一试,总会有办法医治的。”   苏红叶点点头,她已经开始习惯了不能说话的日子,所以其实并没有很难受。   那时候他们正坐在篝火旁边,因为山地颇多,最后他们决定沿山而上,通过蜀道进入城中。因此这几天都露宿在外面。越厉和莲心去捡拾柴火和采集野味了,而遇雨早已进入梦乡,躺在临时搭建的小帐篷之中。他们难得有独处的时间,便默契地并肩而坐,看着面前的火堆。   苏红叶微微侧头,靠在他身旁,享受着安静的氛围。   “一开始看到叶涟,还以为他只是个酒鬼呢。后来才知道他为何能够对越厉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了。”宁君禾低声感慨道,“只是至今也没有知道,叶涟为何少年白了头,总觉得哪里少了一段故事。”   苏红叶在他手心慢慢写道:以后可以回去看看。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离开的时候整个人都感觉隐约的不安,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总觉得有事情还没有了结,你有这样的感觉吗?”   苏红叶点点头,这几天那个婉约美丽的身影始终无法拂去。那个叫卿心的女子,她在画船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捂着嘴巴哭泣,任凭泪水流淌过她那白皙的手指,那时候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叶涟身上,因此几乎只有苏红叶注意到卿心的反应,她看上去置身事外,但总让苏红叶有种她始终身处事件当中的感觉。   她忽然发现自己担心的不是叶涟,也不是钱霜,而是这个叫卿心的若有若无的女子!      “怎么了?”宁君禾看向稍稍坐直的苏红叶。   苏红叶摇摇头,这种感觉实在没有理由,也无法说出来,她陷入淡淡的愁绪之中,宁君禾拉住她的手,“我们不谈他们的事情了,谈谈我们以后怎么办吧。”   “?”她看向他,不知道他准备说些什么。   “我们这样一直躲着林成璧,也不是长久之计,我打算在蜀中的时候,将这件事情解决,这样我们才能回到京都,莲心是否已经跟你说过,我已经将你那些地契与首饰变卖为钱财,在另处置办了宅院?”   苏红叶被他这样一提醒,才想起确实有这回事情。她点点头。   “虽然我擅自用了你的钱财,但那时我别无他策,仓促之下只能用这个办法保住你仅剩的家产。”这些莲心也已经跟她交代过,如果没有宁君禾,这些家产最后想必定是被林成璧侵吞了。“但这样做,好歹让你有了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将来拿回你的身契,你就可以回到京都,而不至于无家可归。”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可谓周到。苏红叶点点头,慢慢写道:多谢。   “因此我思来想去,回到京都是我们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一旦我们回去,京都满城风雨,我们必定会遭人非议,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宁君禾不太放心地看着她,“你知道,大家对女孩子总是比较苛刻的,尤其是在一些事情上。”   苏红叶浑身一震,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但是被他这样一说,她才慢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里是保守的古代社会,女子贞德被看得非常重要。这也是为什么嫁了人的钱霜无法摆脱的原因,她已嫁为人妇,满城皆知,就算她离开渝州城,带着已婚身份,在这个世界也注定了寸步难行。所以叶涟才为了她的自由,而提出了和离。只要钱霜变回独身一人,那么她要去哪里就是她的自由了。   而苏红叶想到自己的情况,她的情况比钱霜严重得多了。她沦为林家贱奴,尚未婚嫁,却已经与男子有肌肤之亲,甚至曾经差点生下孩子。林成璧若一心让她难堪,定会在京城放出这些消息,让她在这个世道无处可容。   而宁君禾……他跟她这样的女子在一起,恐怕也会遭人非议,甚至被世人耻笑吧。   她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现在想起来,才知道宁君禾迈出救她的第一步,是多么艰难与不容易。而他接纳了她,选择与她在一起,舍弃的何止是家族身份,还有作为一个男子的尊严与颜面!   苏红叶的心一阵抽痛,她觉得这样做是多么不值得啊。      “你不要多想,我做这些事情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因此无所谓值得不值得,也没有什么后悔不后悔,这是我慎重的选择。”宁君禾看到她露出自责动容的表情,知道她都在想些什么,“更何况,这些事情错的是林成璧,并不是你啊。你已经承受了太多痛苦,如果后果还要由你来承担,那么这个世道是多么不公。”   苏红叶点点头,她明白他的意思,也知道他理解,但就是因为这样,她心里才替他和自己难过。因为现在这个后果,有一部分也要很不公平地由他来承担了,而他原本是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就是因为喜欢上了她,所以他注定了要承担这些后果。这才是令苏红叶绝望的地方。她给予恋人的,不是甜蜜与欢乐,而是逃亡与非议!      宁君禾低下头,吻住了她蓄满泪水的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因为说话而开启的嘴唇摩挲着她的脸庞,“早知道你会多想,我便不跟你说这些了。放在心里,一个人慢慢规划,将结果呈现在你的面前,未尝不好。”   苏红叶连忙抓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写道:要说。要坦白。   这样彼此才能更加理解,少些隔阂与间隙。   四目相对的那刻,心灵似乎更加接近了,情意绵绵涌动,那夜在山顶拥吻的记忆与感觉此刻翻涌而上,忽然很想再次尝试。   她慢慢抬起手,抱住他优美劲瘦的后背,仰起头迎上他落下的细密的吻。      莲心抱着一捆柴,兴奋地跑过来,“小……”看到火堆旁边拥吻的两个人,莲心僵立在原地,“呃……呃……”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树后面。   越厉因为要拖着刚刚打来的猎物,所以走在后面,看到莲心又退回来,连忙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等走近了,他才发觉莲心面色发白,整个人站在黑暗里簌簌发抖,好像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面。   “莲心,你怎么了?”越厉一把扔下手里的猎物,大步上前,莲心蹲在地上,抱住双膝,这是保护自己的姿势。   “你别靠过来,等一等,我很快就没事了。”莲心喊住就要到自己身边的越厉。   越厉只好站在她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我……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通,你别多想!”过了一会儿,莲心终于起身,重新抱起丢在地上的木柴,“也不准跟小姐他们说这件事,知道吗?!”   “什么事情让你这么烦恼?说给我听听,怎么样?”越厉跟在她后面,满心的好奇。   莲心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我怎么感觉你在幸灾乐祸?”   “啊,被你发现了。”越厉笑了笑,莲心丢给他一个偏偏不让你如愿的眼神,往前自顾走去了。      苏红叶发现莲心似乎有了什么心事,面对自己屡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终于有一次,苏红叶忍不住在她手心写道。   莲心连忙摆摆手,“没什么啊,小姐,你要不要喝水?”她连忙转移话题。   苏红叶只好作罢,眼神困惑地看着她,莲心只有对她假笑几声,脑海里却浮现了那夜的画面,后脊背犹如猛地被滴上冰水般升起刺骨寒意。      在错综复杂的山路上行走了多日,他们登上山顶,往山的另外一边望去,底下是连绵的城镇与田地。从山的那边有一条大江浩浩荡荡而下。   他们坐在一块岩石旁边小作歇息,越厉忽然抬手,指着天空,“你们看!”   只见蔚蓝的天空飞过一只大鸟,翱翔盘旋在他们上方。莲心惊奇地喊道:“是鹰!苍鹰!”   这只大鹰长长鸣叫一声,往西边飞走了,而天空白云之际,似乎还留下它飞翔过的痕迹。   莲心激动地抓住苏红叶的手,“小姐,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传说中的鹰呢!”苏红叶点点头,这几天难得看到莲心开怀的样子,希望真的没有事才好。   “什么,你以前没有见过?”越厉哈哈笑了几声,“你也太孤陋寡闻了吧,连鹰都是今天才见到。”   莲心怒瞪了他一眼,“那又怎么样?你见多识广,方才见到鹰,不也是激动得什么都忘了!”她看着落在越厉脚下的水壶,越厉看到它的时候,正在喝水,一激动,水壶都忘记抓牢了。   宁君禾脸上露出笑意,拦住了还要吵下去的两个人,“我们尽早出发吧,趁天黑前找好夜宿的地方。”   他们整理好行装,正要准备出发,耳畔忽然听到一阵激昂的琴音。    ☆、误入琴阵   起先是一阵琴音,激昂如浩浩汤汤之水,随风而动,整座山都不可思议地回荡着这仿佛具有魔力的琴音,紧接着,在山的另外一处,又响起了一阵琴音,似乎与之应和,巍峨如高山之巅,气势磅礴。   “公子,这是哪里来的琴音?”莲心惊呼一声,被琴音里蕴含的力量吓了一大跳。   宁君禾举目望去,看着涌动如绿波的树林,沉吟着:“蜀中之音,飘渺神秘,在这高山之间,能够听到力量如此磅礴的琴音,弹琴人的功力深不可测,更难得的是,今日我们一遇上便遇到了两位。”   莲心静下心,侧耳倾听,方才辨认出这两道琴音竟是在互斗。   于是他们停在原处,等待这两个弹琴高手相斗结束。      两道琴音相互较劲着,一路攀高,宛如两道无形的气流交叉攀高而上,直冲云霄,交缠在一起竟难舍难分,忽高忽下,但后面又更像是两只大鸟翱翔在蓝空之中,你追我赶,相互应和的同时又在努力将对方压下去。   琴音斗得激情澎湃,听的人也是热血沸腾,宛如坠入了琴音编织的琴乐世界。      苏红叶感觉自己正走在梦境里那条又黑又长的长廊上,脚步声清晰可见。她已经许久没有梦见那位小姐,此刻却被琴音带回了梦境里最血腥恐怖的场景。她又看见了那位可怜的小姐。   她伤痕遍体,鲜血淋漓地看着她,血从她眼睛里缓缓流出来,苏红叶吓得倒退一步,听到了小姐的声音,沙哑含恨,“你夺走了我的爱。”   “不……”苏红叶摇头,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想要解释,但只能发出短促的“不”字,然后什么也说出来了。千言万语都只能化成悲伤的眼神,凝视着那位受苦受难的小姐。   “你占有了我的身体,夺走了我心爱的人,不公,老天不公啊!”那位小姐迈步朝着她走来,满腔悲愤地呐喊着,绑在她身体上的铁链啷当作响,地面上留下一个个血色脚印,面前的人痛苦惨烈至极。   苏红叶在那一刻,忽然也怨恨起了天,为什么不让她轻易死去,偏偏重生在这可怜人身上?甚至也开始对宁君禾不满,他为什么,偏偏要在救起小姐的那一刻,才认清自己的心意?!为什么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付出了那么多,义无反顾地搭救了她,舍弃了自己原先所有的一切!这让她该如何是好,这样的宁君禾,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他出现在她面前,就注定了她总有一天会爱上他的!或许在更早,在第一眼,她就已经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他。因为爱得深切,此刻才恨得入骨。   “都是他不好……”苏红叶的内心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声音,她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啊!      “小姐!”猛地,似乎听到莲心在呼唤自己,苏红叶挣扎着,想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但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克制着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牵引着她,朝着内心最阴暗最恶毒的方向走去,她感觉自己一脚踩在长满腐烂水草的泥沼之中,一脚站在干净整洁的地面上,两股力量在拉扯着她,她现在正在往泥沼深处走去,深一脚浅一脚,黑水很快漫上了她的脚面、脚踝、小腿……   她的四周开满了长在腐烂淤泥上的透明白花,晶莹剔透,是黑暗里最美丽的花朵,散发着致命香气,无声地引诱她走去,她每走一步,这种花就开得更多,很快,便开满了四周。她的内心也处在了最阴暗最恶毒的地方。一注纯黑的水流正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   白得近乎透明的花丛里忽然浮现那位小姐的身影,她的血滴在花瓣上,很快染红了一大片,白色的花丛渐渐变成了血红色,苏红叶立在原处,惊骇得忘记了所有一切。   “要想消解我的恨,其实很简单,”小姐面色阴沉地盯着她,尤其是她那张脸,跟自己现在一模一样,让人更加恐惧胆寒,“杀了他,不就是所有一切都结束了?”   “杀了他?!”苏红叶感觉面前霎时一片空白,四肢僵硬,嘴唇发白。   “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死得如此不甘心?要不是他爱着你,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又何必背负着沉重的情债,又受着良心折磨,过得左右为难,痛苦至极?”   直觉里并不是这样的,但苏红叶已经被震撼得思索的能力,大脑一片空白,只有“杀了他”这三个血淋淋的大字横亘期间。   “去,杀了他啊!”那位小姐歇斯底里地大喊,“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知道吗?!休想!”   看着她疯狂又痛苦的样子,苏红叶忽然想到了莲心,她才是莲心真正的小姐啊。“好……”苏红叶点点头,泪水簌簌而下,“总要让你如愿一次吧。”      苏红叶豁地睁开眼睛,满含恨意地看着眼前的人,入眼的却是满脸苍白的一张脸,这是她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宁君禾,他抱着她,无言地看着她,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睛里涌动着绵绵的情意,怎么……可以杀了他啊,这是她真正喜欢过的男人,怎么杀得了他!不可以!   “啊……”苏红叶痛苦地叫了一声,嘶哑至极,抱着她的手更加用力了,她无力地垂下手,闭上眼睛之前听到了宁君禾低柔迫切的嗓音,“别睡!”   但是她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睡过去了。      “公子,小姐又昏倒了,怎么会这样?该死的琴音,什么时候停止啊!”莲心急得团团转,抓起袖中的短剑,便要冲到山林里找到弹琴人,让他们停下互斗。   越厉一把拉住她,“不可以,不说你打不过他们,就算找到他们,他们弹琴斗得正是最厉害的时候,你一旦冲进去打断琴阵,不说你家小姐,就是我们也要抵挡不了,五脏内腑俱裂,吐血而亡!”   莲心满脸苍白,崩溃地大喊,“那怎么办啊,小姐绝对不可以死,不可以死啊……她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出来,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唔……”话未说完,一口大血突然从她嘴里吐出,越厉站在她面前,躲避不及,硬生生被她的血喷了满面。   “莲心!你安静下来!”越厉一把扶住她,吓得简直魂飞魄散,“这琴音最擅攫取人的心智,你千万不要像你家小姐一样被迷走了!”   莲心握住短剑,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绪,她抬起手,抹了抹嘴角的残血,抬眸一看,越厉满脸都是血,煞是恐怖,心里升起无数歉疚,“对不起,我又着急了。”她颤抖着手,摸出手帕,要给越厉擦拭血迹,越厉一把抱起她,“先不要擦,你要开始着急的时候,就看看我这张被你害惨的脸。”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甩到马背上,“现在当务之急是,逃出这片琴音!”   莲心感动得抹了抹眼睛,“越厉,你……”   “什么也不要说,先逃出生天再说!”越厉看向宁君禾,对方的脸惨白如纸,正在艰难地抱着苏红叶爬上马背,他显然在强撑着,要离开这里。   “宁大哥,你要相信她。”越厉骑马,掠过他的时候,飞快地说道,“她并非意志薄弱的人!”   宁君禾终于在马背上坐稳,闻言浑身一震,低头看着尚在昏迷的苏红叶,抿起嘴唇,手一扬,果断地骑马跟上了越厉。是啊,要相信她!      一股力量,将她从现实世界里甩回了那个开满白色死亡花朵的泥沼之地。那个小姐面目狰狞地瞪着她,“你怎么不去杀他?”   苏红叶立在原地,垂下眼睛,宛如坐定的老僧,纹丝不动。   小姐满含怨恨的声音渐渐远去,身影也渐渐模糊了,脚边的花朵一刹那间凋谢殆尽,那汩汩而流的水声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山风,呼啸而过,好像来到了那片大湖旁边的山顶。   那个温柔的星夜浮现在眼前,她感觉到有透软的嘴唇在小心翼翼地触碰自己。多么像第一次拥吻的时候,这个画面刻在她的心底,被回忆了多遍,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恐怕都不会忘怀了。   宁君禾一袭白衣,越过山林清水,朝她走来,脸上的微笑宛如清风明月,他弯腰吻住她的嘴唇,缠绵不休,温柔缱绻。她忍不住抬手,抱住他的后背,应和着他。   他牵着她的手,走在医谷的竹廊上,一遍又遍陪着她看夕阳洒满溪面。在夕阳快要被吞灭的时候,他忽然俯身,有一次主动地吻了她。   苏红叶微微挣扎着,她感觉有些不对劲了,因为在竹廊上,他们从未吻过对方,从未逾矩。但他的吻如此缠绵温柔,面容俊美得让她无法躲避,就这样吧,她渐渐沉沦下去。   往事甜蜜的画面一一闪过,最后是火堆旁边,他微微侧身,拥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弯腰吻上了她。是不久前的时候,苏红叶露出甜蜜的笑容,好像把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没有人来烦扰,你喜欢吗?”他低低地问道。   苏红叶羞涩地点点头,山风徐徐,宛如一缕清风吹到她的心底。      宁君禾他们狂奔在路上,一心要逃出琴音。最后,那两道琴音忽然渐渐淡去,那巍峨如高山的琴音似乎占了上风,越激昂清澈,而那汪洋大水般的琴音转入河渠般,渐渐消散而去。   “不好,他们有一方要胜了!”宁君禾脸色大变,低头一看怀中的苏红叶,她面露微笑,眼角却缓缓流出了泪水,似乎是梦到了什么,嘴角微微扬起,竟露出了一丝甜蜜至极的微笑。   宁君禾一个恍惚,面色苍白至极,“你……不可以再睡下去了,知道吗……”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唯有那激扬的琴音和哒哒狂奔的马蹄声而已。      梦里,苏红叶拉住他的手,“这里为什么只有我们两个人?莲心呢?还有遇雨和越厉……”   “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阻扰我们。”他温柔浅笑,耐心地看着她。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他,“那你呢?”   “什么?”   她不安地说道:“这个世上我唯独放心不下的是莲心,她是我来到这个世上之后,对我最好的人,她跟着原先的小姐也受过许多苦难,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又与我共患难,看不到她,我有些不安。但是现在有越厉在她身边,我也不太担心了。可是你,你不同啊,你还有你的家族,你是宁氏长子,怎么可以为了我一个人,抛下整个家族不管?”   “这难道不好吗?这说明你在我心里,更加重要。”他伸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充满无限爱意。   但是苏红叶的眼神变了,“你……你不是他,不对,错了,好像都错了。”她挥开他的手,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跟当初你跟我说的不一样,我们要回去的,你不会丢下家族不管,你说过的,你跟我说了很多将来我们一起生活的事,你忘了吗?”   他的脸色也变了,小心翼翼地说道:“嗯,现在不就是我们一起生活了吗?”   “骗子!你根本不是他!”苏红叶转身,开始狂奔,去寻找真正的宁君禾。    ☆、下山   他低柔温和的嗓音,她永远不会忘记。在竹林里,竹廊上,火堆旁,他向她低言细语的将来在京都,在他那座开满梅花的宅院里。他向她许诺的未来,才不是只有两个人在一起而已呢!   苏红叶开始狂奔,一旦从精心编织的情网里逃出来,她很快就发现了四周的不对劲,风景在极速地往后退去,在这里她竟然可以开口说话了,一脚便感觉有千里之远,而天边,有绵绵不绝的琴音在涌动。   她听到昏迷前听到的琴音了,一旦重新听到,那琴音便如泄洪的洪水,汹涌入耳,气势磅礴。      琴音忽然婉约柔美起来,汩汩如溪水,淌入她的内心。苏红叶忽然感觉浑身疲倦,有种没玩没了的厌烦与疲倦。她开始抗拒这些琴音。   “唔……”有一瞬间,她终于睁开眼睛,却吐了一口血在面前的白色衣襟上,她极力撑着眼睛,却还是抵挡不了那股力量,再度重重阖上双眼,在那一刹那,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凝视着自己的宁君禾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然后再一次昏了过去。   只是这一次,任何梦境都入不了她的心了。      两道琴音渐渐消散,最后终于完全淡去。树林里积上了一层厚厚被震落的树叶,马蹄踩在上面,声音近乎被消弭殆尽。   越厉率先看到了林子尽端坐着的身影,等驶近了,却是个年轻女子,盘膝坐在一株松树之下,膝盖上放着一架精致柔美的古琴。   听到马蹄音近在咫尺,她方才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这群人。   莲心跳下马背,冲了过去,面色着急,问道:“你们谁赢了?”   “没有胜负,是她赢了。”年轻女子看着躺在宁君禾怀里的苏红叶,声音竟清淡如水,婉转动听,令原本满腔愤怒的莲心面对她也无法发任何脾气,只剩下急切地看着她,“我的小姐真的没有事情?”   年轻女子慢条斯理地收拾起古琴,将它重新装入琴匣,一边说道:“她在琴音里迷盾,狂奔疾走,情绪起伏太大,此刻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方才昏睡。等她休息好,醒来便无事了。”   莲心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你们的琴音为什么会如此惑人?”   年轻女子背起琴匣,缓缓站起来,身上飘落下无数树叶,身影飘逸逍遥,她立在松树下,看着莲心,耐心地答道:“我与师兄在此荒山斗琴,原本相安无事,谁曾想竟有人在山中赶路,等你们闯入我们的琴阵,已经来不及收手。我们的琴音本无什么惑人之道,全看听琴人内心有无魔障而已。虽然你们之中只有她没有武功在身,无法抵御琴音侵入,但主要还是因为她自己心结未解,郁积心中,才会听琴音入迷障。这本身不关琴音何事。”   见莲心余怒尚未消解,她又说道:“你家小姐也并非心志不坚定之人,相反,她的心志比常人坚定聪慧许多。只是她心中有个魔障,无法破解。方才在琴音里,倒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契机,以此看清了自己内心真正所想。师兄原本差点打败了我,幸而她自己忽然看清了,走出了琴阵。若不是她,今日我也无法与师兄平分秋色,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家小姐。”   “什……什么……”她忽然道谢,莲心更加无法对她动怒,说话也结巴了起来,“总之,我家小姐真的没有事就好。”   年轻女子背着琴匣,盈盈一拜,“我和师兄真的并无恶意,你家小姐遭此一劫,缘是命中注定的。等她醒来,想必已经想通许多事情,不再郁郁寡欢。”   她竟然知道小姐一直郁郁寡欢的情况,莲心这才完全信服她的话,惊奇地看着她,有惊为天人的感觉。她似乎能看穿莲心所想,淡淡一笑,“并非我能算卦先知,只是琴音原有灵气,知音知人,比常人更为灵达而已。”      莲心退开一步,就要让她离去,方才一直坐在马背上的宁君禾慢慢地将尚在昏睡中的苏红叶放在马上,然后执剑跳下马背,站在莲心前面。   “公子?”莲心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宁君禾竟以剑对着那年轻女子。   身后的越厉看到宁君禾脸上凝重的神色,连忙也上前,一把抱住被莲心放在马背上的遇雨,严阵以待。   “现在你恐怕还不能走。”宁君禾低沉地说道,“我们还需要借你的琴音一用。”   年轻女子看着他,面色不变,“我想刚才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吗?”越厉呵呵笑了几声,“只有莲心这种无知少女才会相信你吧。”   莲心看着这一变故,尚未理清,忽然听到越厉调侃自己,连忙站到他旁边,怒瞪他,“你说我什么?”   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越厉冲她笑了一笑,“她刚才根本就是在骗我们嘛。这世上哪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她害得你吐了一口大血,害得你家小姐现在还没醒,她那三言两句,你还真相信了?”   莲心一想,还真是,但再看那弹琴女子,气质淡然婉约,怎么看也无法与恶联系起来。      宁君禾背对着莲心,说道:“她并非昏睡,而是被人封住了心智。想来她走出琴阵不假,却转瞬便被他们封住了心脉,若没有他们的琴音解封,她恐怕很难再醒来。”   莲心闻言,不禁怒气再度涌上,“你身为琴师,怎能以琴音害人?!”   “竟然有这等事情,这并非我所为,应该是我的师兄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将你家小姐封住了心脉。这与我无关。”年轻女子抬脚便要离去,但面前的长剑依旧纹丝不动。   “或许不是你所为,但你的琴音可以救她一命。”宁君禾目光逼人地看着她。   年轻的琴师抬眸,对上他迫人的目光,慢慢地说道:“我从来不替人收拾烂摊子,尤其是师兄的。”   “我们与你素昧平生,无仇无怨,你为什么要跟你的师兄害我们?”莲心愤恨地问道,因为刚才被她欺骗了,此刻她的怒气更甚。   “此话不假,素昧平生,我又凭什么帮你们?”年轻女子淡淡地说道,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淡,但此刻莲心才看清这个女子的为人,原来是冷漠至极,无情无欲。      “师妹还是这样无情啊。”上空忽然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大家抬头望去,只见树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手抱古琴的白衣男子,长发飘飘,俊逸至极。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衣襟、衣袖和衣摆上都是血迹,竟似受了重伤。   年轻女子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找的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朝树林深处走去。   她走得不快,但无人出手相拦,很快飘逸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那男子飘然落地,踉跄一步,嘴里逸出血丝,他看着面前的人,惨淡一笑,“莫急,我这就来救她。”他一边说着,一边盘膝坐地,将古琴放在膝上,开始弹琴。   是方才那道巍峨如高山的琴音,飘忽直上,气势雄阔。      琴音停止的时候,他才抬起袖子抹去嘴角逸出的血色,“方才与师妹斗琴,被她的琴音反噬,才受了伤。她应该也受伤了,只是在强撑着而已。我知道我再不出现,她就要撑不下去了。实在不忍心让她在人前露出脆弱的样子啊。”   若不是他这样说,当真没有人看得出来那个年轻女子已经受伤了。   宁君禾将苏红叶从马背上抱下来,苏红叶勉强站立,感觉自己大梦一场,睁开眼看着陌生的四周,最后落在宁君禾的脸上。   “感觉好点了吗?”他低声问她,看着她苍白的脸颊。   苏红叶点点头,抓起他的手,慢慢写道:没事了。   他们看向仍旧坐在地上的琴师,他正看着他们,“原来是不能说话啊。真是奇怪的女子啊。”   苏红叶看着他,表情还有些恍惚,靠在宁君禾身边,保持沉默。   “还很无趣。”琴师收起古琴,勉强站了起来,“你们走吧,我要去找我的师妹了。她一定又在哪里偷偷疗伤。”   他坐着的地方留着一滩血迹,看来他受的伤极其严重。      苏红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回忆起方才的梦境,这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想明白了。她上前一步,勉强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想要叫住这个琴师。   琴师回身,“怎么,你想跟我说什么?”   苏红叶动了动嘴唇,一时不知该如何长话短说,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琴师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连你也知道了?哎,竟要被你同情,真是……”   苏红叶连忙摇摇头,但又苦于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琴师挥了挥手,“不能说话就不要勉强了,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有这份闲心来关心我,不如多想想自己的事情吧。她的好,你又怎么能知道,你多管闲事了。”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点点头,终于不再试图提醒他。琴师转身离去,声音远远地传来,“这才是我为什么要封住你心智的原因啊,你知道我跟师妹太多秘密了。你应该庆幸你是个哑巴。”   他沿着他的师妹方才走过的路,渐渐消失在了树林深处。      苏红叶无力地垂下手,转身就看到满脸是泪的莲心。“小姐,我以为你差点又……”   她拍了拍莲心的后背,朝她摇摇头。   “能够脱险真是万幸了。”越厉后怕地说道,“要是他们不肯出手相救,我们也无能为力。”   宁君禾牵来马匹,拉住苏红叶的手,“我们快点离开这里,这片山古怪荒僻,难保不会再遇上什么人。及早下山也好。”   他们连忙收拾起东西,宁君禾看向苏红叶,“可以吗?”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没事了。只是身心俱疲,一坐到马背上,便沉沉睡着了。    ☆、情敌出现   琴师拖着重伤之躯,终于找到了坐在山泉边疗伤的师妹。   年轻女子冷淡地问道:“为什么要救她?”   这次斗琴,为了打败对方,他们都使出了全力,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真性情展露在琴音之中。陷入琴音里的苏红叶已经看穿了他们的为人,将她放走,对他们尤其不利,尤其是她。   “师妹你在人前云淡风轻,情操高尚,谁能知道这张漂亮的脸蛋下面,长着一颗黑透的心啊。她苏醒之后,竟还想提醒我,呵呵,可见她对你真是惧怕至极。”琴师盘膝坐在她身边,开始解开沾满鲜血的长袍。   “若不是你率先封住她的心智,我早就出手杀了她!”年轻女子眼眸里流露出恶毒和厌恶的神色。   琴师叹了一口气,“就是知道你不会放过她,我才这样做的。师妹,你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我不能让你再……”   他没有能够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的师妹抬起手,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入了山泉之中。      ……   紧赶慢赶,终于从崎岖山路走了出来。他们在山脚下的村庄里找到一座废庙,暂时在那里过夜。这样一天下来,每个人都已经筋疲力尽至极,唯独苏红叶方才一路昏睡,现在清醒过来,反而恢复了精力。   等到他们系好马匹,在庙堂中央找到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后,苏红叶看着他们疲倦的面容,提出要去帮他们到村庄里寻找食物。   莲心担心地看着她,“小姐一个人去可以吗?”   苏红叶点点头,将手从宁君禾手心里收回来,宁君禾跟着她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她看着宁君禾的脸,他难得有灰头土脸的一面,发冠因为没有时间去整理,骑马的时候被树枝勾到,现在还在发间摇摇欲坠,苏红叶抬起手,帮他稍稍整理了一下。然后在他手心里写道:让我为你们做一回事情吧。   这一路上都是她蒙受他和莲心的照顾,现在她身体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也是此刻四个人之中精力最充沛的一个,没有理由还坐在原地等着他们给自己准备食物。   因为她的坚持,大家只好同意让她出去觅食,但叮嘱她千万不要走远,一有不对劲就赶紧回来。苏红叶将睡着的遇雨交到宁君禾手里,跟他们挥手,便走出了废庙。   “公子为何会同意?小姐一个人……”莲心担忧地问道。   宁君禾看着早已看不到她身影的门口,慢慢地说道:“她满腔心事,说要出去,只是为了独自一个人呆着,我们跟着,反而不好。这里是村庄,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苏红叶沿着村子里溪流走着,难得有独处的时候,她看着宁静的山庄,正是黄昏之际,家家炊烟袅袅,小桥流水,正是她以前在古诗里读过的情境。记得那时老师说诗人眼里的乡村那么美,却不知道那些茅草屋里的主人正在煮的或许是无人肯吃的野菜与树根而已,饱受饥冻之苦。   她微微叹了一口气,终于在此刻找到了重生在这具身体上的唯一好处,那就是不用像穷苦人家的孩子那样挣扎在饥寒交迫以及无尽劳作里。她摸了摸袖子里莲心交给自己的钱袋,足够买一堆食物了。   对面有个衣衫褴褛的女孩子挑着长长的扁担,一摇一晃地走过来。她赤着的脚踩在坚硬的石板路上,女孩子的额上有个红色疤痕,在黑发半遮半掩下,仿佛一条吸满血的虫子在蠢蠢蠕动,极细微极细微地爬着,一直到尾部深深插入头皮隐秘之处。苏红叶连忙将视线从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移开,却还是忍不住去打量即将与自己擦肩而顾的她。   女孩子抿着雪白的唇,扁担将她直直的腰背压成一把弓,她整个人就像蓄势待发的弓箭,脚下却依然极缓慢极缓慢地迈着步子,黄昏的山风吹打着女孩薄薄的衣衫,长长的扁担两端挂着两大筐满满的木柴。   女孩子的背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长长的头发垂到地上,几乎遮盖住了整张脸。一只只带着泥印的脚印落在整洁的石板上,在与苏红叶擦肩而过的时候,整个过程只有沉默沉默。      直到女孩子完全消失在小巷转弯处,苏红叶还在怔怔地望着,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绝望沉默的人,即使在那位小姐身上也不曾见过。那一瞬间,气氛压抑得几乎要让她流下眼泪。   苏红叶摇了摇头,不准自己再想刚才那个女孩子的事情,现在要赶在天黑前找到食物。她转身,加快了脚步寻找村子里的店铺。   或许是这村子实在太小了,苏红叶站在一家杂货铺前,指着自己要买的东西给店家看,就又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她正在挨家挨户地送筐子里的木柴,正好来到杂货铺前。   “三文钱。”店家弯腰,扔给那个女孩子三枚铜钱,“小霜,放这里就可以了。”   这个叫小霜的女孩子低低应了一句,“好。”然后抿着嘴唇,将一捆木柴放在杂货铺的门旁边。她起身的时候,苏红叶感觉她看了自己一眼。      苏红叶拿着刚买的东西,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小霜后面。因为扁担上的重量在减轻,小霜没有像之前那样夸张地弯着腰了。她筐子里还剩下最后一捆木柴,绕过一片晒着谷粒的平地,有村民在上面收谷,她最后停在了一户人家面前,将木柴放在门口。   “你不要再跟着我了。” 小霜忽然转过身,直直地看着躲避不及的苏红叶,“我要回家了。”   苏红叶有些尴尬地低下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见她不说话,小霜重新挑起扁担,直接走了。   这次苏红叶终于没有跟上去,她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也连忙转身,沿原路返回,赶在天黑前回到那座废庙。      远远的,便看到宁君禾修长的身影立在路边,眼睛朝着自己望过来。苏红叶小跑几步,走到他的面前,将手里的东西给他,是装好的桃酥与肉干。   宁君禾牵住她的手,两个人朝着庙里走去,“莲心在庙里发现一些锅碗,她说还可以用,一时技痒,在附近挖了一些野菜,正在烧一锅野菜汤。幸好上次还剩下一些盐巴,这会儿大概已经煮好了。”宁君禾一边走着,一边跟她说道。即使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经过他的嘴巴说出来,却别有柔情。苏红叶很喜欢他这样跟自己说话,絮絮叨叨的,细水长流般,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   他们有意让两个人独处的时间拉长,便走得慢悠悠的,苏红叶一边走着,一边在他手心写着她刚才在路上遇到一个女孩子的事情。   还没有写完,他们就到了废庙里,苏红叶慢慢张大眼睛,手指紧紧拉住宁君禾的手,飞快地写道:就是她!      小霜正握着扁担,立在废庙的门口,看着蹲在一口煮着野菜汤的铁锅旁边的莲心和越厉,“你们是谁?”   越厉握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尴尬地看着这废庙原先的主人,莲心连忙推了一下他,越厉放下勺子,跟莲心一起站了起来。   莲心不好意思地说道:“我……我以为这些锅碗是有人丢弃在这里的,就拿来用了。不好意思,如果可以,我们可以跟你一起分享这锅野菜汤。”莲心一紧张起来就会结巴,她抬眸小心翼翼地看了小霜一眼,大概是觉得她的脸色阴沉,莲心又连忙说道,“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出钱给你。实在不好意思。”   小霜警惕地打量着他们,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后,她转身看去,也认出了苏红叶,“是你。”   她的声音低低的,无波无澜,听的人都感觉有一股凉气。   苏红叶朝她点点头,原来她说的家就是这座废庙啊。      宁君禾上前一步,微微护住苏红叶,温和地说道:“我们在这里借住一晚,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听到他的声音,小霜才转移视线,看清了他的面容。小霜立在原地,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可以长得如此俊美,他背着长剑,淡紫色剑穗在微风里飘扬,俊雅的面容此刻一片平静,那双幽深的眼睛正在看着她的反应。小霜沉浸在他的俊颜里,一时忘记了该说些什么。   余下的人都在不解地看着小霜,莲心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心里暗暗吃惊,这个表情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见到的,小姐爬上墙头准备逃走的时候,忽然看到院子里舞剑的公子,脸上露出的表情就是这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苏红叶本能地去看了看宁君禾,然后又看看小霜,呃……不是吧,她握着宁君禾的手,微微用力,第一次感到了危机。   莲心担忧地看向苏红叶,苏红叶与她的视线对上,立刻明白了莲心要表达的意思。她唯有苦笑一声。      这边正在暗流汹涌,小霜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宁君禾,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那一刻,她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跳得飞快,她立刻明白,她对这个陌生男子一见钟情了。   他那优美的嘴唇开始不悦地抿起来,移开了视线,不再看着她。连这样的表情,也让她觉得很帅气。小霜忘记了一切,盯着他的脸,慢慢说道:“当然不会,相反,我很欢迎你们。”   感谢上苍,让她遇上了爱。    ☆、伪装   苏红叶端着汤碗,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不受控制地看着对面的小霜。   虽然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会有其她姑娘觊觎宁君禾的美色,喜欢上他,但真的遇上的时候,苏红叶只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莲心因为这个缘故,看着小霜就有了点敌意,而小霜似乎也不想隐瞒自己的感情,她答应让他们住在这里,于是就坐下来,跟他们一起享用了莲心熬煮的野菜汤,期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观察着宁君禾。      苏红叶很快就发现自己看错了小霜这个人,她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忧郁阴沉,虽然开口说话还是给人一种凉气,但她一旦跟他们熟络起来,女孩特有的活泼与灵气便展露无遗了。   当她坐在火堆旁边,滔滔不绝地叙说自己额头伤疤来历的时候,苏红叶忽然有一种预感,这个女孩暂时不会离开他们了,甚至可能成为他们旅途中的一员。没有任何理由,就是这样觉得的,苏红叶抬眸,看到小霜是面对着宁君禾在说话的。   但宁君禾因为白天的奔波,此刻早已累得靠在墙壁上,微微阖上双眼,呼吸浅浅,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正在猜测着,宁君禾的身子忽然慢慢地倾斜了一下,然后滑到地上铺好的草席上,他的手顺势一侧,枕着自己的头,屈着膝盖就睡着了。   小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然后感叹道:“看到一位尊贵的公子如此落魄地睡在简陋的草席上,真是令人心痛啊。”   苏红叶的心微微一抽,从包裹里摸出他换洗的外衣,盖在他身上,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莲心拨弄着火堆,准备把它熄灭,听到小霜这样说,忍不住回道:“你又不了解我家公子,在这里说些有的没的,真令人感觉滑稽啊。”   莲心为了宣示主权,竟用了“我家公子”,苏红叶忍住笑意,一把接过越厉抱过来的遇雨。遇雨吃饱饭之后,被越厉带到外面庭院学习走路了。他跟苏红叶一样,路上都是在睡觉,因此现在还活蹦乱跳的,他已经能够说一些词语了,走路也可以踉跄着走几步。他们一坐下休息的时候,就会让遇雨下地,让他学习走路。   遇雨在苏红叶身上乱爬,脚一直在乱蹬,看样子还想下地走路。苏红叶抚着他的后背,让他安静下来。遇雨不满地嘟起嘴巴,雪白的脸蛋因为皮肤滑嫩五官精致得过分,竟有些雌雄莫辩。随着日子的流逝,他的脸渐渐长开,越来越朝着妖孽方向长了。苏红叶每次看到遇雨对着自己撒娇委屈,都会无条件投降。   没有办法,只好让遇雨落地,牵着他的小手,让他歪歪斜斜地走几步路。      大家都在看着遇雨,一时忘记了刚才正在说的话,谁都想上前逗逗这个美得过分的孩子。   小霜怔怔地看着遇雨,一下子也忘记了一切,“好漂亮的孩子……”她试图去摸一摸遇雨的脸蛋,但被莲心一把拦住了,“喂,你的手太脏,不准摸我家遇雨!”   小霜低下头,看着自己因为砍柴而伤痕累累的双手,上面布满了新旧刀痕,有些恐怖。她只好作罢,惆怅地起身,找到自己平常睡觉的角落,慢慢地躺了下去。   莲心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忽然心头涌起一阵难过,“你……你不要生气啊,我……”她对着小霜的背影满怀歉意地说着,小霜转过身,眼睛看着莲心,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大概是都累了,大家后来不知怎么睡着的也忘记了,反正几乎是一沾草席便睡去了。      苏红叶抱着也开始昏昏欲睡的遇雨,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终于将他哄睡后,她也累得躺在了莲心的旁边,但尚未入睡,就听到了轻轻的脚步声。   苏红叶连忙起身,看到小霜正站在附近,“啊呀,被发现了。”   苏红叶不解地看着她,小霜解开了绑着长发的丝带,头发覆盖着额头的伤疤,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苏红叶,“我知道你不能说话,那就不要说话。我出去一趟,与你无关。”   小霜说完就径直朝着外面走去,确实是与她无关,但苏红叶还是轻轻起身,再次鬼使神差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等到了外面,小霜竟就在原地等她,“我就知道你会跟上来。”   苏红叶看着她,连自己也无法理解,冥冥之中好像是什么在让她有非要跟着小霜的感觉。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小霜抬起手,摸着自己额头的疤痕,忽然诡异一笑,“白天在你跟我擦肩而过的时候,一直盯着我这道疤痕。就在那时候,我在你身上下了蛊。”   蛊?苏红叶忽然想到这里是蜀中,靠近南疆,巫术盛行的地方。但传说中的蛊真的存在吗?   小霜靠近她,闻了闻她身上的气味,“嗯,就是这股味道。真是久违了。”   苏红叶立在原地,看到小霜往前走去,她抬脚跟了上去,一直跟着她走到幽深的树林深处。等完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小霜才说道:“我在你身上闻到了他们的气息,你见过他们了?”   苏红叶看着她,努力回想,猛地意识到她说的他们,应该指的是他们在山顶遇到的两个琴师。在一行人里,只有她长久地坠入琴音里,两个长长的梦境里她与两个琴师都有过交道,所以小霜说的气息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沾染上的。但是如何闻出来的,这就不是苏红叶能够想象的了。   “他吻过你?”小霜忽然问道。   苏红叶困惑地看着她,小霜阴阴凉凉地说道:“我说的是山有枝,就是那个男琴师。”   应该是梦境里,这个琴师幻化成了宁君禾的模样,那么这样说来,琴音里的吻是真的发生过了吗……苏红叶背后一阵冷汗,那梦境里好像都是拥吻的画面,这个琴师为什么要编织这样的梦境……   “看来真的是,难怪你身上关于他的气息这么浓郁。”小霜又凑上来闻了闻浑身是汗的苏红叶,“你流汗之后,气息更加浓郁了。”   苏红叶大脑一片空白,是什么气息……她抬起袖子,闻了闻,隐隐约约的,竟真的好像闻到了一股幽香,不是女子柔婉的幽香,更像是山泉松针的那种清香。      “看来是天注定的,我就把你送回到山有枝的身边吧。”小霜又诡异一笑,然后抬起手,比了比两者的身高,“刚好,不高不矮,”她的手往苏红叶脸上摸,“也是漂亮的脸蛋,我喜欢。”   苏红叶满头大汗地看着她的动作,想要躲避逃离,但什么都做不了。   “来,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小霜走在前面,用极具诱惑的声音说道。   苏红叶极力抗拒着,想从她的力量里挣脱出来,但无济于事,最后她还是抬起脚跟了上去。   走到一汪泉水旁边,小霜说道:“现在,你跟我一起脱衣服。”   月光下,两个姑娘缓缓褪下衣物,然后又拿起对方的衣裳,一件件地穿上。苏红叶抬眸,看着穿着自己衣裳的小霜,她正抬手,对着自己的发型,开始重新编扎头发。   “呃……”苏红叶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她终于明白了小霜要做什么,她要变成自己!   “不要着急,我很快就把你送到他的身边。”小霜低声说道,“然后,你就不要回来了。”      苏红叶被她推下了山泉之中,在往水底坠落的时候,她看到了岸上的小霜的脸渐渐变成了她的脸,那是另外一个小姐,一模一样的人。   真是可怕的人,有这样诡异的手段。   苏红叶慢慢闭上眼睛,绝望地一路往下坠去。      小霜沿着原路回去,走到树林一丛荆棘的地方,果断地伸手用力握住了长满尖刺的枝条,顿时鲜血淋漓,模糊了原先的刀痕。她从荆棘枝条上采摘了一些红色果子,将它们用丝帕包裹着,这才朝着废庙走去。   白天奔波的三个人都在沉沉睡着,除了因为劳累,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被她下了眠蛊,要第二天清晨才能起来,小霜露出属于自己诡异的笑容,然后又安静了下来,躺在苏红叶原先躺着的地方,闭上眼睛,也进入了睡眠。      几乎是一夜好梦,小霜迫不及待地起来,看到其余三个人还在睡眠之中,轻轻舒了一口气,然后坐在原地,将包裹好的红果子摆放在熄灭的火堆旁边,最先醒来的是孩子遇雨,他习惯地翻身到她的身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她的身边。   小霜露出温柔的微笑,将遇雨抱了起来,遇雨躺在她的怀抱里,伸手握住她的衣襟,睁开眼睛笑嘻嘻地看着她。   小霜将自己采摘的野果子递了一颗给他,遇雨抓过来,便塞到嘴巴里,吃得汁水横流。小霜摸了摸他白嫩的脸蛋,然后又递给他一颗又一颗。      莲心翻了个身,模模糊糊里看到自家小姐已经醒了,她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小姐,你在给遇雨喂什么?”   小霜将手里的野果递给她一颗,莲心懵懂地接了过来,一看,竟然是荆棘果,她马上看到了小姐被荆棘刮伤的掌心,“小姐,你怎么可以徒手去摘荆棘果啊,受伤了怎么也不包扎呢?”她转过身,在包裹里窸窸窣窣摸出之前用剩下的药膏,硬是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小姐,我给你包扎,你又一个人出去了?”   莲心喋喋不休地说着,小霜怕她看得过于仔细看出了什么端倪,便微微用力拿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学着苏红叶的样子,在莲心手里写道:我自己来。   莲心没有起任何疑心,将手里的药膏递给了她。      小霜微微一笑,看着莲心,到现在为止,一切都很完美。连这个贴身侍女都被瞒住了,那么她应该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琴师   莲心看着角落里空荡荡的位置,“咦,昨天那个女孩子不见了。”   小霜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莲心随便地一挥手,“算了,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我们也要马上离开了,昨天她看着公子的表情,真怕她今天跟着我们一起走呢。”   小霜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她的抱怨声,心里在说你猜对了,她就是要跟着他们走。   宁君禾闻言,也看了看那个位置,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说道:“我们还是要小心点,昨天那个女孩子不简单。莲心收拾好东西,我们就出发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习惯性地去扶坐在地上的苏红叶,莲心应了“是”,将属于他们自己的行装都收拾好了。      小霜看着前面的宁君禾,他伸出的手修长美好,幽深的眼睛里有藏不住的暖意,她也情不自禁地露出蜜笑来,抬起手,一把攥住了他的手,现在这个男人就是属于她的了,得来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啊。   说不定,她很快就能吻到他形状完美的嘴唇了。   宁君禾轻笑一声,“你怎么了?一直笑。”感觉回到了医谷的时候,那时候在竹廊上,她总是对他笑,离开那里之后,便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小霜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慢慢写道:开心。      按理来说,即使样貌变成一模一样,在言行举止方面也会露出端倪。但苏红叶平常因为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总是保持沉默,一副文静的样子,小霜只需要一个晚上便摸透了苏红叶的脾气性格,她实在过于简单了,只要保持安静就可以了。   所以一路上小霜根本不需要担心露出什么马脚,只要做一个乖巧安静的小姐就可以了。而其他人果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对于昨夜萍水相逢的女孩忽然消失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专心赶着自己的路,小霜通过他们的对话也隐约猜到了他们是在躲避某个人的追击,才在路上奔波不停的。   但是小霜很快发现一些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      她从来没有见过一对恋人会有这样的相处方式,宁君禾在人前对她并不热络,彬彬有礼得跟对待莲心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做得最亲密的动作只是牵手而已。更重要的是,这一路上宁君禾对她说的话寥寥数语,简直惜字如金,在与越厉还有莲心停下享用午饭的时候,小霜就没有再看到宁君禾开口,他对待恋人的方式,简直跟对待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异啊!甚至是更沉默!   小霜开始产生怀疑,难道自己看错了,这位小姐和宁君禾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这一路上她一旦表现得稍微热情一点,宁君禾要么目光困惑地看着她,要么干脆别开脸根本不看她,小霜暗暗揣度苏红叶的性子,觉得她应该不会太主动,只好按捺住不动,免得真的让他起了疑心。   而小霜却是完全误会了宁君禾。他低着头默默地吃着的食物,心里想的却是路上她竟然主动伸出手抱住了自己的腰,以前她从来不会这样做的,当然身为情窦初开的男子,即使他再聪慧明智,在恋人的主动下,也会忘记了理智地思考,所以宁君禾压根没有往其实身旁已经换了一个人的方向想,而是心情飘荡,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而感觉欣慰。但高兴归高兴,现在他一看到她就微微紧张起来,这一路上她偶尔会做出一些亲密的动作,他无所适从,只好先害羞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她。他真怕自己冲动下,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她做出亲昵的动作。而多年的教养与修行,让他无法在人前做这些事情,即使是现在能够牵住她的手,那也是他在第一次的时候做了许多心理准备才做到的。当然,在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那时候他就不需要在意其它了。   因此在人前她越热情,他反而变得越沉默了。      而在这一点,宁君禾与苏红叶两个人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苏红叶也不太习惯在人前与他表现得亲密,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姑娘才会释放自己的热情,忍不住对他又抱又亲的。这本来是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相处方式,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开始越厉听说他们是恋人的时候,表情那么吃惊的原因了,因为看着他们在人前的表现,确实让人很难看得出这其实是一对正处于热恋的恋人呢。   小霜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因此看着宁君禾对待自己冷淡的态度,不禁有些抓狂。   尤其是当面前还有一对毫无顾忌打情骂俏的恋人的时候。小霜咬着干粮,羡慕地看着对面的莲心和越厉,这两个人对彼此的感情从来没有挑明,越厉倒是清楚了自己对这个苹果般甜美的女孩产生了怎么样的情愫,而莲心却是完全懵懂无知,这一路上与越厉斗嘴千百次,几乎每次都被他气得跳脚,她觉得自己应该很烦这个人的,但要是哪一天没有跟他斗嘴,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而且她很怕越厉在自己面前忽然沉默下去的样子。   那时候,总感觉是她狠狠欺负了他一样。   小霜看着这两个毫不掩饰自己的人,再看看旁边温和沉默的宁君禾,心里想为什么他就不能热情一点呢?这个小姐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啊!   尽管小霜有诸多挫败的感觉,这些也抵挡不了宁君禾的美色带给□□。所以这一路她还是很享受的,心里暗暗想着如何将身旁的男子从一汪清水变成一锅沸水。      苏红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捞了起来,浑身湿透地躺在山泉岩石上。她身上穿着小霜那身砍柴的破烂衣衫,此刻就像个丐帮姑娘。   她连忙爬起来,想起小霜变成了自己的模样,她们身高体型俱像,很可能会骗过了宁君禾他们。一定要赶快回去,找回他们,不能让小霜得逞。   苏红叶走了几步,却发现四周的风景跟昨夜自己坠落前走来的一路风景完全不同,她应该是被山泉水冲走,冲到了支流的下游地方。她往回看,却看到那日在山顶遇到的琴师正盘膝坐在水边,笑眯眯地看着她。   正是小霜口里所说的山有枝琴师,他还是穿着那日沾满血迹的白袍,脸色苍白得如一张白纸,可以看得出来他的伤势非但没有得到救治,反而因为遇水而加重了。   苏红叶看到是他,而不是那位女琴师,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苏红叶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琴师,终于等到他主动开口,琴师说道:“我也没有想到会又遇上你,你好像是被人推下山泉里的?”   苏红叶点点头,然后在脚边捡起一根枯枝,蹲下来在他面前开始写字:小霜。   琴师看到这个名字便懂了,“原来你们下山后遇到林景霜了,她是我们的小师妹,却不喜琴技,后来跟着一个南疆巫师跑了,等她回来就已经是蛊术高手,你一定是被她用蛊诱惑了吧。”   苏红叶坐下来,让他继续解释清楚。   琴师面色苍白地一笑,“你就忍心让我顶着这满身的伤跟你坐在这里聊天?”   苏红叶看了看他,然后沉默地站起来,走入后面的树林里。琴师在后面喊道:“你要去哪里?”但苏红叶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了。      琴师以为她要自谋出路就这样走了,但过了一会儿,苏红叶就抱着新摘的草药回来了。她以前背诗经的时候,在一首诗的下面注释里看到过白茅草有止血功效,她就认得这种草药,因此采了一大捧回来。   在苏红叶抱着白色的毛茸茸的白茅草回来的时候,琴师觉得简直像是看到了拯救自己的山野精灵。   “我以为你要弃我而去了呢。”琴师伸出自己的腿,苏红叶蹲下来,在他的指点下撩起他的裤腿,看到他的一只脚背高高肿起,原来是被扭到了,所以无法走路。   苏红叶将白茅草在水里洗干净,然后用石头敲烂,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的脚背上。等到她抬起头,琴师已经将外袍脱掉,露出里面血迹斑斑的白色内衬,他将自己的衣物递给她,“顺便还要麻烦你帮我洗一下。”   苏红叶朝他瞪大眼睛,琴师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总不能带着浑身是血的我上路去找你的同伴吧,所以呢,你先把我弄干净整洁了,才好走路啊。”   苏红叶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接了过来,蹲在水边给他洗涤衣袍。琴师又喃喃自语道:“你应该不会介意吧,干脆帮我把这个也洗了吧,黏黏的,穿在身上怪不舒服。”   苏红叶一回头,然后又连忙捂住眼睛,这货竟然把上衣脱光了。      琴师硬是塞到了她的手里,“别害羞嘛,快洗。”   苏红叶认命地蹲下来,开始发狠地洗他的衣袍,这个时候就分外地想念自己的宁君禾。她一定要快点找到他,千万不能让林景霜骗了他!顿时就有了满满的动力。   临时搭了个竹架子,把洗好的衣物晒到上面,苏红叶坐在溪边,身后是随风飘扬的白衣。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待衣物晾干后好出发。   琴师正趴在水边给自己清洗身体和脸蛋,宛如临溪饮水的小兽,弄得水花四溅的。苏红叶受不了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移开视线,要不是自己人生地不熟的,才不会留在这里等着磨磨蹭蹭的琴师呢!       ☆、路上   琴师整理好自己后,才对苏红叶说明了他们的情况,“我的小师妹林景霜跟着那位南疆巫师逃离师门,我以为她永远不会回来了呢,没想到三年后她就带着满身的蛊回来了,额头上冒出一条很大的伤疤,把我们吓坏了。林景霜似乎在南疆经历了非人的折磨,回来后性情大变,依旧对琴技丝毫不感兴趣,成天在琢磨自己的蛊,师傅后来忍无可忍,就将她赶下了山,惩罚她在山脚下的村庄砍柴为生。但几天前,师傅不幸去世,师门大乱,我与师妹容心斗琴夺位,哪里有时间去顾及这个几乎等同于被逐出师门的师妹。但林景霜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因此寻机脱困,此时她应该已经从村庄逃走了。”   苏红叶看着他,又在沙地上写道:她在我身上闻到你的气息。   琴师低下头看了看那些字,顿时哑然失笑,然后连忙解释道:“你在山间坠入琴音,心结未解,因此与我们接触最多,林景霜鼻子最灵,能够闻香识人,如今又有蛊术帮助,要想闻出我的气息,实在不难。”   苏红叶没有被他说服,又连忙写道:她怎知你在山泉之中?   “我与师妹容心斗琴斗得两败俱伤,容心定是与她知会了这个消息,想要借林景霜的手杀了我。但没想到林景霜也有自己打算,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苏红叶抿起唇,想了想,然后决定告诉他林景霜逃离村庄的方式:她成了我,跟着我的同伴一起走了。   琴师看着这句话,愣了许久,然后叹道:“果然只有她能够想到如此诡异的方式。”   苏红叶又写道:你带我去找他们,揭穿她!   她特意加了感叹号,以表示自己的愤怒之情。   琴师特意看了看她的表情,果然是难得愤怒的表情,眼睛里几乎要冒火,他哈哈笑了几声,然后说道:“我帮你。”      苏红叶听从他的指挥,从树林里用匕首砍了几十根枝条,然后用碧藤搭成一个简陋的拖床,将琴师半拖半抱地放在上面,一路拖着他就开始踏上寻找同伴的旅程了。   琴师转过头,看着前面走得吃力的苏红叶,“真是辛苦你了。”   苏红叶咬着牙,总有种被他欺负的感觉,但现在是她有求于人,只好忍辱负重,辛苦一下。正走得满头大汗,耳畔忽然听到清凌凌的琴音,飘逸悠闲,她回头看了琴师一眼,然后又继续往前走,他竟然还有心思弹琴,但看在琴音悦耳的情况下,她就不计较了。   听着一路的琴音,他们终于走出了这片树林,苏红叶依稀记得宁君禾说过他的朋友住在蜀中一座城里,而路途已经不远,应该就是附近的城了。但眼看天已经快黑,他们只好在沿途找到一家旅店,暂时歇息下来。   苏红叶停下来,朝琴师伸出手,琴师困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要向自己讨要什么。   苏红叶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始在他手心里写道:钱。   刚写了个偏旁,琴师便要缩回自己的手,“太痒了。”苏红叶瞪了他一眼,莲心和宁君禾都没关系,任凭她在他们的手心里写字,他肯定是夸张了。   最后还是明白了她要什么,琴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早说嘛,呃……”钱袋里竟然空空如也。      苏红叶抓住他的钱袋,又不死心地拉住他的袖子,开始到处寻找,琴师扭着身子躲她的手,“没有钱了,师妹肯定是把我的钱都摸走了。”   结果真的连一分钱也没有搜到,苏红叶绝望地看着他,怎么办?   这一路上她从来没有担心过钱的事情,没办法,谁叫身边有个富家子弟宁君禾,身携巨款,根本不需要担心钱不够花啊!结果现在防不胜防,自己竟一个人落单了。就算有莲心在身旁也不至于如此糟糕。   琴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那我们继续赶路吧,赶上你的同伴就有钱了吧?”   那他们肯定会饿死在路上的!      旅店肯定是不能住了,苏红叶只好重新拉起拖床,在琴师的指路下继续朝前面走去。琴师在自己那只还算健康的脚脱下靴子,一路上窸窸窣窣地抠着,最后终于在苏红叶即将崩溃的前刻,兴奋地喊道:“找到钱了!”   苏红叶连忙转身,只见琴师那手指修长的手里正捏着两枚气味非比寻常的铜钱。她抿着唇,又瞪了他一眼,两枚铜钱能做什么啊!   琴师重新穿好被自己抠得破了个大洞的靴子,喜滋滋地说道:“至少你不用饿肚子了啊。”   苏红叶一愣,看着他,琴师将自己手里的铜钱递到她的手心里,“刚才不是经过一家包子铺吗,我看了一下,一文钱一个,你可以买两个。”      苏红叶让他在原地等着,然后自己原路返回,去那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她将它们包好,重新回来,此时天已经快黑,看来只能露宿了。   琴师看着面前的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然后不解地看着嘴里正咬着一只包子的苏红叶,“给我的?”   苏红叶点点头。   “不用了,都给你吃吧,我三天两头不吃饭没关系。”琴师摆摆手,让她收回去,“本来就是给你买食物用的。”   苏红叶咬着包子,迟疑地看着他,眼神似乎在说他真的可以不吃饭吗。   琴师笑了笑,“你看我像是会亏待自己的人吗?”   苏红叶摇摇头,见他执意不肯接过包子,只好收了回来,却也没有吃,而是转身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袋子里,准备留着明天吃。      他们找了一株大树,就歇息在树下。还算琴师有良心,将干净的拖床让给了苏红叶,而自己直接躺在草地上。   琴师看着上方璀璨的星空,“想不到你还会给我留一个包子啊。你真是个奇怪的女人。”他侧身,吸了吸鼻子,闻到了她身上留着的那个包子的气味,“嗯,你还没吃掉?”   苏红叶摇摇头,却也不去看他,而是凝视着夜空的星星,无数次露宿的夜晚,她跟宁君禾并肩而坐,仰望上空璀璨的星辰,宁君禾指着它们,给她介绍星宿和星辰的名字。而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哎,他那么耿直的人,一定没有猜到旁边的苏红叶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啧啧,看你那个表情,八成是在想你的情郎咯。”琴师懒洋洋地说道,然后打算不跟她说话了。苏红叶却忽然爬起来,她越想越不安,涌起了连夜赶路的动力,既然他们是要去附近的一座城里,那么她连夜赶去,一定能够赶上他们!   打定主意后,苏红叶决定搏一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琴师,然后弯腰将他硬是拖到了拖床上,琴师不解地大喊,“你要做什么?疯了吗?”   苏红叶抬起拖床,就看着他,琴师明白了她的意图,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要不眠不休地赶路?”   她对着他点点头,然后示意他赶紧指路。   琴师扶额,“疯了,疯了,你这个女人!”   苏红叶抬起脚,轻轻踢了一下拖床的边缘,让他废话少说抓紧指路。最后僵持不下,琴师还是帮她指了路。      琴师看着面前沉默拉着自己的苏红叶,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大的毅力和勇气,他叹服地摇摇头,原本想不管她,自己躺在拖床上就呼呼大睡的,但几乎不能成眠,只好将手枕在后脑勺下,充满感慨地看着渐渐远去的路途。   “你要是累了,可以坐下来休息一下,我不会笑话你的。”他开始没话找话,但苏红叶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永远沉默以对,这倒让琴师终于体会到了她的可怕之处。   “你……你简直就是成心想让我良心过不去啊!”琴师哀叹了一声,“我已经夜不能成寐,忧心忡忡了。”   苏红叶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心想我又不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你忧心什么呢!      不知道走了多久,苏红叶感觉自己脚上的鞋都快要磨破了,双手因为始终握着藤条,也开始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她终于支撑不住,直接坐在了地上,低声喘气。   琴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讽刺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好从她袖子里摸出丝帕,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声音难得温柔起来,“不要急嘛,总能赶上他们的。”   苏红叶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帕子,不让他继续给自己擦下去,她靠着琴师的后背,看着前方似乎遥遥无尽头的路,终于有了沮丧的感觉。   “天快亮了,你走了快一天一夜了,还是休息一下吧。”琴师委婉地劝她,开始对她有些心疼了。   苏红叶屈起膝盖,将自己的头埋在手心里,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呃,不要这样嘛,你千万不要哭啊!”琴师紧张地说道,但又不敢动,因为她正靠在他的后背上,他真怕自己一动,她就滑下去了。   还好,她没有哭。      苏红叶保持这个姿势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又重新握住了藤条,不认命地继续赶路。她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见到宁君禾!   琴师看着她重新变得坚定的背影,哑然失色,半晌才低下头扶住自己的额头,“真是服了你!”      苏红叶就这样强撑着,天亮不久后,吃了怀里仅剩的包子,熬过中午,终于在午后的时候,颓然坐在了地上。   琴师这一路上看着她,慢慢的也不开她的玩笑了,苏红叶看到旁边树荫,便将他拉到了大树底下,然后自己背靠着大树,准备歇息一会儿再出发。因为琴师告诉她黄昏之前一定可以到达城中。   期间她执着地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情,不在意琴师跟自己说了什么,幸好她本来就不会说话,这样也就不会显得很不礼貌了。琴师也发现了自己很难改变她的意志,所以他不再试图劝说。   此刻坐下歇息之后,她好像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与他开始有了交流。   琴师看着她苍白流汗的脸,低声温和地说道:“你先睡一觉吧,等睡醒了,才有力气再出发。”   苏红叶看着他从琴匣里拿出古琴,放在膝盖上,轻柔舒缓的琴音悠然响起,将她渐渐送入了梦乡,苏红叶在坠入梦里的时候,勉力挣扎了一下,有一瞬间瞪大眼睛看着琴师,“你……”当然这个字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个口型而已,然后她就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    ☆、又入琴阵   琴师用琴音给苏红叶编织了一个极其甜蜜的美梦。      她见到了宁君禾跟自己描绘过无数遍的梅林,飘着清冷的雪花,却不寒冷,反而给人一种全身心清爽的感觉,他们在梅林里漫步,她会说话了,将这一路上她想要说的的话全都一股脑倾述给了他。   讲得真是畅快淋漓,她释放了自己活泼开朗的天性,无忧无虑地与他交谈。而且他跟她的关系终于平等了,不再是拯救者与被拯救的关系,之前所有的顾虑也完全消失了,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地爱着他,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爱惨了他。   宁君禾温柔地看着她,“你真的确定可以爱我了吗?”   苏红叶坚定地点点头,然后他们相视而笑,宁君禾倾身,一把抱住了她。   他拉着她的手,走入了梅林的深处,入眼的却是一汪冒着热气的温泉。苏红叶这才想起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浑身是汗,黏糊糊的,看到这温暖的泉水,心里涌起一阵极大的满足感。   苏红叶坐在温泉池边,开始脱鞋,脱衣……   宁君禾向她保证自己什么都不会看也不会做什么,然后她就放心地将脏衣服脱了下来,滑入温泉水之中。   顿时一股难以言说的享受涌上周身,让她筋疲力尽的身体得到了舒缓,她舒服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她忽然感觉有人在缠绕自己的头发,然后一只手探入了她的脖颈,慢慢往下滑……      苏红叶一个激灵,连忙睁开了眼睛,然后就看到琴师正坐在自己身边,指尖挑起一根琴弦,正尴尬地看着自己。   “……”苏红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才好,眼睛睁得圆圆的,有点生气又有点懵懂地看着琴师。   琴师小心翼翼地收起古琴,将它保护好,才连忙解释道:“这不能怪我,其……其实这是你自己心中所想,琴音不过是带你走入你想去的地方而已……”   也就是说,她刚才很不幸地在他知道的情况下做了个春梦……   苏红叶的脸颊升起一层淡淡的红晕,那你也不能偷窥我的梦境吧!所以她继续愤怒地看着琴师。   琴师伸手摸了摸冷汗,“我也不知道你会做这种梦啊,我只是想让你尽快得到休息,才让琴音在梦里满足你的愿望,但……但没想到啊,你想要去的地方是可以洗澡的,然后又那……那么……”色?   若不是他发现不对,立马收回琴音,接下来的画面真是令人不敢想象……      苏红叶再次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表情好,她心里其实还是蛮坦然的,喜欢就是喜欢咯,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是被一个男子偷窥到自己的梦,这种感觉真是……   不爽啊!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捡起枯枝,在泥土上写道:不准再进入我的梦!   琴师的嘴角抽了抽,看着她,小心翼翼地说道:“话说啊,我两次进入你的梦境,你的梦都是这样……嗯……这样的爱意绵绵呢……”   苏红叶愣了愣,随即想到第一次坠入他琴音的梦境,到处都是拥吻的画面,原来不是他编织的,而是她心里所想所希望才出现的,她明白这个道理后,彻底脸红了,然后恼羞成怒,来回走了几步路,等脸不再那么红之后,豁地转向有些不知所措的琴师,你还好意思说啊,她上前,拉住他的袖子就开始打他的头。   琴师抱住自己的头,“不好意思啦,我也不想的啊,谁叫你……啊,好了,我错了,别打了……”   苏红叶乱打了一气,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终于不打他了。      但是很快她又要暴走了,因为她发现此时西边的太阳正在落山,也就是说她睡了整整一个下午!真是可恶啊,一定是琴师自作主张,让她加长了睡眠时间。   琴师看到她又重新阴沉下来的脸,连忙摆手,“你……你要是现在立刻出发,还是来得及的,千万不要再打我了。”他抱住了自己的头。   苏红叶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她是生气的,但他这样做也是为了让自己休息充足,她也没有理由责怪他了。她弯下腰,将琴师半抱半扶地拖到拖床上,琴师惊讶地看着依旧恢复平静的她,“你……不怪我了?”   苏红叶摇摇头,然后看了他一眼,琴师嘿嘿一笑,“你懂我就好。”   看着他那副样子,苏红叶就忍不住抬起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头,简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      千辛万苦,终于踏进了蜀中最大的一座城。苏红叶在琴师的指引下,一路来到了一家店铺面前,她抬起头,却是当铺。   琴师拿出自己的古琴,“哎,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是我们唯一值钱的东西。”   苏红叶吃惊地看着他,琴对于琴师来说不是重要得如同生命一般的吗,他怎么可以将自己的古琴当掉……   “我们不一定可以很快找到你的同伴,但你已经很久没有吃饭,也没有好好休息一下了。好不容易到了城里,如果不能让你住进客栈里,我怎么对得起这一路这么辛苦的你呢。”琴师露出微笑,假装不在意自己的爱琴,“有了钱我们才可以继续找人啊,等找到了,你让你的朋友出钱赎出我的琴,不就行了。”   苏红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琴师受不了地移开视线,“你别这么看着我啊,真受不了……”   看着他其实是因为害羞而假装受不了的样子,苏红叶决定还是不当掉他的琴了。   琴师眼睁睁看着她又拉起他往别的方向走去,“你……你做什么?要去哪里?”      苏红叶记得来的时候经过一个广场十字路口,那里是人最多的地方,于是她就重新回到了那个地方,然后看着琴师,琴师不解地看着她。   苏红叶无奈地摇了摇头,蹲在他身边,一把拉过他的手,开始写道:卖艺。   “卖艺?不,不行,我怎么可以当众……”琴师抽回自己的手,抗拒着摇头。   苏红叶没想到他还这么有骨气,不肯卖艺赚钱。她站起来,轻轻踢了一下拖床,执着地看着他。   琴师仍旧很抗拒,“师傅有训,不可用琴音赚取他人之财,这与倡伎有何区别?!”   苏红叶立在原地,垂下眼睛,她明白他所坚持的,但在窘境之下偶尔为之,总好过将琴卖掉吧。她见琴师义愤填膺的样子,知道用硬的不行,只好蹲下来,两眼真挚地看着他。   琴师不安地动了动身子,“干……干嘛,你别这样看着我。”   苏红叶抬起手,一把拉住他的袖子,轻轻地晃了晃,继续真挚地看着他,琴师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侧过身子,“不……不行……”但语气明显比之前犹豫了。   苏红叶再接再厉,将自己被藤条磨得红痕遍布的掌心展示给他看,琴师扭过头,不忍细看,苏红叶就凑上去,硬是在他眼皮底下晃着。   琴师崩溃地抱住头,“好吧,好吧,就如你所愿!”      于是这座城有了个传闻,某日黄昏闹市街头忽现一俊美琴师,席地而坐,弹奏一曲,引来无数观众,琴音如泣如诉,婉转缠绵,有一哑女托帽讨钱,见者纷纷解囊相助。此曲不过一首,却令人陶醉其中,等众人清醒,街头已无琴师与哑女,而琴音仍缠绕不息,绕梁三日。时人感叹实乃昆仑仙乐,千金难求。      苏红叶拿着琴师赚的钱终于住进了客栈,因为他们一个腿伤一个手伤,所以当务之急是请一个大夫。为了省钱,他们只好就订了一间屋子,然后拜托掌柜找一位大夫。   所以他们大部分的钱都花在了看伤和买药上。   苏红叶将刚刚熬好的药膏覆在琴师红肿的脚腕脚背上,然后用白布细细给他包扎了起来。琴师等她做好后,指了指她的手,“你的伤,我帮你。”   苏红叶低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其实这点小伤根本不值一提,她都不想管它让它自己好起来,但琴师一定要帮她涂上药膏。   于是苏红叶只好将双手放在他面前,琴师点了放在桌子上的烛灯,低下头开始认真地帮她包扎。      苏红叶抬起头,看着对面认真的男子,他难得有认真专注的时候,在昏黄的灯光下长长的眼睫毛留下一排阴影,竟令人觉得十分可爱。苏红叶这才意识到这个与自己一路走来的琴师其实是个俊美的男子呢。   她逸出一声粗涩的轻笑声,琴师第一次听到她发出声音,虽然粗哑如破旧水车转动,但还是令他很惊喜,他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能够发出声音?”   他的表情让她想到宁君禾第一次听到自己声音的时候,那是他难得活泼的时候,苏红叶不知不觉中竟然走神了。   “哎,你真是没救了,随时随地都能够想起你的情郎。”   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比苏红叶自己更了解她对宁君禾的感情,恐怕非面前这个人不可了。他可是通过琴音,知道了她不少的秘密。   苏红叶回过神来,脸颊一红,移开视线不看他了,那样子好像在说她想情郎又不关他的事情。   琴师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决定回到正题上,“你既然可以发出声音,说明你其实可以说话的嘛。”   苏红叶点点头,只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依旧恐惧发音的痛苦而不敢尝试而已。她努力试过无数次,但仍旧克服不了这固执的恐惧。   “早知道刚才让那个大夫顺便也看看你的嗓音。”琴师有点后悔地说道。   苏红叶摇摇头,掌柜找来的是擅长医治创伤的大夫,恐怕询问了也是无济于事。她安静地坐在烛灯下,烛影在她脸庞上微微闪动,她的表情一片淡然,已经接受了这一不足。   琴师看着她这幅样子,忽然冲动地又认真地说道:“总有一天,我会帮你治好哑疾的。”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他。    ☆、情蛊   宁君禾的朋友是这座城里的一户殷实人家,主人名叫杨淳知,三年前娶妻,如今膝下有一牙牙学语的女儿。因为宁君禾在山下的村庄便派当地的信差送信到杨家,信里先告知了杨淳知他们要来拜访作客,甚至要打扰住上几天,因此杨家看到宁君禾一行人出现的时候,并不觉得奇怪,并且按照信中介绍的给他们一一安排了客房。   京都富贵公子的朋友家自然也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林景霜看到自己的房间与宁君禾的房间仅仅一墙之隔,顿时心中暗喜不已,以为这便有了大量独处的时间,但事与愿违,自从住进杨家之后,她与宁君禾单独相处的时间依旧没有。   因为莲心对着自己寸步不离,而且宁君禾似乎有许多事情要跟自己的老友交代,成天忙得不见人影。小霜顿时陷入郁闷不乐之中,而莲心以为她仍然未解开心结,在平日上对她更是殷切照顾,不敢离开半步。   林景霜看着莲心忠心耿耿的样子,心想这灵巧的少女确实是个忠心女仆,但是她现在不需要,因此她开始想办法将莲心支开。      在这杨家住上几天,小霜便知道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恩爱非常,他们虽然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成亲的,但成亲后感情突飞猛进,竟成为当地人人称羡的深情伉俪。   而且女主人是个非常温柔的主母,照顾客人面面俱到,性子柔和办事妥帖,实在是个令人喜爱的女子。她与莲心非常投缘,这几天几乎天天拿着新出的刺绣花式来找莲心,与她一起坐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刺绣。   小霜从小就不是在深闺里长大的女孩子,因此对女工可谓一窍不通,她猜测这小姐应该是个大家闺秀,为了不暴露自己是假的,找了个理由,从头到尾都不拿起过绣针。   莲心连忙向杨夫人解释道:“我家小姐因为双手有伤,已经许久不曾拿过绣针了。”   杨夫人理解地点点头,然后看着小霜,“这几天宁公子与我的夫君都在外面拜访名医,大概过一两天便能请到名大夫上门医治。”   原来宁君禾这几天忙的都是这个啊,小霜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开始着急,因为她的喉咙可是完好无损的,也不知道这原先的小姐到底是哪里伤到以致于不能开口说话。但现在她最关心才不是这个呢。      林景霜看着温婉的女主人,她真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上天似乎总是故意偏爱某些人,他们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便轻轻松松得到了美满生活,诸事无忧。而有些人却被安排一生下来就注定了不幸的人生,艰辛地付出许多只是想一心改变命运,到头来却得到更悲惨的结局。   林景霜觉得自己就是后面的这种人,因此她对前面一种人有天生的嫉恨与不满。她知道这位幸福的女主人最满意的是自己的姻缘与家庭,要想在她脸上看到悲痛的表情,最好的办法无疑是夺走她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林景霜打定主意后,便决定对这个幸福的女人下手了。   而莲心毫不知情,自己很快就要成了林景霜施恨的工具。      那天夜里,莲心脱衣沐浴的时候,闻到自己衣袖间飘出一股陌生的香气,不像是女子脂粉香,但幽人沁鼻,异常好闻。她不明所以地低下头多闻了几遍,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沾到这抹香气的。但觉得没有什么,便过去了。   与此同时,杨家女主人跟她一样,带着一袖子的香气回到了房间。杨淳知这几日一连奔波在外,今日方回来,看着多日不见的爱妻,一时忍不住揽住她的腰,要与她燕好。杨夫人刚要推拒先去沐浴,人却已经被抱到了床上,只好随了夫君,白日穿的衣裳落在床沿,那抹幽香渐渐弥漫着,过了一会儿,杨淳知出了汗,更觉得这香气越发扑鼻,“好香,什么这么香?”他低下头,抵着夫人的额头,含着笑意问道。   杨夫人却一脸迷茫,“哪里有香气?”她什么也没有闻到。   那一夜之后,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当事人都还懵懂无知。      宁君禾一连几日遍访名医,终于寻到了当地最有名望的医者,多日拜访终于获得医者的点头,答应给他的朋友看病,因此他回来匆匆宿了一夜,一大早便让莲心叫醒苏红叶,将她带出杨府,去往医者的住处。   林景霜已经在杨府安排下一场好戏,于是没有怎么推拒,便跟着宁君禾出发了,到了那个地方再想如何应对吧,因为她特意向莲心拐弯抹角地询问了,知道这真正的小姐已经看过许多大夫,但都无济于事,原因还是在心中恐惧,所以林景霜便觉得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现在终于被她等到了自己和宁君禾两人独处的时间,林景霜决定想方设法与他在外过夜。      因为宁君禾出发匆忙,昨夜虽然已经与好友杨淳知打过招呼,一早便会出门,但还是叮嘱莲心与主人家说一声他们已经出发。于是莲心梳洗之后,看看时间差不多之后,便抱着遇雨去找杨夫人了。   到了主人家的院子,莲心被告知夫人还没有梳妆好,她便坐在屋外的树廊下,将遇雨放到地上,让他踉踉跄跄地走路,杨家的女儿也在奶妈的带领下学习走路,两个孩子便歪歪扭扭地一起走在长廊上。   奶妈与莲心搭话,“这孩子叫什么?可有乳名?”   奶妈因为看到遇雨长相漂亮得惊人,老是询问关于他的事情,莲心知道遇雨的真实身份非比寻常,因此谨慎回答,不想多言。奶妈还想再问些什么,莲心连忙指着杨家的女儿,“呀,小心,别摔倒了。”奶妈不敢失职,连忙回去呆在了自己小主子身边。   遇雨倒是很乖,专心走自己的路,很少让大人操心。      莲心看着这陌生的奶妈离开自己身边,刚刚舒了一口气,身后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停在了自己身后。   莲心奇怪地回身,看到是杨家的主人,之前已经见过,但这一眼,却似乎有漫漫春秋那般绵长,杨淳知也看着面前侧身坐着的少女,他立在原地,忽然间忘记了所有。      莲心觉得自己应该起身,然后如往常一样行礼的,但她现在一动不动,只是凝视着面前俊朗的脸庞,对方也在凝视着她慢慢浮现红晕的脸颊。   莲心在那一刻忽然感到自己心跳得飞快,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即将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了。   而杨淳知也有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如此陌生,在他新婚之夜掀起妻子盖头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现在看着面前这个明明已经见过面的少女,却有了初次见面的萌动,他抬起手,慢慢捂住自己的心口,惊奇地发现那里跳得飞快,这种令人近乎窒息的感觉前所未有。   这才是爱情的感觉吗……像烈火一样燃烧,迅速得让他猝不及防,大吃一惊。   而莲心从未考虑过爱情是什么样的,所以她无法判断此刻汹涌的情愫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的手按在长廊的木板上,指甲几乎要嵌进去,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   “你……”他们同时发音,同时惊奇地察觉到对方跟自己此时的感受竟然是一样的。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啊。      这个僵局是被紧接着出来的杨夫人打破的,她毫无察觉地走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莲心,你这么早来看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竟让杨淳知有些反感,他看向自己的妻子,心想她怎么如此自作多情,以为人人都爱着她吗……他被自己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吓到了,因此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身体僵直得如冰冷的大理石般,他的妻子经过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臂,因此还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夫君,怎么了?”   杨淳知看着她温柔善良的眼睛,倒退了一步,然后宛如遇到洪水猛兽般转身逃去。   “夫君……”杨夫人不安地追了几步,但他很快就消失不见人影了,她困惑地想了想,想不出原因,只好转身去看莲心。   莲心刚才满脸的红晕已经褪成满脸的苍白,她勉强站起来,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宁公子一大早便带着我家小姐去看大夫了,他让我来跟你们知会一声。”   杨夫人点点头,“好,我们已经知道,不过,莲心,你的脸怎么这么白?是身体不舒服吗?”她关心地看着莲心,上前便要试着摸摸莲心的额头,看她是否中暑了。   莲心勉强一笑,“夫人,我没事的。”她的心依旧跳得飞快,完全陌生的感觉简直让她手足无措。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座院子里再继续待下去了,但是遇雨正走路走得开心,如果她强行将他抱走,这个孩子大概会不满地哭泣的。因此只能继续僵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   杨夫人有诸多好奇,却也无从问起,幸好此时越厉来找莲心了,他早已与她说好等她家小姐的事情安排好后,他就带她去这座城的街上走走的。越厉以前执行任务的时候,曾经来过这座城里,因此还算熟悉,这也是他比较喜欢的城市,在路上便答应要带莲心去逛一逛的,今天宁君禾一大早带走了她家小姐,他便兴冲冲地来找莲心了。   莲心简直如同看到救星般,这样她便可以有理由离开这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地方了。   杨夫人笑着听完他们今日的安排,自然允诺,越厉一把抱起遇雨,答应带他去玩,遇雨也高兴地点点头,莲心舒了一口气。    ☆、重逢   宁君禾看着面色凝重的医者,这位年长的老人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自己带来的苏红叶,也就是林景霜。   而林景霜一看到这位医者,万万没有想到宁君禾竟然可以请动这位老先生,因为这位长者恰好与她的师傅是至交故友,与她有过数次见面之缘,他曾经说过她身上戾气太甚,如若不改,恐怕终招来祸患。因为他的直言不讳,林景霜对他一直又怕又恨,敬而远之。   他看着她许久,林景霜低着头,心里异常的不是滋味,正琢磨着待会如何对他报自己迟来的仇恨,老大夫却开口说道:“宁公子,请先与我进来一趟,这位姑娘请在此等候。”   宁君禾不明所以,看了看她,见她始终低着头,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好作罢,依言跟随长者进了内院。      老大夫带着他,一直往后院里走去。这里是山间屋舍,说是内院,其实便是山丘景色,种满湘妃竹子,斑斑点点。宁君禾与他行了几步路,终于担忧地问道:“老先生为何独独带我到此?”   医者脚步不停,嘴里说道:“宁公子这几日天天拜访,诚意十足,我才答应给你的朋友看病,但我方才看到你的朋友,简直是大吃一惊啊。”   “老先生何故吃惊?”   “我先问公子一句,你的这位朋友可有孪生姐妹?”   “没有,老先生何故有此一问?”   老大夫这才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看着宁君禾,“那世间真是奇了,就在昨天公子离去之后,我一个好友的徒弟带了一位哑女前来,也是请求我替她医治哑疾。”   宁君禾不解,“世间患哑疾的人并不罕见。”   “确实,怪的是他带来的女子竟与公子带来的这位小姐有张极其相似的脸。”   “……”宁君禾困惑地看着他,“极其相似,是相似到何种程度?”   “简直是一模一样。”老大夫严肃地说道。   宁君禾立在原地,想了一会儿,然后态度诚恳地问道:“既然是有个与她样貌酷似的女子,老先生明说便是,为何独独告诉我一人?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   “若说隐情,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兹事体大,先告诉公子一人毕竟妥当。之后要如何处置,就看公子自己了。”   宁君禾看着老先生的脸,总觉得他应该是知情一些的,便说道:“冒昧打扰,不知可否让我与对方见上一面?”   老先生欣然答应,“自然可以,我这就是要带你去见他们。”      林景霜坐在庐舍里,等了半晌,并不见任何人出来,她越坐越不安,又等了一寸香时间,揣度着宁君禾竟可以将她独自晾在此处许久,应该是被告知她假冒了真正的小姐,不然他何以放心如此。她忖度了片刻,当机立断,知道自己不是这老先生的对手,便起身独自离开了这个地方。      老先生带着宁君禾一路前往,指着湖边的两人说道:“昨日我那好友的徒儿带着她前来,他们身上没有多少钱财,我便留他们在此处,现在他们正在那边,公子可上前询问。”   宁君禾连忙谢了,抬脚朝着湖边的两人走去。      这两人确是琴师和苏红叶,那夜琴师冲动地答应要替苏红叶治好哑疾,随即便想起自己师傅有个好友恰好隐居在附近的山上,而且擅长医术,他知道苏红叶一定不会答应先去医治,而是一心想先找到她的同伴们,于是他连哄带骗,告诉苏红叶这山上住着的人信息流通,能知城中大小事情,他们前往询问,会比自己在城中茫然寻找要好很多,苏红叶觉得有道理,便用剩下的钱租了一辆马车,一路来到这里。   看到老大夫,苏红叶便知道自己被琴师骗了,匆匆见过之后,她便要连夜下山,到了门口,那马车夫竟先驾着马车走了,她若要下山,恐怕要走上一日一夜,山中多虎狼,夜里行走更是危险,无奈之下苏红叶只好留在此处,对琴师多有怨目相对。      琴师一大早带她穿过竹林,到湖边坐着。苏红叶看着这片竹林,想起在医谷的日子,一点一滴,顿时感慨万千,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弯腰看着宛如镜子的水面,思绪早已飘远。   琴师见她烦闷的样子,知道她在害相思,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盘膝坐在一旁,便开始抚琴。   苏红叶却连看他都不看一眼。      宁君禾走近他们,听到熟悉的琴声,再看那男子的背影,认出了是那日在山顶的琴师。他错愕不已,立在原地先听完了他弹奏的一曲,然后便听到他对身旁的女子说道:“可还好听?”   那女子似乎点了点头,却拿起一枚石头,往湖心掷去,琴师将自己的琴往旁边轻轻一放,挽起袖子便要与她一起丢石子,女子不满地推了他一下,琴师嬉皮笑脸地凑上去,女子直接侧过身,往他的头打去,琴师抱着头,嘴里叫喊着,终于笑着跳开了。   那女子匆匆一转脸,宁君禾顿时有种口干舌燥的感觉。   是忍不住笑起来的苏红叶,他几乎从来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灿烂的表情。匆匆一眼,甚至只是一个侧脸,他便已经确定了这个才是真正的苏红叶,而这几日陪伴在身边的女子却是另有其人,怪不得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甚至在寻医的时候,应该带着她一起去寻找比较好,他却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做,似乎内心深处在抗拒着与她独处。   宁君禾现在想通了,释然的同时心又一紧,也不知道这几天,苏红叶是怎么过来的……      “呀,后面有人在。”琴师终于发现了宁君禾的存在,等看清了他是谁,顿时立在原地,然后又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风度翩翩的公子,直到旁边的苏红叶已经如小鸟般飞出去,他才完全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宁君禾。   苏红叶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内心的本能让她根本不做任何思考,人便已经站在了宁君禾面前,满脸惊喜地看着他。   宁君禾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简直流光溢彩,心里一松,这才是真正的苏红叶啊。但心里又觉得十分离奇,他竟然没有马上意识到旁边的人已经换了另外一个人,此刻想来真是一阵后怕。   苏红叶抓住他的手,飞快地写字,简直是她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是我!   宁君禾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连忙点了点头,露出清风明月般的微笑。苏红叶抓着他的手指,看着他的表情,然后再看看身后的琴师,顿时了悟,宁君禾在人前几乎不会对她做什么亲昵动作的,即使是此刻,久别重逢,他竟也硬生生忍住了想抱住她的念头。   他想的是,反正在没有人的时候,他就可以尽情地抱她,不用顾忌这么多,所以不急。   苏红叶看着他的表情,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她可不想等待了,便什么也不管了,知道他相信自己是真的苏红叶后,立即踮起脚尖,一把抱住了他。她一开始不敢抱他,就是怕他分不出她跟林景霜哪个是真哪个是假,然后一手将自己推开,那可就尴尬了。   宁君禾猝不及防,几乎被她抱了个满怀,一颗压抑的心顿时溢满了浓情蜜意,他偏过脸,“你……别这样,有人看着呢。”   苏红叶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顿时感觉很安心,知道他虽然嘴上这么说,却根本不会把自己推开,便又多抱了他一会儿。   宁君禾果然始终没有推开她,连一点点都没有。      等他们终于从激动里平复下来,苏红叶才拉着宁君禾,走到已经背对着他们坐在湖边的琴师身旁,因为苏红叶写字太慢,宁君禾决定还是直接问琴师。   琴师便告诉了宁君禾事情原委,然后说道:“你现在已经知道了,不过林景霜不是简单的人,她在南疆受过极其惨烈的折磨,对于她想要做的事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被她盯上的人,最后几乎都难以逃过她布下的厄运。所以我劝你们千万不要高兴太早。”   宁君禾点点头,“所以我打算先不揭发她的秘密,因为她已经知道我们的落脚之处,我怕她恼羞成怒之下,伤害到我朋友的家。”   琴师见他果然聪慧,知道不用自己多言劝说了,但是苏红叶想通了他的安排之后,有些抗拒,因为这样就意味着她不能回到宁君禾身边了。   宁君禾看着她,“如果你马上回来,揭穿了她的真实身份,我怕她会对你第一个下手。所以你继续留在此处,比较安全。”   苏红叶凝视着他,没有任何表示,心里涌出诸多的感伤与难过。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却不能马上回去,那还不如之前没有找到的时候呢……   宁君禾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琴师说道:“请让我单独跟她说一会儿话吧。”   琴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依言起身,经过宁君禾的身旁时,琴师低声说道:“她为了寻你,连夜奔波,不眠不休。”      苏红叶忧郁地看着湖面,直到宁君禾坐在她身旁,衣摆铺在河畔石上。他轻声说道:“我要尽快回去,你要在这里好好医治。”   看来他已经打定主意将她继续留在此处。苏红叶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起身离去。   宁君禾低声劝她,“琴师刚才已说过他的师妹手段诡谲阴险,我们不能冒然揭穿她。而且,林成璧大概就要追上来了。”   苏红叶至此才明白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竟然要将计就计,让林景霜去对付难缠的林成璧……   宁君禾看到她微微睁大眼睛,知道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计划,“这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办法。”   苏红叶慢慢地点点头,终于答应留在这里医治哑疾。   “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宁君禾站起来,转身离去。   苏红叶目送着他离去,心里默默地说道:你也是。       ☆、被打了一巴掌   宁君禾回到前面的庐舍,被老先生告知他带来的女子已经先行离开。   宁君禾知道林景霜已经怀疑自己知道真相了,他只盼望她还没有走远,只要他重新找到她的时候,她依旧是苏红叶的样貌,那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因此他与老先生匆匆告别,前去寻找林景霜了。      林景霜并未走远,她藏在树后面观察着庐舍的动静,准备看时机行事。情势的变化给她带来很多乐趣,因为南疆之行后,她便觉得人生寂寞如雪,终日砍柴,无波无澜,现在她的师傅已死,世上再无人可以制约她,压抑许久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情此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挥,与一帆风顺相比,她更享受惊心动魄的生活。   因此这个游戏,从她假扮苏红叶开始,她还没有想这么快结束。      宁君禾面色着急地奔出庐舍的样子,被躲在暗处的林景霜一一收入与眼底。她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宁君禾身后,确认了他确实在寻找自己。   看来他并没有被告知自己是假的。      ……   莲心神情恍惚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早晨见到的杨淳知一直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面前的越厉,心里竟涌出一阵痛意。   越厉改穿了行装,在医谷医治的时候,因为长发尽剪,他现在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太过异样,只好包扎上头巾,遮住了一头短发。幸而此地的居民都有戴头巾的习惯,因此他这样也不显得醒目,反而更像是当地人氏。他转过头,便注意到了莲心与往日不同。   “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越厉拍了一下她的肩头,“高兴点。”   往日莲心一定反驳他了,但她此刻竟完全没有心思与他说话,第一次在他面前保持沉默。越厉的表情收敛了,不解地看着她。   莲心站定,“对不起,我要去找一个人。”   她说完,就迫不及待地转身跑走了,越厉跟了几步,最后还是停了下来,目光忧伤地看着莲心离去的背影。      好久没有这么着急地奔跑过了,上次好像是因为林公子追到医谷,她才跑这么快的。但这次又不同,她的心跳得飞快,一心一意只想见到那个人。   与此同时,杨淳知也奔走在大街小巷里,前往寻找她。   最后他们在一条小巷里相遇了,两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的,莲心弯下腰,扶住自己的膝盖,喘着气看着面前朝自己走来的人,真是奇怪,看到他,她的心就安定下来了。   杨淳知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难过地看着她,“真是奇怪,今天很想见到你。”   “我也是。”莲心也奇怪地看着他,真是不能想象,就在昨天,她面对他还是无感的,今天却有了这么强烈的感情。   杨淳知等两个人都平息下来后,才带着莲心慢慢走出小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杨淳知带她来到了一座高塔之上,俯视着城中繁华的景色。他慢慢地说道:“在今天看到你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和我的妻子之间就是爱情,如细水长流,平静无波。但此刻我才知道,原来真正的爱情不是这样的,”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它就像呼啸的海洋,能在人的心里卷起万千浪潮,让人颤抖。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喜欢。”   莲心茫然地看着他,“这种感觉,就是爱情吗?”   “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感觉?”杨淳知面色激动地说道,捧起了她的双手。   莲心大脑一片空白,忘记了收回自己的手,她点点头,“就是这样的感觉。”   “那说明,我们遇到了对的人。”   莲心终于稍稍清醒了一些,“可是你已经有了夫人,而我,……”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了其他人,但这会儿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大概是作为女子的矜持才让她有所顾虑。   杨淳知默然片刻,然后忧伤地说道:“是啊,我已经有了夫人,我不能负她。我们相遇太晚。”   莲心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心底涌动的爱意让她无法细想,只能让她跟他一起悲伤着这一事实。   他们立在高塔上,就像走投无路的恋人,为将来的命运忐忑着。      ……   小霜坐在路边,脚踝一片鲜血淋漓。   宁君禾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低头自己处理伤口。他下马,蹲在她身边,“怎么了?”   小霜指着伤口给他看,是被尖石刮到了脚踝,深可见骨。宁君禾暗暗心惊,已经猜到这是她自己下手弄的伤口,只是不知道她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宁君禾面露急色,“你受伤不轻,我带你去医馆!”说着,他便要将她扶到马背上,背后却传来马痛苦的嘶鸣声,等到宁君禾回头,自己的马已经疾驰入山林,很快不见了踪影。   小霜坐在地上,拿起树枝,在泥地上写道:蛇咬了马。      宁君禾立在原地,低着头,小霜看不清他的面容,但感觉他好像轻笑了一声。   “那没有办法了,我背你下山。”宁君禾蹲下身,示意她爬上自己的背。   小霜在他背后扬起一抹笑,目的已经达到,步行的话,绝对不可能一夜到达城中。她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感觉到他似乎整个人震了一下。   但宁君禾还是认命地背起了她,开始步行下山。      走了许久,小霜见他还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只好示意自己要下地。   宁君禾将她放到一棵树下面,让她靠着树干,他蹲下来,看着她,“你是饿了还是渴了?”   小霜摇摇头,拉着他的手,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宁君禾不明所以,问她:“你想说什么?”   小霜只好又拿起树枝,在地上写道:在这里歇一夜再走。   宁君禾不解地看着她,“你的伤口需要尽快包扎,还是连夜下山比较妥当。”   林景霜摇摇头,执意要歇在此处。宁君禾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先去找些木柴和吃的。你坐在树上等我,这样会比较安全。”   看着丝毫没有怀疑的宁君禾,小霜心里其实是有些困惑的,一路上他也没有告诉自己老大夫将他独自叫进去说了一些什么话,不过她已经尝过人间最痛苦的滋味,接下来即使自己败在了这个男人手上,对于她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承受的结果,她享受的只是游戏过程。      宁君禾在树林里捡拾了一些木柴,一路上他心里都有些忐忑,不知道林景霜执意要夜宿野外有何目的。他唯有时刻保持警惕之心。   他抱着柴火回去的时候,林景霜依旧乖巧地坐在树上,宁君禾朝她伸出手,接住了轻轻跳下来的她。林景霜趁机抱住了他的脖颈,将自己的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宁君禾猝不及防,与她面对面看着,手臂僵硬得挺直,几乎就要让她滑下去,但林景霜灵巧地抬起双腿,勾住了他的腰身,现在她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他身上。   宁君禾表面平静无波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怎么了。”   林景霜看着他的反应,眨了眨眼睛,嘿然一笑,自己从他身上滑了下去,落地站好,朝他摆摆手。   宁君禾转身去弄火柴,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更大的考验还在后头。   宁君禾看着面前开始变得模糊的景物,勉力支撑着,挪到树底下,背靠大树,调整自己的呼吸。林景霜蹲在他身边,目光郁郁深深,一直在打量着他。   这让他有种砧板鱼肉的感觉,知道自己还是着了她的道,或许是刚才的食物里有猫腻。他看着越来越凑近的容颜,渐渐陷入了迷糊,这是她的样貌,但凑过来的时候,他却犹如处在阴森水域里,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林景霜抬起手,神情迷恋地抚摸着他俊美的脸庞,一点点凑上来,她想吃了他……      宁君禾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图,原来是贪恋上了自己的美色。他尚有一分清醒意识,抬起手挥开了她的手,“不行……”   林景霜目光忧伤又痴迷地看着他,被挥开的手扶住了他的肩头,但没有进一步行动。   “男未婚,女未嫁,又在野外,如何可以……”宁君禾极力掩饰眼底的厌恶之情,但还是被林景霜看到了,他在极度厌恶自己。   林景霜的手指力量忽然加大,目光阴森含恨地看着他,她有着原先小姐的容颜,此刻又流露出这样的眼神,让宁君禾马上想到了原先小姐躺在病榻,他被林成璧带过去之时,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是含着无限的怨恨。好像他不喜欢她,便是一种罪过。   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不清,忘记了面前的是假扮的林景霜,而非真正的苏红叶,他心里涌起极大的痛苦,“你怎么可以又变成以前的模样……”那个充满不甘与怨恨的小姐,好像又回来了,“你千万不要又回到过去啊,我……我好不容易才将你救出来的……”   林景霜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但知道他的心智已经陷入迷盾,无法反抗。她抬起手,肆无忌惮地抚摸起他的脸颊,当手摸着他的唇纹之时,宁君禾偏过头,眼神极度厌弃与恶心。      林景霜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他竟敢用这种眼神看待自己,简直无法容忍啊!    ☆、越厉的心   宁君禾从未受过掴掌之辱,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之时,他的手下意识地握住了自己的佩剑。   如果他奋力反抗,完全可以将她制服。长剑已经出鞘,宁君禾在此刻恨不得杀了面前掴掌自己的人,但猝不及防的,佩剑剑鞘上淡紫色的剑穗在自己面前飘荡而过……   竹廊上,她立在黄昏夕阳下,亲手将剑穗挂在自己的佩剑上,她的侧脸如此温柔平和,以致于他藏在心底无法遗忘。一刹那间,一路上行来的一幕幕闪过眼前,宁君禾握着佩剑,再看向面前目光含恨的女子,竟无法下手。      林景霜扯住他的衣襟,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哀伤下去,涌出淡淡的泪光,顿时楞在原地,他竟然眼泛泪光了。   绝对不是被自己打哭的,这个男人,绝对不会为这种事情哭泣,那么……他为什么会哭呢……   宁君禾沉默地将长剑收回剑鞘,端坐在原地,此时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面前的人是林景霜,而是以为她是真的小姐,所以他才不忍心动手。   此时,他心里最痛苦的是,温柔平静的她消失不见了。   林景霜开始扯他的衣衫,他竟然也没有反抗,只是抬起眼,充满悲哀地看了她一眼。   林景霜手一顿,然后猛地抬起手,捏住了他弧度姣好的下巴,对上他茫然空洞的眼睛,她张了张嘴巴,终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低下头,便要吻住他的嘴唇。   宁君禾这才有了反应,下意识地用了很大的气力将她推到地上,“不准!” 他低声喊道,浑身都在颤抖,“你非要将我们之间所有的美好都毁灭干净吗?!”   林景霜倒在地上,听到他这句话,险些失笑出声,但一看到他的目光,便笑不出来了。他可是很认真的样子,林景霜坐了起来,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原来还是这么纯真的啊,说不定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人。      林景霜看着变得愤怒的宁君禾,他半张脸颊还红肿着,表情又认真又执拗,同时又痛苦得不知所措。这样的宁君禾,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与老成,完全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因为恋人的改变而生气痛苦,这让林景霜想到了自己,她第一次喜欢别人的时候,何尝不也是这样,在一些事情上异常较真。   宁君禾浑身都在颤抖,此刻看到她终于不碰自己了,颓然坐在地上,轻声说道:“我并非嫌弃你,而是不愿意你用强迫的手段对待我。你大概比谁都知道这种强加的痛苦。两情相悦,岂不是更好。”   竟然还会来讲道理,林景霜看着他,无奈地摇摇头,这样纯真得一塌糊涂的人,叫她怎么忍心继续下手。      宁君禾还在忧伤无措地看着她,林景霜抬起手,在他面前轻轻一挥,等到他疲倦地躺在地上,她才开口说道:“你想太多了,还是先睡一觉吧。第二天就都好了。”   她坐在他的身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沉睡的宁君禾,“真是羡慕你这个家伙啊,第一次喜欢的人就是她那样的人。要是你喜欢上的,是像我这样的人,岂不是会很惨,很惨……”她看着他即使沉睡也依旧俊美的脸蛋,“不过,你长成这样,应该很多人喜欢才是,怎么长这么大,还跟少年一样,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   她咽了咽口水,心想反正就吻一下他而已,天不知地不知鬼不知的……   “师妹,你罢手吧。”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传来,林景霜立刻警惕地起身。      琴师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面,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她。   林景霜看到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轻笑一声,“山有枝,你还活着啊。”   “你趁我和容心斗琴相争,无暇顾及被师父惩罚的你,竟用这样的方式偷偷溜走。现在游戏已经快要结束,你还是快点和我回去吧。”琴师上前一步,看了看陷入昏睡的宁君禾,见他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林景霜摇摇头,“我还没有玩够,师父已死,如今世上再无人可以控制我。师兄也不能。”   琴师看着自己这个多灾多难的小师妹,说道:“我劝你离开,是因为你现在所假扮的人身份不同寻常,她所经历的苦难只会比你还多,不会少。你如果执意假扮成她,她身上的厄运将也会由你来承受。”   林景霜回顾了一下这些假扮成苏红叶的日子,也没有什么事情,不相信琴师所说的话,“师兄不必用这样拙劣的借口劝我回去。”   “我不必骗你。宁君禾已经知晓你并非真正的叶家小姐,却不揭穿你,是因为想让你替真正的小姐去承受仇家的报仇。师妹,你别傻了,他们都是京都显赫世家的孩子,论起权谋手段,只会比你更老道而已。”琴师苦口婆心,看着自己的小师妹。   林景霜抬起手,撩起自己的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师兄也知道我在南疆经历过的一切,如今已经再没有会比那些事情更惨的了,即使他们的仇人凶残至极,于我,不过是再从地狱走一遭而已。”   琴师表情悲切,“你心里还想再走一次吗?我怕你还是承受不了。”   “师兄未免太小瞧了我。”林景霜最烦他对着自己露出这样的表情,好像她脆弱得不堪一击。   琴师言尽至此,知道无法劝说她改变主意,只好最后说道:“这位宁公子身份不简单,你切勿惹怒他。我走了,师妹好自为之。”      林景霜接下来没有继续对宁君禾做什么,并非是惧怕琴师所说的身份不简单,而是她在宁君禾身上看到了最初的自己,她心肠最是恶毒,却也没有恶毒到可以摧毁自己最初所追求的美好。      宁君禾清醒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从地上坐起来,手里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看着躺在树下另外一边的林景霜。   他后背冷汗沉沉,浸湿了衣袍,手心里也全都是冷汗,他静静地坐在晦暗的黎明初晓之前里,回想起了昏睡之前的事情,脸颊的一边仍旧在疼痛,可以想见她打自己的那一巴掌是多么用力。   宁君禾低下头,用手指一遍遍摩挲着垂在自己膝盖上的淡紫色剑穗,每抚摸一遍,心就平静一分,等后背的冷汗被晨风吹干之后,他才起身,往附近的溪流走去,他需要好好梳洗一下。      ……   莲心等了苏红叶一夜,没有看到宁君禾带她回来。为了等他们回来,莲心几乎彻夜不眠,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对杨淳知忽然产生的情愫,这陌生的情潮袭来,让她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见到杨淳知。   她在屋子里坐不住,便来到院子里,用宁君禾送给她的短剑练习招式。她想通过出汗让自己忘掉这些事情,但事与愿违,每挥舞一个动作,脑海里就闪过与杨淳知见面的画面,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在她脑海里一遍遍浮现,而在这些反反复复的画面里总有道身影影影绰绰地浮现,扰乱着她的思绪。   莲心觉得自己不应该也不可能老是想到杨淳知的,因为她对这个人简直是全无了解,但自己的思绪与情感已经不受控制,总是往不可思议的方向移去。   “哎……”她丢开手里的短剑,颓然坐在地上,头隐隐作疼。      越厉倒挂在院子里的树上,双臂环胸,目睹了莲心纠结的这一幕。   白天的画面也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莲心面带茫然焦急地离开之后,他就紧跟着上去了。在小巷里看到了杨淳知与连心牵手的一幕,然后看着他带着莲心爬上城中最高的塔上,这也是越厉原本打算好带莲心去的地方。   谁能想到中途忽起变数。   越厉躲在树枝阴影里,沉默地凝视着坐在院子中央的身影,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莲心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转过身,却看到这座宅院的男主人正立在月影之下,面色温柔地看着自己。   莲心看到他含情脉脉的眼睛,悚然一惊,这个眼神,虽然是在看着自己的,却总感觉在看另一个遥远的人。   但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吸引着他们走近彼此,莲心凝视了他片刻,然后抬起脚,脚步轻快地走到他身边,杨淳知伸出手,揽住了她纤瘦柔软的肩膀。   这一幕落在暗处的越厉眼里,他暗暗握紧拳头,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打这个男人一拳。      杨淳知带着莲心来到了后院的一座凉亭里,两人并肩而坐,一边观赏水中月,一边促膝交谈。越厉紧跟着他们,此刻正趴在凉亭的上方,窥视着一切。   杨淳知轻轻握着莲心的手,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想来找你,看到你坐在院子里的背影,心里反而没有更加好受,你看上去很纠结。”   莲心摇摇头,“不,我没有纠结什么。”   “我知道,是我的家室……”杨淳知表情黯然地说道,“大错已经铸成,只恨我们相逢太晚。”   莲心连忙说道:“您不必自责,我只是一介奴仆,能够得到身份尊贵的您青睐,已经是我的福分,我……不敢要求太多,只要能够见到你,便已经足够。”   “莲心,我从没有看轻你的身份,你不必如此自贬!”杨淳知激动地说道,一直看着莲心澄净的眼睛,“我想要给你更多。”   越厉握着瓦片,听着他们情意绵绵的对话,几乎要将手中的瓦片捏碎。这一切发生得迅猛,不可思议,他喜欢的姑娘竟这么快就被别人盯上了!   越厉眼睛里简直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下面的两个人,看到杨淳知越来越靠近莲心,最后将脸低垂下去,似乎马上要吻到莲心了。   莲心一动不动地坐着,没有抗拒,她与杨淳知的距离每近一分,越厉的脸便白一分。       ☆、去见情郎   莲心看到杨淳知那张尚有些陌生的脸越来越近,直到他凝视着自己的嘴唇,才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对自己做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从她心头升起。   杨淳知看到她雪白的脸,戛然而止,“怎么了?”   莲心的脊背犹如被一滴冰水滴到,她微微睁大眼睛,面色苍白地看着面前的杨淳知,心中倍觉羞耻的感觉令她无法说出口,杨淳知不解担忧地看着她。   莲心因为巨大的恐惧,此刻忽然清醒了过来,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竟然会跟他一起坐在这里,似乎还挨得很近,她连忙起身,慌张地抓住自己的裙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越厉不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看到莲心慌张的背影,连忙从暗处跟了上去。暗夜跟踪人本来就是他的看家本领,因此一路上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跟着莲心回到了客房庭院。   莲心冲到院子里,嘴里喊着,“小姐,小姐,你回来了吗?”见没有人回应她,她又喊道,“公子呢,你们回来了吗?”门被她推得乒乒乓乓响,但屋子里空无一人。   莲心崩溃地坐在门槛上,双手抱住膝盖,整个人紧紧地团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开始痛哭,好像回到了那个关住她和小姐的院子里,她坐在屋外等着林成璧离开。   这种绝望痛哭的感觉,简直如同坠入地狱般令人生不如死。      越厉从树枝阴影里走出来,坐在莲心的身旁。   莲心哭了许久,才意识到旁边多了一个人,她抬起脸,泪眼朦胧里看到少年正经严肃的一张脸。看清是越厉后,莲心迅速地抬起手猛擦脸上的泪水,一边不好意思地偏过身子,一边语气含糊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越厉稍稍放松了一下表情,“他欺负你了?”   “谁?”   越厉咬住牙齿的声音,“就是你刚才去见面的那个人!”   莲心脸颊红了起来,“我……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跟他呆在一起,啊,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也不知道……”她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擦眼泪,不想让越厉看到自己崩溃的一面。   越厉按住她的手腕,“好了,你不要再擦了,小心擦破皮。”   莲心这才放下手,调整好心情之后,那个活泼灵气的少女好像又回来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越厉看着她挤出来的假笑,嫌弃地说道:“难看死了。”   莲心抬起手,推了一下他,“你走吧……”她好怕自己下一秒控制不住又哭起来!   越厉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样子,猛地回身,用力地抱住了她,莲心怔愣在原地,随即就要推拒,但越厉将她死死地抱在了怀里,不肯松手,他的手按着她的后背,“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不要怕,我一直在这里,会保护你的。”   他身上的气息随着激烈的呼吸声而变得浓郁,莲心一阵心神荡漾,恍惚间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在她纠结的时候,飘忽在杨淳知身后的身影,竟然是越厉,那么,她的心里难道真的……   “唔……”莲心忽然感到一阵蚀心之痛,随即侵入四肢百骸,她在晕倒之前,又闻到了那夜在自己衣袖里闻到的香气。   越厉脸色苍白地扶住她,“莲心……”      宁君禾一路背着林景霜,一直到城门口才遇到愿意出租马车给他们的人。等回到杨家,正值中午,发现大家都聚在客房庭院里。   越厉一脸着急地从房间里冲出来,“宁大哥,快去看看莲心吧!”他的脸色苍白,憔悴异常。   宁君禾闻言,连忙快步跟随越厉踏进了屋子里,看到莲心直直地躺在床榻上,双眼闭合,竟一动不动。他不禁大骇,“不过是一天,莲心怎么了?!”   越厉说道:“昨夜她突然晕倒,直到现在仍在沉睡,请来的大夫也束手无策。所以宁大哥可以带她去老先生那里吗?我们都在等着你回来做决定!”   宁君禾俯身看了看莲心的脸色,然后站直身体,“我马上带她去。”   越厉雷厉风行,开始收拾行装。      这时林景霜在杨府侍女的搀扶下进屋,她坐在桌子旁边,看向因为中了自己情蛊而昏倒的莲心,觉得游戏真是越来越好玩了,但是让莲心离开到老先生那里,老先生一诊断便会知道是自己下的手,因此她不能让宁君禾带着莲心离开。      越厉背着行装,弯下腰便要抱起莲心,却看到莲心忽然睁开眼睛,那双眼眸澄净朦胧,无辜地看着他,越厉失手,让她又躺回了床上。   “莲心,你醒了?!”越厉一把握住她的手,目光惊喜地看着她。   莲心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般疏离冷淡,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然后抽回自己的手,重新放在身侧。   越厉错愕地看着她,莲心的神情依旧冷淡,他只好有些受伤地起身,艰难地说道:“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了。”说完,他就转身大步离开了屋子,甚至没有看到坐在桌边的“小姐”。   林景霜拿着茶杯,躲在茶杯后面的嘴角诡异地翘起,露出一个恶毒的笑。      她没有注意到站在不远处的宁君禾。   宁君禾后背一僵,看到这张自己熟悉的脸露出如此恶毒的表情,他的心就像被一条毒蛇咬了一口般灼痛,虽然知道这个并非真正的苏红叶。   宁君禾抬起脚,僵硬地走到床边,看着尚有些虚弱的莲心,“莲心,你还好吗?”   莲心看着宁君禾,态度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她露出惊喜的表情,“公子回来了,那小姐呢?”’   她眼神朝门口望去,便看到了坐在桌边的小姐,但小姐没有上前看她一眼。莲心吃力地坐起来,“小姐,你们去了一天一夜,是不是大夫知道医治的办法了?”   莲心期待地看着她,“小姐可以说话了吗?”   这样的问话,让宁君禾黯然神伤:莲心,你可知道眼前这个人并非你真正的小姐。      林景霜没有走过来的打算,她朝莲心摇摇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莲心知道了结果,惊喜的表情消失得一干二净,她低下头,闷闷不乐地转过身子,“公子,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宁君禾看着她,总觉得在这一天一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莲心,你昏迷了这么久,一定是有什么原因,你心里可知道答案?”   莲心摇摇头,“大概是太累了,一睡就睡到了中午而已,是越厉大惊小怪了吧。”她的意识其实已经清醒,因此方才越厉焦急的说话声音都被她听到了,她不想离开杨府,才在越厉要抱起她的时候睁开眼睛阻止的。   宁君禾看到她露出笃定的表情,哑然不解。      ……   苏红叶咽下清澈的山泉水,然后看着一脸期待的琴师,无奈摇头。这个办法完全无效,她还是无法开口说话。   琴师抓了抓头发,“老先生说了你的喉咙完全没有问题,舌头也好得很,你为什么就是不能说话呢?!”   苏红叶微笑着摇摇头,她也是不知道啊,这一路上都在奔波中度过,唯独在医谷的时候度过一段安静恬淡的生活,那时候有谈川大夫的精心调理,她也就没有多想,现在才意识到或许并非药物可以医治,这完全是心理原因而已。   或许是要受一些刺激,才能突然开口说话吧……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刺激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琴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目光一亮,“我知道了,你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不然日子太平淡,你根本不可能开口说话嘛。我们得去找你的同伴们,让他们刺激一下你,你或许就突然开口说话了!”   苏红叶心中早已很想回到自己同伴们身旁,听到琴师这个古怪的建议没有立刻反对,而是饶有兴趣地在河滩边上写道:怎么刺激。   琴师想到自己小师妹潜伏在那边,按照她的性子一定会把周围的人闹得天翻地覆,一个个折磨透了才罢休的,这会儿说不定那些人正生活在水深火热里呢,他立马说道:“你找到你的同伴们,先不要跟他们相认,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他们。尤其是宁君禾,你也不能让他知道你偷偷离开了医馆去找他了。”   苏红叶有些犹豫了,这样大概不太好吧,她想回去不就是因为想呆在宁君禾身边吗……如果他不知道她就在附近,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琴师见她面露犹豫,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便说道:“你想想,现在谁会给你最大的刺激?”   苏红叶不解地看着他。   琴师继续循循善诱,耐心地说道:“当然是你心中最亲密最信任的人了。”   苏红叶皱了皱眉头,她心想宁君禾大概不会做出什么让她感到刺激的事情吧……如果真的有,就算能够开口说话了,那付出的代价也够呛的了。   她朝着琴师摇摇头,告诉他这个办法肯定行不通。   琴师叹了一口气,“你别这么胆小怕事,人生嘛,就是要有点跌宕起伏,才叫人生!如果一直平平淡淡的,你以为是细水长流,其实不过是柴米油盐,无聊透顶。”   苏红叶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写道:你受了什么刺激……   “我这是在为你着想呢,你还想不想开口说话了?算了,换一个说法,你想不想很快见到你的情郎?!”琴师坦率地看着她。   苏红叶立马重重地点点头,一双眼睛简直流光溢彩。    ☆、私奔?   当天夜里,杨府发生了一件震惊众人的事情。      杨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疾步来到客房庭院,一看到宁君禾,挣脱开侍女的搀扶,满脸苍白地问道:“宁公子可知道莲心在何处?”   宁君禾诧异地起身,“她不是呆在屋子里吗?”   “请公子随我去一趟吧。”杨夫人整个人摇摇欲坠,行礼后,勉强转身离去。      宁君禾前往莲心房间之前,将越厉也叫上了。越厉整个人恍惚得厉害,好像什么也没有听清楚就跟着来了。   他们到了屋子里,里面只有林景霜一个人坐着,宁君禾沉默地立在后面,连一眼都不想看到她。   杨夫人好像受了什么打击,连连后退,整张脸苍白如雪,“他真的……这样做了……”她拿着丝帕遮住自己簌簌流泪的眼睛,崩溃地坐在椅子上,长久都一直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   越厉看着杨夫人的反应,好像明白了什么,疾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杨夫人手中攥着的淡红色纸笺夺过来,杨夫人要阻拦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越厉打开已经被她揉成一团的纸张。      临近入夜的时候,杨淳知坐在自己与妻子恩爱多年的房间里,铺开文房四宝,抿着嘴唇在这张纸笺上写了自己的决定。他将信笺压在夫人常用的簪子下面,然后起身离开。   他找到了徘徊在亭子里的莲心,不顾一切地说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就我们两个人。”   莲心豁地睁大眼睛,“就我们两个人?你……要跟我私奔?!”   杨淳知捂住自己的脸,“我受够了,我们走吧,逃得越远越好。”   “那你不管你的妻子和女儿了吗……我不会跟你走的,不行……”莲心倒退一步,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可是我受够了,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已经写信说明了一切,我的夫人,会理解我的。”杨淳知上前,忽然一把握住连心的手腕,“我一定要带你离开这里,跟我走吧。”   莲心看着他痛苦迷茫的眼眸,大脑一片空白,这是怎么了,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她努力挣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杨淳知忽然低声说道:“莲心,我爱你!”   莲心忘记了挣扎,睁大眼睛看着忽然向自己示爱的男人,他是个俊朗的男子,风度翩翩,此刻那双眼睛正深情地看着自己,不顾一切,想要灼痛她的心一般。   莲心彻底沦陷了,“好,我跟你走。”   杨淳知朝她露出一个凄凉的微笑。      越厉看完信笺上的内容后,一把将可怜无辜的纸丢在了地上,然后夺门而出,在屋檐树上一路狂奔。   杨夫人坐在椅子上,无力地说道:“我的丈夫,他爱上了一个婢女,然后带着她私奔,连家也不要了。”   宁君禾弯下腰,捡起地上皱兮兮的信笺,上面是熟悉的笔迹,确实是杨淳知的字迹。他有点不可置信,自己的朋友怎会舍弃妻女,跟莲心跑了?更令他吃惊的是,莲心怎么会同意?   她不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孩。   杨夫人低低地说道:“我与他相识十几年,举案齐眉三年,我以为我们彼此深爱,原来在他心里这都不算爱情,他现在尝到了真正爱情的滋味,就要弄得轰轰烈烈的,满城风雨,难道这才算是爱情吗?”   她的表情迷茫到了极点。      宁君禾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林景霜,眼神如一把利刃般锐利,他走到她面前,说道:“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林景霜暗叹即使到了此刻,他也不肯拆穿自己的真实身份,她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摇摇头。   宁君禾的手已经按在了佩剑上,声音郑重地说道:“我希望你可以把自己的侍女找回来。”   原来他还想自己扮演苏红叶这个角色啊,林景霜决定配合到底,于是点了点头,她也不打算袖手旁观,而是要把事情搅得更加风风雨雨。   宁君禾实在是太低估了她兴风作浪的能力。      苏红叶与琴师各自骑在一匹马上,一溜烟地下山进城。到了城门口附近的时候,苏红叶忽然一把拉住马缰绳,立在原地,琴师听到马蹄骤停的声音,回头看她,“怎么了?”   苏红叶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从城门出来的一男一女。   等到看清那少女的面容后,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呃”,类似惊异的喊声。   琴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而他臂弯间护着一个娇小的少女,少女可爱漂亮的脸庞上浮着红晕,但不像是不胜娇羞,更像是紧张急迫才红了脸。      苏红叶完全不认识那个男子,因此也不知道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扬起马鞭,朝着他们的方向骑过去。   琴师猝不及防,伸手要拦住她,但她的速度很快,似乎很想冲到那对男女面前,琴师只好紧随其后,“到底怎么了?”   但他们追过去的时候,骑马的男子似乎有了警觉,加快速度,一心要摆脱他们。      苏红叶刚学会骑马不久,压根追不上那么快的马,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马消失在远处。她看向追上来的琴师,指着远处的方向,示意要继续追上去。   琴师抹了一把汗,“你认识?”   苏红叶点点头,眼神迫切地看着他。   琴师只好妥协,“那我们追上他们看看吧。”      杨淳知也不知道要带着莲心跑到哪里去,只是一心想远离自己的那个家。这样一通疾奔,又要摆脱跟在自己后面的人,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一片森林中   最后他停在悬崖边上,让莲心下马,他们坐在边上的岩石上,望着渐渐变黑的天空。   两个人先是一通沉默,杨淳知忽然一把按住莲心的双肩,低下头便要吻她。但是被一脸恐怖的莲心推开了。   莲心歇斯底里地大喊:“放开我!”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看着对方,杨淳知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半晌,颓废地说道:“对不起,我又想吻你了。”   莲心镇定了自己的情绪,但恐惧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无法消散,她摇摇头,有些崩溃地埋在自己的膝盖里,“我好像不喜欢你。”   杨淳知困惑地看着她,莲心抬头,无助地说道:“但是很奇怪,又很想见到你,和你永远呆在一起。”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就是喜欢啊。”   “这真的是喜欢一个人吗……”莲心喃喃自语,迷茫地说道,“但是我好像不再是自己了。”如果喜欢一个人,就是性情大变,那么她应该会拒绝。   杨淳知躺在岩石上,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慢慢地说道:“我也好像不是自己了。”   然后是一阵沉默。   直到一阵马蹄声响起,他们才从各自的沉思里惊醒过来。   杨淳知下意识地要带走莲心,莲心却一脸惊喜地说道:“是小姐!”她让杨淳知不用紧张,“是小姐来找我了,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说完,莲心就跑向了对方。   杨淳知无奈地摇摇头,这么快就被人找到了,那他们逃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苏红叶从马上跳下来,看到莲心朝自己跑过来,确定真的是她后,重逢后的喜悦才显露出来。   莲心看着温柔的小姐,眼睛一酸,又掉出了眼泪,“小姐,我不是真的想离开你们的。”她低下头,抹了抹泪水,“但是我不能跟你一起回去。”   苏红叶错愕地看着她,然后又看向正朝自己走来的杨淳知,视线在莲心和他之间来回巡视。   杨淳知抿着唇,站在莲心身旁,等她哭得差不多的时候,才说道:“我会照顾好她,希望你可以让她跟我一起走。”   看着并肩而站的两个人,苏红叶暗暗吃惊,不过是短短几天未见,事情发生得太匪夷所思了。她连忙拉住莲心的手,在她手心上快速写道:那越厉呢?   一路上她明明看到莲心和越厉彼此之间是有情意的,短短的时间里,莲心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   苏红叶急迫地看着莲心,却看到莲心一脸困惑,“小姐,这关越厉什么事情?”      苏红叶头疼地扶住自己的额头,难道是看走了眼……但是莲心喜欢上别人,为什么要逃得远远的?   正在千头万绪里纠结,莲心终于看到了她身旁的琴师,“小姐!这不是山顶上遇到的那个琴师?!小姐怎么会和他呆在一起?”   琴师伸出手,让她稍安勿躁,“我知道山顶上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我对你们家小姐绝对没有恶意,所以你不用大惊小怪的。”   莲心还是不太放心,看了看他们身后,发现那个女琴师没有在旁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紧紧抓住苏红叶的手,“小姐,你还是不要单独跟他呆在一起比较好。还有,小姐怎么没有和公子在一起?”   苏红叶看着她,看来宁君禾还没有告诉莲心有人假冒她的事情。      杨淳知打断她们的对话,神色有些紧张地说道:“你们长话短说,此地不宜久留。”   莲心这才想起自己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她为难地看着苏红叶,“小姐,我要跟他走了。”   但是苏红叶紧紧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她在莲心手里飞快地写道:为什么要走?发生了什么事情?   莲心难以启齿,总不能说她这是跟一个有妇之夫私奔吧……   杨淳知面色也有些难堪,只能说:“你让我们走吧。把莲心交给我,我会照顾好她的。”   “……”苏红叶不肯松手,执着地看着他们,一定要他们解释清楚。   “你这个人,怎么如此固执!”杨淳知开始不耐烦起来,面色微微扭曲。   莲心连忙维护苏红叶,“小姐不是固执,她只是没有弄清楚事情。”   琴师看着他们胶着的样子,终于说道:“那你解释一下。”      莲心看着不肯松手的苏红叶,无奈只能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好,我统统都告诉你们。”   “莲心……”杨淳知难堪地捂住脸,但知道已经无力阻止。   “公子不必难过,这些话我们总得说出口的,小姐并不是外人。”莲心努力地朝苏红叶微微一笑。   苏红叶抓紧了她的手,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莲心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拉着苏红叶坐在岩石上,开口说道:“小姐,我喜欢上他了!是非常喜欢的那种,所以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竟然做出了如此羞耻的事情。”莲心羞愧地低下头,“我正在跟他私奔!”   私奔啊……苏红叶看着他们,既然是彼此喜欢,为什么还要私奔呢,难道有什么不容许他们在一起吗?她这才意识到莲心还没有介绍这个人给自己,所以这个人的身份……   苏红叶第一次正眼打量了杨淳知,他服饰精致,腰带缀玉,应当是大户人家子弟。莲心是第一次到这里,所以这个人应当是宁君禾的朋友吧。她忽然想到宁君禾介绍过他的朋友,已有家室,膝下有一个女儿。   她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莲心,这一点都不像是莲心会做的事情。    ☆、再遇林成璧   莲心看到苏红叶看着自己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双手交织在一起,内心五味杂陈,无法表述自己离奇的改变。   “我想,这里或许有一些是不真实的。”琴师抱着琴,慢慢地走过来,“我方才观察了一下你们的神色,更多的是羞愧与难堪,却殊无爱意。你们大概并非真的喜欢上了对方。”   杨淳知面色一僵,“若非如此,我们为何会不顾一切地来到这里?”   “你们一定感觉冥冥中有股力量在牵引着你们,让你们迫切地希望看到对方,”琴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莲心迫不及待地打断了,“确实是这样!”   琴师这才更加确信地往下说:“那就没有错了,你们应该是中了一种蛊毒,用香调制而成,能迷人心智,同时又被蛊牵引,随着它的心思而行动。”   杨淳知面色一变,“你是说,南疆的情蛊?”      琴师点点头,“情蛊有公母,一旦分开,便会费尽心思重逢。所以你们才会如此想看到彼此,其实并非你们心中所想,而是潜伏在你们体内的蛊虫在牵引着你们的思绪,通过香气,寻到彼此。”   莲心看着他,问道:“那有没有办法将它驱除呢?我已经受够了它的折磨!”杨淳知同样点点头,同时有些释然。   “这种蛊毒只能由下蛊的人来牵引出来,否则只能开膛破肚,拆骨见血,将它捉拿。”琴师慢慢地说道,“我并非存心恐吓你们,而是希望你们尽早找到下蛊人。”   莲心满脸苍白,说道:“好狠毒的手段!”   “我与人无冤无仇,南疆之地更是从未涉足过,真不知道是谁会对我施下这样的蛊毒。若非先生点拨,我跟莲心恐怕还会一直以为是爱上彼此的缘故才会如此。”杨淳知起身,朝琴师深深作揖。   琴师连忙摆摆手,“你先别着急感谢我。实不相瞒,这下蛊之人或许与我有所渊源。到时候希望你们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过多为难她才是。”   “那还请先生速与我们找到那个下蛊人。”杨淳知急切地说道。      苏红叶忽然拉了一下琴师的袖子,琴师不解地看着她,看到她的样子,才忽然想起那个下蛊人现在正伪装成她的模样,他们一回去,宁君禾原先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琴师微微一笑,“你应该知道,她也是我的师妹,你们的计划确实很好,但作为师兄,我有必要阻断你们的计划。”   苏红叶微微一愣,原来他已经知道了他们打算让林景霜去应对林成璧的计划,站在他的立场上看,他们的手段确实也不太光彩。她随即低下头,表达自己的歉意。琴师摇摇头,“你们有你们的立场,并没有错,而我的师妹,也有她的乖戾之处,是应该受些惩罚,但我与她一同长大,知道她如今还能活着实属不易,她所经历的过去与你相比,恐怕不相伯仲。但是你们两个却如此不同,若是我的师妹能够跟你一样始终保持初心不变,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情了。”   苏红叶心想并非她能够保持初心,而是那些惨痛的遭遇都是原先的小姐在承担。如果她也像原先小姐那样走过一遍又一遍的地狱之路,最后被挂在绞刑架下的时候,她的内心不能保证是不是已经充满了仇恨不甘的毒液。      虽然已经知道是蛊毒在搞鬼,但它们的意志力实在太过坚定,仍旧在牵引着杨淳知和莲心的思绪,他们只能努力保持最后一丝的清醒,告诉自己这一切的感觉都是虚幻的,但是在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还是不能够分开,只能形影不离地呆在一起。   幸而莲心还有一种更巨大的恐惧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这份恐惧甚至战胜了蛊虫的意志力,让她抗拒着杨淳知对自己做出亲密的动作。   杨淳知也在努力抗拒着,但他从小锦衣玉食,没有经历过什么需要靠意志力完成的事情,所以这是他头一遭碰到,难免有些力不从心,面色又狼狈又难堪。更重要的是,心底还有一个让他难以启齿的真实感觉。   他忽然发现,最近几天的接触,自己好像真的对这个美貌少女动心了。      等到他们赶回杨府的时候,却被告知宁君禾带着林景霜离开了。杨夫人看到自己的丈夫,坐在椅子上哀怨地看着他,没有起身相迎。   杨淳知心中有愧,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跟她坦白,此刻也不敢主动向前一步。   就在他们遥遥相望的时候,琴师抱着琴,上前解释了情蛊一事。他们都以为这样一解释,这对夫妻就会冰释前嫌了,但是杨夫人没有释然。   她眼睛含泪,慢慢地说道:“我了解我的丈夫,即使他此刻仍旧受那什么蛊虫牵引,但是他的眼睛骗不了我。”   杨淳知大感狼狈,无力地解释了一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在场的人都觉得杨夫人好像说对了。      杨夫人站起来,没有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杨府自从收留了你们,厄运连连,现在宁公子已经离去,希望你们也立刻离开杨府,至于你,”她看向杨淳知,“这里虽然是你的家,但是在你没有想清楚自己的心之前,我不允许你进门。”   杨淳知愕然,看着自己的妻子,第一次在她温婉的外表下看到她强势凌厉的一面。   杨夫人看着他,目光泛着泪光,“我会一直等到你把事情想清楚,不管是悲还是喜,我都已经做好接受的准备,希望你也是如此。”   杨淳知在那一瞬间感到心痛,他极力摆脱掉了蛊虫的牵引,迈步朝着自己的妻子走去,但是她含泪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头疾步离去了,放在身后的手攥着丝帕,一直在朝着他摆手,示意他不准追上来。杨淳知立在原地,脑海里她掉头离去之时伤心欲绝的表情挥之不去。   这个表情甚至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如梦魇般纠缠着杨淳知,让他又心痛又自责。      他们走出杨府,望着偌大的城,一时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宁君禾他们。   琴师沉吟许久,然后说道:“他们应当是去找你们了,不如我们先往城外的方向走去。”   此刻琴师是这群人里最理智和冷静的人,因此目前也只能按照他所说的去做了。      宁君禾确实出发去寻找自己的朋友和莲心了,而林景霜是偷偷跟上来的。等到他发现的时候,要将她赶回杨府已经来不及,只好作罢,与她一同前去寻找。   林景霜恢复了自己的声音,她的声音低哑阴沉,“为什么至今还不拆穿我?”   宁君禾目光直视前方,淡淡地说道:“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发现,后来知道了,却改变了主意,你保持她的模样,或许可以帮她挡住一些麻烦。”   林景霜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地告诉了他的计划,她发出阴沉的低笑声,“原来如此,我好像无论到哪里,都会被别人嫌弃利用啊。”   宁君禾听到这句话,稍微愣了愣,她的语气里除了玩世不恭之外,还有深深的悲哀,这不是可以装出来的,他摇了摇头,“我不是存心要利用你,而是你自己,先假扮成了她。而且,如果你不愿意,完全可以恢复回自己的模样,没有人逼你。”   林景霜看着他淡然的侧脸,目光变得凌厉,“你是说,我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难道不是这样?”宁君禾反问了她一句。   林景霜握紧手,“我做这些,完全是因为我喜欢你,想要靠近你而已!我以为我可以从你身上得到温暖与力量。”   宁君禾抿起嘴唇,不想跟无理之人讲道理。但是林景霜见他沉默,以为他理亏,面露得意之色。宁君禾干脆停下脚步,慢慢地说道:“你喜欢我,与我何干。”   林景霜楞在原地,看着面若冰霜的宁君禾,半晌才说道:“那她呢,我已经知道一开始你并不喜欢她,却因为这样,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你差点失去了她,不是吗?”   宁君禾没想到她知道了这么多,应当是从莲心那里套出了话,他坚定地说道:“不,你错了,我从来没有失去过她,也没有差点一说。”   “你们之间的感情,真如你所想的那样无坚不摧?恐怕错的是你。”林景霜看不惯他脸上那坚定的表情,一心想要摧毁它,“好个冷酷无情的公子,你总有一天要为这个付出代价的。”   宁君禾面色不变,继续往前走去,“既然你不愿意替她挡住麻烦,那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但是林景霜仍然紧紧跟着他,她也是一个异常执着的人。      宁君禾忽然停住脚步,他立在路边,望着被马蹄激起尘土的前方,眉毛微皱。   那群人马为首的赫然是林成璧,他已经追了上来。因缘际会,竟在此处与宁君禾狭路相逢了。   宁君禾转身,对不明所以的林景霜低声喊道:“快走。”   林景霜懵懵懂懂,只能跟在宁君禾身后,走入森林深处。   身后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她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狂喊:“追!不准让他们逃走!”   几乎歇斯里地,要撕破喉咙一样用力。   林景霜看着前方宁君禾矫健的后背,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将她丢在原地,而是告诉她一起逃。这个人,难道真的没有想害过自己吗……   宁君禾好像忘记了自己原先的计划,一路狂奔,没有将林景霜交给林成璧。林景霜执着地跟在他后面,几乎寸步不离,但是后方的人也紧咬不放,而且已经快要追上来了。   这就是她面对的麻烦吗?    ☆、受伤的林成璧   林成璧最后将他们追到了悬崖边上。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你们继续逃啊!”   看着有些疯狂的林成璧,宁君禾反而镇定了下来,他停在原地,沉默地看着林成璧。   林成璧跳下马背,朝着呆立在原地的林景霜,“你跟我回去。”语气不容置疑。      林景霜看着面前样貌阴美的年轻男子,他的目光疯狂执着,伸出的手很快就要抓住她的肩膀了。林景霜被他狂热阴毒的眼神吓得倒退了一步,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够恶毒了,却没想到有人可以光光一个眼神就吓到自己。   “你还是这样讨厌我啊。”林成璧黯然神伤,但是脸上的表情奇异地始终带着一份毒狠,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扭曲变态。   林景霜目光变得恍惚,脊背僵硬如一块铁石,记忆深处最可怕的阴影在迅速笼罩着她,“不……不要过来……”她抱住自己的肩膀,做出了一个保护自己的动作。   宁君禾站在不远处,看到了她的反应,竟然是害怕。      林景霜抬起的手腕露出丑陋的伤痕,林成璧目光留恋地看着它们,他以为这些疤痕是自己亲手烙印上的,却不知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小姐。   宁君禾的目光也凝住了,他也看到了林景霜手腕上的伤痕,竟与她如出一辙般,看来林景霜的过去,也是经历过极其惨痛的折磨。   但是林景霜毕竟不同于苏红叶,她在惨痛的经历里迅速成长,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方式。那就是用更可怕的手段还给对方!   林成璧依旧在接近不断退后的林景霜,他执意要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林景霜恐惧到了极点,反而镇定了下来,她朝林成璧露出一个极其妩媚的笑容,让林成璧楞在了原地,他狂喜地喊道:“你……”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露出如此撩人的笑容,简直让他沉醉得忘乎所以。   林景霜抬起手,轻轻一挥,“这是你逼我的……”随着她的声音落下,传来的是林成璧痛彻心扉的痛叫声。      林成璧知道上了她的当,再抬起脸来目光比之前越发恶毒百倍,“贱人!你竟敢这么对我?!我可是你的夫君!”   林景霜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地看着他,夫君……   等她反应过来面前这人不是自己那个真正夫君的时候,已经晚了,狂怒的林成璧一把抱住她,就要将她朝悬崖扔下去!   林成璧在极痛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双臂如铁,死死抱着林景霜,将她高高地举了起来。   宁君禾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妙了,林景霜彻底激怒了疯狂的林成璧。      林景霜被举到半空里,发出一声尖叫,“放开我!放开我!”她像个被绑住的小鸟般在林成璧的大手里无助地挣扎着。   宁君禾迅速地拔出自己的佩剑,刺向林成璧的手腕,并非要砍断他的手腕,不过是想让他松开手。林成璧看着那凌厉的剑势,如果不松手,自己的一双手真的要落地了,仓促之下之后缩回自己的手以躲避剑刃。   林景霜整个人被摔到地上,但千钧一发之际,宁君禾冲上来接住了她,将她一把扶起,放在地上。   林景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成璧撕开自己肩头的衣裳,一只手迅速地在肩头按住凸起的部分,他忍痛撕裂了自己的皮肤,用手指从里面硬生生地捉住了一只不断蠕动的虫子。林成璧捏住虫子,用力将它捏死,绿色的血液溅满了他的手心。他抬起头,瞪着林景霜,“你从哪里学了这些恶心的东西?!”   林景霜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这样捉出钻入体内的蛊虫,林成璧彪悍的举动彻彻底底地把她震住了。天下竟然真的有这样不怕痛的人。   “你还会感到害怕?那么为什么还要逃?”林成璧看到了她眼底透出的恐惧,语带威胁地说道,同时迈步朝她走去。   林景霜下意识地站在宁君禾身后,希冀寻找一份保护。      宁君禾在她的眼底看到了脆弱与惧怕,心想这个女孩尽管手段阴毒古怪,到底还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自己惧怕的东西仍旧会不知所措。   他在那一刻放弃了将林景霜交给林成璧的打算,手握长剑,挺身而出,选择了保护她。   林景霜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的后背挺拔如秀柏,透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一股朦胧的湿意弥漫在她的眼眶里。      “三年前,你在书馆故意让剑败给我,将我视为弱者,这份奇耻大辱我始终记在心里,”林成璧看着面前手握长剑的宁君禾,面色苍白,一边朝他走去,一边咬牙说道,“一年前,你又在我的眼皮底下将我心爱的女人抢走,害得我舍弃官途,千里迢迢追到此处,今日,我要让你一一偿还!”   宁君禾垂下眼眸,轻声说道:“你趁机逃跑吧,我会留下来应对一切。”话是对身后的林景霜说的。林景霜没想到生死关头,他竟会选择保护自己,她抬眸,看着他俊美的侧脸,在那一瞬间再次感觉到自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感觉到她热切的目光,宁君禾微微一叹,“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如若不然,我不会救你。”   林景霜立在原地,感觉眼前的世界变成了黑白,惨淡无色。   “我救的是她,并非是你。”丢下这句足以打消她所有非分念头的话之后,宁君禾脚尖轻点,迎上了林成璧扑面而来的剑气。他的衣摆在极烈的风里吹打在她的脸上,十分生疼。      宁君禾已经许久不曾动过如此强大的杀气,他对林成璧的所作所为早已积怨已深,今日正好替苏红叶将疼痛还给林成璧,因此他丝毫不曾手下留情,每一招都拼尽了全力。林成璧这些年始终没有放弃练剑习武,因为他暗暗发誓要寻找机会力挫宁君禾,但是在真正面对宁君禾的剑招之后,在书馆练习礼乐射御的时候那种无力的感觉瞬间如潮水般袭来,似乎这些年的时光并不存在,他在宁君禾面前,依旧是一个失败者。   林成璧的眼睛开始发红,阴柔的脸蛋却一片惨白,嘴唇泛出嫣红颜色,身上已经伤痕累累,血滴从他衣衫上渐渐渗透,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恐怖。   即使到了此刻,宁君禾也没有减弱自己的剑势,他身上的白色衣袍随着行云流水的动作飞扬而起,如一朵正在极力绽放的花,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随着凌厉的进攻,杀气凛冽,草木皆寂。林景霜直到现在才真正见识到宁君禾的剑术,震撼得立在原地,原来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   平时的他再温柔淡然,一旦认真起来,也会变成不容侵犯的人。      林成璧连连倒退,被刺得破烂不堪的衣衫已经鲜血淋漓,但这些剑伤只是皮外伤而已,丝毫不致命。他扶住自己的佩剑,终究体力不支,单膝跪在了剑下。   血花溅了一地,他垂着头,半晌没有动静。   宁君禾立在原地缓了一口气,将长剑收回剑鞘,转身,对仍旧立在原地的林景霜说道:“我们走。”   他朝着来时的方向大步离去,林景霜回过神来,紧紧跟在他的背后,看着他挺直如松柏的背影,暗暗舒了一口气,这个男人,如此强大!   林成璧带来的家丁们早已被刚才完全实力碾压的阵势吓得不敢再阻拦,纷纷给宁君禾让出一条路。   林成璧看着他飘然离去的身影,握紧身边的长剑,额头上却冷汗淋漓,这些年,宁君禾的剑术似乎进步的不是一点点,甚至超过了当初教习他们剑术的先生!      等走到安全的地方,宁君禾才停住脚步,走路的时候他已经将自己气息调匀,因此在林景霜眼里他始终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样子。   “他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不想惹上麻烦,恢复自己的样子,也不准再跟着我们。”宁君禾语气冷淡地说道,然后也不等她是什么反应,径直往前走去了。   他走得极快,林景霜在身后不甘心地继续跟上去,但很快,他就消失在茫茫树林之中,看来是下定决心摆脱掉她。或者也不是,林景霜终于放弃继续往前追,她知道他这么着急去干什么,他们的仇家既然已经追到这里,他一定是着急要找到她,站在她身旁保护她。   林景霜抬起手,终于选择了恢复自己的原貌,再转扮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她根本不可能介入这两个人之中,即使是伪装也不行!   她站在原地,露出一丝苦笑,然后又凄凉地笑了笑,眼泪从她的眼睛里缓缓流出。但是很快,她又抬起手抹去了眼泪,然后再次执着地跟了上去,她要找到他。就在这一刻,她下定决心要永远呆在这个叫宁君禾的男人身旁,不管他愿不愿意!      宁君禾一路疾奔,先到了老先生的住处,却被告知苏红叶和琴师一起下山找他。宁君禾没想到中途会出现这样的变故,感觉原先的计划在一路崩坏。他与老先生辞别,匆匆赶回了城里的杨府,却又被一脸憔悴的杨夫人告知莲心他们已经出发去找他了。宁君禾一口水尚未喝,立即出门重新去寻找他们。   他心里已经有了隐隐的不安,林成璧已经追到这里,极有可能与他们狭路相逢!万幸的是他已经重创林成璧,即使相遇,他们要摆脱林成璧问题应该不大。但即使这样,他仍旧感到一股强烈的不安,患得患失的感觉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而事实上,他的感觉非常准确。苏红叶一行人在寻找他的时候,在悬崖边上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林成璧。   只是那时林成璧浑身是血,倒在地上,已经陷入昏迷,而他带来的家丁全都不见了。莲心率先看到晕倒在地的林成璧,她惊吓地尖叫一声,随即看到林成璧身上有无数道的剑伤,伤痕累累,气息奄奄。      琴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里经过一场恶斗。我这里有伤药,莲心你让开一下,我先给他止血。”   但是莲心一动不动,她面色苍白地看着苏红叶,“小姐……”她摇了摇头,苏红叶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知道自己遇到了一个难题。   救,还是不救,这是一个问题。    ☆、莲心遇到的折磨   琴师看着僵立的主仆两人,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莲心抖了抖嘴唇,然后说道:“这个躺在血泊的人,是我们的仇人。”   “啊……”琴师错愕万分,然后再看向那个昏迷的男人,也变得为难起来,“可是,也不能见死不救吧。”   莲心握紧拳头,愤怒地说道:“你知道什么?!这个人犯下的罪恶足以让他死上千千万万遍,他一路追杀我们,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先危在旦夕,这岂非上天给予他的惩罚?既然如此,我们理应不违背天意,让他继续躺在这里,自生自灭!如果天要让他死,谁也阻拦不了,如果天让他活,我们照样管不了。”   琴师闻言,严肃地摇摇头,“你这话说得不对,如果在我们赶到这里之前,他就已经死了,那才是真正的天意。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他还活着,这就是天让我们来救他。”   莲心瞪大眼睛,“如果真的是这样,天岂非实在太不公平!”   琴师难得被她逗笑了一回,尽管是在这紧张严肃的时刻,他迅速收敛了笑意,“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犯下了什么罪过,但我始终相信有罪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应得的惩罚。但这份惩罚,不是我们这些凡人可以左右的。”说完,他就蹲下来,从衣袖里摸出了药瓶,开始给林成璧疗伤。      莲心要冲上去打翻他手中的药瓶,但是被苏红叶一把拉住了手腕,苏红叶朝她摇摇头,在她手心上写道:让他救吧。   “小姐!”莲心不甘地跺了一下脚,“把他救活了,遭殃的是我们!”   苏红叶点点头,承认她所说的,然后又写道:琴师与他无仇。   莲心这才意识到,她们可以选择不救,但是琴师与林成璧无仇无怨,他没有道理不救岌岌可危的林成璧。想明白这点后,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琴师将林成璧破烂的衣衫扯下来,涂上了伤药之后,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在林成璧身上。他起身,说道:“这些剑伤都是皮外伤,不是大问题,但是在他胸口有一处刀伤,与剑伤不同,用了极大的力道,似乎想要将他置于死地,所幸这位公子的心脏竟与寻常人不同,长在另外一边,这才躲过一劫。”   莲心听了满心遗憾,这样说来,林成璧离死亡只差一寸之远而已。   “他伤势甚重,我要赶快将他送到师伯那里医治。”琴师将自己的琴交给了苏红叶,“麻烦你帮我代管一下这把琴,等我把他安置好后,就马上来找你。”   苏红叶接住他的琴,迟疑地点了点头,然后看着琴师弯腰,将林成璧背了起来,“所幸师伯住的地方离这里已经不远。”   眼看琴师便要离去,苏红叶连忙抓住莲心的手,匆匆写道:我们也去。   莲心明白她的打算之后,不甘心地低喊道:“小姐!”但是苏红叶坚定地看着她,莲心只好按照她吩咐的那样,追上琴师,说道:“等等,我们跟你一起去。”   琴师有些惊奇地看着她们的转变,苏红叶注意到他困惑的眼神,于是对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苏红叶有自己的打算,这是一个求之不得的机会,能够在林成璧最虚弱的时候,将真正的小姐死去的消息传达给他。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叶羽,不能让林成璧再心存侥幸了,没有人在他那些残虐的手段下还能存活。   至于林成璧到底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就要赌一把了。      林成璧的伤看上去很恐怖,但一旦止住血,便没有生命之危了。琴师已经将他的伤口清理干净,又敷上膏药,用药汤辅助,因此林成璧在昏睡了两天后就醒过来了。   琴师见他意识开始清醒后,示意他先安静地躺着,然后说道:“有个人要见你。”   林成璧看着陌生的环境,不知道会有谁来见自己。   琴师起身,将苏醒的消息告诉了苏红叶和莲心她们。苏红叶要独自去见林成璧,莲心拉住她的袖子,担忧地看着她。   苏红叶朝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担心,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杨淳知上前,他低声说道:“莲心,你跟我来一下,我也有话要跟你说。”   这一路上莲心都被变故吸引了注意力,险些忘记了身上还有情蛊一事,她看着面色憔悴的杨淳知,半晌只好点点头,这些事情,确实应该解决了。      苏红叶推开门,适应了一下里面昏暗的光线,然后移步来到林成璧的床榻边。   林成璧面色苍白,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斜长的眼睛微微睁大,有些不可思议,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你是来跟我回去的吗?”虚弱中的林成璧难得没有了之前的咄咄逼人。   苏红叶搬来一个凳子,坐在他的对面,朝他摇了摇头。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熟悉的脸庞上没有他熟悉的神情,只有一种淡淡的怜悯。林成璧悚然发现,她竟然在可怜自己……   他握紧自己的手,“我很可怜吗?”   苏红叶点点头。   “那你岂不是比我更可怜。”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嫣红的嘴唇几乎要滴出鲜血来般。   苏红叶在他面前铺开一张宣纸,用早已准备好的细毛笔在上面写道:她已经死去。   她没有兜转,直接告诉了他。   林成璧何等聪慧,知道她写的是谁,看着那笨拙的字迹,他感觉眼前的世界陷入了一片昏暗,叶羽的字秀气温婉,而面前这个人的字笨拙古朴,如一个初学者。苏红叶知道他已经明白自己的用意,她又写道:她被你害死了。   这行字,让林成璧如同遭到了灼热的铁石烙印般疼痛,他挣扎着坐起来,额头布满冷汗,“那你又是谁?”   白色的纸上出现三个黑色的字:苏红叶。   “苏红叶……”这个陌生的名字让他陷入一片迷茫之中。他抬眸,看着依旧坐在凳子的人,她一脸镇定,显然已经做好准备才进来的。   “你告诉我这些,想让我不再抓你回去?”林成璧脸上讥讽的笑不减,“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跑到了她的身体里,但是世人都会以为你是她,我也不例外。我确实不喜欢你,但是你代替了她活着,我会把你重新变成她的。”   苏红叶的脸色这才发生变化,她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他确实是疯了。   “我心里已经知道她已经活不长了,但是你取代了她,又出现在这个世上,还活得这么健康,我真应该感谢你,帮我保留了这具躯体。”林成璧嘴唇嫣红,如嗜血的恶魔般令人恐怖。苏红叶一动不动,他喜欢的只是那个小姐的身体吗……但是如此肤浅的喜欢,怎么能够让他宁愿放弃一切也要追上来,在这场追逐中,林成璧同样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世上比这副身体更完美的有很多,以他的权势与钱财简直要多少有多少,所以他这是在极力掩饰自己的绝望吗……   林成璧任凭蚀心的痛楚弥漫四肢百骸,看着完全僵立的苏红叶,发出一连串的低笑声,在苏红叶听来简直如同来自地狱深处般恐惧,“你大概不知道我爱她爱到什么程度,即使她在这个世上只留下一件她的东西,我也要不惜全力地得到。更何况,她留在这个世上的还是她的身体,这比钗环之类的死物岂不是好上了百倍!我真是应该感谢老天,没有让她完全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林成璧渴切地看着她,不,他看着的是小姐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被我摧毁了,身体却还活着,以后我会好好珍惜这具身体的,希望你能够履行自己的责任,帮我把这具身体保存好。”   苏红叶现在只剩下一种感觉了,那就是毛骨悚然!   林成璧迷恋地伸出手,“叶羽啊,对你,我是永远不会放手的。哪怕你在这个世上只剩下一根头发,我也会像爱你一样爱着这根头发丝,这都是属于你的东西啊,包括你的那个小丫鬟。”   在他的手碰到自己之前,苏红叶豁然起身,落荒而逃,身后传来他阴沉恐怖的低笑声。      苏红叶跑出门外,整个人恍惚了一阵,然后才明白过来林成璧要表达的意思。她将林成璧对小姐的爱完全理解错了,不是得不到的爱才如此疯狂,而是一种完全变态的爱。这样的喜欢,已经超越了所谓灵魂与肉体的区别,在林成璧眼里,只要是属于小姐的,他都爱。   想通这一点之后,苏红叶忽然整个人僵在原地,宛如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大脑。莲心,啊,这个可怜的姑娘,她没有告诉过自己林成璧对她做过什么!但是在林成璧的逻辑里,莲心无疑也是属于小姐的,那么,他在折磨小姐的同时,到底对莲心做了什么……   苏红叶面色苍白,浑身发抖,这么久,她竟然这么久才想到莲心。      琴师看着苏红叶失魂落魄地站在院子中央,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甚至有种冷冷的感觉。琴师面色担忧地上前,“你怎么了?”   他看到一向淡定的苏红叶竟然站在那里哭了,泪水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流,安静而沉默。   琴师感觉到了她身上的悲伤与难过,他伸出手,将她拉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然后等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   琴师的温柔让苏红叶感觉到了一丝温暖,她抬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因为长久不能开口,她的眼睛似乎能比常人表达出更多的情绪。琴师感觉自己的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的,他伸出手,将她抱入了自己的怀里。    ☆、诀别   莲心和杨淳知站在湖边,波光粼粼的水面偶尔掠过飞鸟的影子,像忽然笼罩下来的阴影。一如此时站在湖边的两个人的心情。   “可以跟我说一说你的过去吗?”杨淳知显然从之前的事情里看出了一些端倪,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很想了解这个看似平凡的少女背后隐藏着什么样的往事。   莲心却远比他想象中要来得警惕与敏感,自从知道是情蛊在左右自己心绪之后,她就没有像之前那样被动了,她已经清楚得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面前这个人,甚至有时候她开始分外想念至今不知所踪的越厉。   她知道这段时间里,反常的自己还是伤到了孤傲的越厉,他从小被当成死士来培养,有着比常人更为敏感与自尊的心,像一匹负伤的狼在雪地上越行越远。   每每想到越厉,体内的蛊虫便开始咬噬,这只蛊虫在愤怒,它就跟人一样有着思想与情绪,在它们的世界里要求的是绝对忠诚,莲心能够想的人只能是被另外一只蛊虫霸占的杨淳知,这是它发出给莲心的命令,但莲心开始反抗了,将自己的思绪挣脱出来,不再受它的主导。      在听到杨淳知的话之后,莲心摇摇头,她知道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她跟杨淳知注定了连朋友都无法做成,更何况以两人的身份来说,他们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她已经决心跟他做一个陌生人,而陌生人不应该了解自己的过去。   莲心朝他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这是身份高低有别的表示,杨淳知立在原地,纹丝不动,连伸手阻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明白她的意思。   “一定要这样吗?”他苦笑了一声,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莲心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但仍旧感受到了情蛊发作的痛楚,这种痛苦不是动情的痛,而是背叛的痛,情蛊不允许双方中的任何一方背叛对方。   “对待情蛊的方法,除了将它们从体内捉出来之外,还可以让它心死。没有了情,又何来痛苦。”这是莲心一路上想出来的办法,既然这对蛊虫可以控制人的心绪,那么反过来,身为身体的共主,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去控制它呢,将自己的心绪变成它的,一喜俱喜,一悲俱悲。只要她坚定地与对方决裂,生存在她体内的它,也只能选择背叛决裂了吧。   这是一个互相博弈的过程,就看谁的心志更坚定一分。   莲心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跟一条虫子较量意志力,但既然它是虫子,她是人,人怎么可能战胜不了一条虫子呢?!   事实证明,她确实胜利了。情蛊开始死心了。      杨淳知发现自己之前因为身份的关系,确实低看了这个丫头。她远比普通人要来得聪慧与坚定。他明白了她的心意之后,倒有些自惭形秽了,怔怔地看着前方的水面,“二十几年的岁月里,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竟直到如今才看清自己。”   “正如公子所说,这是您第一次遇到难题,有些迷茫也是正常的。我身份低微,常常身处困境,面对这些,反而会比公子先清醒过来,但是我与公子相比,实在相差太远,公子一旦清醒了,一定比我还要心意坚决。”莲心说这番话并非是纯粹安慰他而已,在她的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杨淳知侧过脸,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女,半晌,才说道:“莲心,谢谢你。”   “公子为什么要谢谢我?”莲心倒有些慌了,毕竟身份地位悬殊。   “莲心,已经到了今日,你还会被所谓的虚名身份所局限吗?这一路上,我看到你家小姐对待你如同姐妹,并非将你看成仆人,而你何苦自降身份,总是低人一等。在我眼里,与你家小姐眼里,你其实与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时候你比我们更加聪慧。”   杨淳知说得真心诚意,在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话,自从她被挑选成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她就谨记自己的身份,后来遭逢大难,遇到宁君禾,她心里又将他看成了自己第二位主人,平时关系融洽,但她始终觉得自己与公子小姐们是不一样的,不敢逾越半分。   莲心眼泛泪花,然后又抬手抹去,小姐总是说她爱哭,她已经开始学会克制了。杨淳知如同兄长一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就像一块璞玉,现在因为身份的阻碍,毫不起眼,但是若没有这些虚名所扰,做真实的你,你一定会大放光彩的,你比那些高门小姐们好太多了。我是说真的。”   少女莲心在听到这段话之后,第一次产生了自信的感觉,她微微挺直背,露出爽朗的笑容,如阳光透过云层洒出的光芒,“我不会看轻自己的,谢谢你。”   杨淳知却转过脸,不敢再深看她的笑容。      苏红叶站在门外,里面躺着正在疗伤的林成璧。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林成璧,完全没有能力保护自己。但是她犹豫了许久,还是放弃了。   她黯然离去的背影被站在一旁的琴师看到了,琴师抱着琴,立在长廊下,若有所思地看向屋子,就在那一刻,他做了个决定。      ……   苏红叶找到了莲心,而杨淳知已经不在她的身旁。   莲心将方才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然后告诉苏红叶,“小姐,杨公子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他说我的身边还有你们可以照顾保护,而他的夫人和女儿却只能依靠他的保护了。如果有一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他不站在她们身边,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白了,好像天塌地陷的事情真的发生了一样,他说他连想象一下就恐怖,所以他很快就出发,去找她们了。”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完全释然的莲心,真不敢想象这个少女是怎么度过那段黑暗恐怖的时光的,还好,她还是一个开朗活泼的少女,她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   “小姐?你在想什么?”莲心注意到了她的分心,连忙停下自己的话题,担忧地看着她。   苏红叶摇摇头,在她手心里写道:那蛊毒?   莲心的秀眉扬起,脸上的神情有些得意,“小姐,你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厉害吧,我把蛊虫征服了,现在它只能乖乖听我的话,我高兴,它就得高兴,我难过,它就得难过。”   竟然还可以这样,苏红叶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没有事情就好了。她点点头,不放心地问道:那不痛了?   这一路上,莲心和杨淳知一旦分开的距离有些远,两个人就会感到蚀心的痛楚。   莲心摇摇头,“不痛了。这蛊大概是被我说服了,终于对自己的伴侣死心了,它没有了情,当然不会痛了。”   苏红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没有问杨淳知的情况,但是,他应该正在承受蚀心之苦吧……不过不可以告诉莲心,就让她天真地以为事情已经顺利解决吧。这个少女,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杨淳知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捂住自己的心口,那里,痛得如正在遭受剜心酷刑。   它被自己的伴侣背叛了,失望愤怒的它只能将仇恨施与他。不,这只是一部分原因而已,更主要的原因还是,在这段时间里,他确实遇到了真正的爱情。   原来这三年的爱,根本不是爱情,他懵懂无知,直到今天才尝到情的滋味,却让他经历了剜心之痛。他跟体内的蛊虫一样,被深爱的对方抛弃了。   但是他不能再拥有他真正的爱了,他的妻还在家里等着他回去,他确实看清了自己的心,但无论怎么样,都只有一个结局,他只能回去,回到她的身边,哪怕从此以后要时刻遭受剜心之痛!   这段回家的路,他走得很漫长很漫长,他想要杀死体内的蛊虫,好像这样他就不会痛苦了,有些自欺欺人的想法。二十几年来,他活得一帆风顺,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能如愿的事情,这是第一次,也是他这一生最惨痛的一次。   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真正的爱。   相逢恨晚,相逢恨晚……他第一次真正体会到这个词背后惨痛的意义,如果三年前,他就遇到了她,他是否能够提早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情?   但是这个世上永远没有如果,他捂住心口,一只手扶住树木,极力忍住眼泪。   他知道在接下来漫长的人生里,只要他一想起这个苹果一样可爱的少女,他就要遭受蚀心之痛。相思漫长,不知道何年何月他才可以完全忘记她,可能三个月后他的情就死了,可能这一辈子,他的情都死不了……   但是他知道,这辈子,他都不能再见到莲心了。    ☆、神奇的力量   琴师拿着新熬的汤药走进屋子,他坐在榻边,林成璧已经很配合地解开了自己外衫,露出扭曲的刀疤。   这差点致命的一刀是乘人之危的山匪砍的,他们看到他扶剑跪在地上,满身剑伤,便上前又补了一刀,那山匪一定是以为他肯定活不了了,所以才没有将他掳走,而他带来的家丁虽然会武,但是跟常年实战的山匪比较起来,还是太弱了。最后只剩下他一人倒在血泊里。   林成璧知道自己还死不了,所以这场在别人看来是生死的经历,对于他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琴师垂眸,看着他那道创伤,掩盖的眸子令人看不清神色。      “不知林公子跟她们有什么关系?”琴师的语气很平淡,仿佛是不经意间问起。   林成璧对这个搭救了自己的琴师很有好感,他倒是挺愿意与他分享自己的往事,当然隐去了自己残虐的一面。“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汤药洒出了少许,琴师握住碗盏,幸而他这双手是练琴的,能够极快地稳住。他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未婚妻子?”   “你不信?”林成璧从怀里摸出一张沾染了血迹的纸张,“这是当初我们两家父母订下的婚约,有字为证。”   琴师没有去看那张婚约,专心致志地在装着清水的木盆里揉洗毛巾。林成璧见他不感兴趣,只好又将自己这张珍存着的婚约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怀里。   “那你们为何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琴师忽然又问道。   林成璧面色一僵,问道:“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不能讲话,我与她也不熟,不可能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或许是他话里的不熟让林成璧完全放下心了,林成璧想了想与苏红叶短短几次见面的情况,这个叫苏红叶的女人虽然占据了叶羽的身体,但是她的性格脾气与叶羽完全不同,是一个能藏住话心思缜密的人。林成璧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他面色一下子变得不好起来,但是没有办法,他的叶羽现在只能让这个女人先守护着了,如果没有她,叶羽真的完全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琴师暗暗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他真的罪孽深重……   “我与她之间没有什么,只是她一心要出远门,未经过我的准许就跑到了这么远的地方,我不放心她,这才追了上来,谁能想到半途竟遇到了山匪。”林成璧早已想好这套说辞,“先生是这里的主人,不知能否帮忙挽留她呆在这里,等我的伤治好了,我就带她回去,家里已经开始张罗我们的婚事了。”   “这样啊,”琴师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他已经知道林成璧在撒谎了,“女人有时候确实很任性。”   “那还请先生多帮忙了。”林成璧连忙朝他弯了一下腰,拜托他了。      琴师抱着自己琴从湖边树林里走过来,苏红叶转头,看到琴师的衣摆随着微风摆动,他站在她的面前,脸上的神情非常陌生,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嗯,很难形容的表情。   琴师不远不近地站在苏红叶的对面,他说道:“我刚才给那位林公子换药,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他看到面前两个姑娘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好像他那句话具有雷电的威力,将她们原本明朗的世界瞬间打入狂风暴雨般。   林成璧说话是毫无顾忌的,但是他倒也没有丧心病狂地把自己怎么折磨人的事情告诉才认识没有几天的人。不管怎么样,这段过去多少有些不光彩,对女孩子的声誉来说,尤其严重。   琴师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可以让她们解读出来,她们不知道琴师此刻心里是怎么想的。莲心担忧地握住苏红叶的手,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琴师,“希望你不要只听他的一面之词。”   琴师恍若未闻,慢慢地说道:“他快要康复下地了,我想,在他完全恢复之前,你们应当尽快离开这里,寻找到你们的同伴。”   莲心诧异地看着他,“你相信我们?”   “我与他交谈的时候,他提到你家小姐,眼睛里尽是戾气与恨意,我不相信这种人。他还拜托我把你们留在这里,所以他应该是打算等伤好之后就马上将你们带回去。”琴师叹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会救他,但是我没有保护你们的能力,所以你们尽快下山,去找你们那两个同伴吧,我会在这里拖延一段时间。”   “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对付他,没有关系吗?”莲心担忧地看着他。   琴师看向关心自己的人,笑了笑,“你之前对我还抱有敌意,如今怎么倒又关心起了我?”   莲心满怀歉意地看着他,“之前以为你是坏人,现在知道你不是了。你是个好人。”   她还真是个单纯的孩子,琴师笑意不减,“你知道就好了。”然后他又收敛了笑意,郑重地说道,“不过你们确实要快点离开了,以后也不要再回来了,他一定会在这里留下盯梢的人。你们一出现,行迹就被他知道了。”   苏红叶错愕地看着他,这一别,下一次也不知道何时才能遇到了。   琴师看出了她眼睛里的留恋,他心里一暖,然后说道:“你们不能再来,我却可以离开去找你们。当然你们在哪里,我恐怕不知道,但是那位宁公子身份不简单,到了京都要找到他的家,应该易如反掌。”找到宁君禾,不就等于找到了她。   苏红叶朝他点点头,她已经将他看成自己的朋友,所以面对别离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琴师一直将她们送到下山的路口,“如果一路上没有遇到宁公子他们,你们就到城里买两匹马,守在城门口,如果是他们来找你们了,自然很好,如果是林公子来找你们了,你们就骑着马往南的城市逃去吧。将来我若又遇到没有找到你们的宁公子,我会将你们的行踪告诉他。”   “我现在才知道,你不仅是个好人,还是个聪明人。”莲心提着包裹,对琴师说道。   琴师微微一笑,“过奖。”      城里是不能再去了,苏红叶怕莲心又跟杨淳知遇上了。于是她们就在城门口买了两匹马,守在茶铺里,看着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   莲心托着下巴,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也不知道越厉跑到哪里去了。”   苏红叶放下茶杯,抬眸看了她一眼,不语。这句话,莲心一个上午已经唠叨了起码三次。她临走前向琴师要了一本当世人写的游记,此刻正好打开看消遣用。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要一年了,但对它还是简直一无所知,所以现在难得有空闲,可以坐下来恶补一下。   山川地理与中国古代没有多少区别,但是发生在这片大地上的事情却迥然不同。这个世界有自己的神话故事与民间传说,最为传奇的是,从有文字记载开始,这片大地至始至终都由一个王朝统治着,到如今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千年。   苏红叶看到这段描述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两千年王朝啊,这到底是何等霸气的帝王之家才能维持住!   “小姐,怎么了?”莲心听到她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忙探过身子来,好奇她看到了什么。   苏红叶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这对于土生土长的莲心来说是不足为奇的,如果告诉她有一片土地上每隔两三百年便要来个天翻地覆的改朝换代,莲心也会倒吸一口冷气吧,那种混战交伐的场面是莲心无法想象的。   这片土地上也有战争,但每次的叛乱或者外族入侵,都被实力强大的王朝碾压。因此在书中记载的战争都是轻描淡写的,更多的是讽刺战败的一方,写他们在战争中滑稽弱小的一面。因为实力相差实在悬殊,这样的战争少之又少,到了这一代,几乎已经消声灭迹了。两千多年的岁月终于让所有人坚信这个王朝是不可摧垮的。   苏红叶放下书,静静地想了一下,这样的事情在人类世界里几乎是一个奇迹。她再看面前的世间,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这个世界上有驭风术、蛊毒还有轻功,这活在武侠世界里的力量也纷纷出现了,也就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了。   她翻过战争这面的内容,很快看到了上面介绍的,这个世界存在着一种力量。   虽然统称是一种力量,但在实际上,这种力量又分成千千万万种,驭风蛊毒算其中的两种,不同的人修习不同的力量,便能产生不同的效果,甚至有些人天赋异禀,比如书上便介绍了一个京都小姐出生后便能读人心,长大后,随着这份力量的成长,她甚至能够看到人们的往事与未来,大家都觉得她是代表天意的神,有司命的能力。   苏红叶看得津津有味的,直到莲心说道:“小姐,你也看这种奇闻异录?”   “?”苏红叶抬头,疑惑地看着莲心。   莲心说道:“小姐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的,说都是写书的人天马行空,瞎编的而已。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这样,但现在我们出了一趟远门,连情蛊这种活在传说中的东西都碰到了,我才开始相信了。小姐是不是也开始相信了?”   苏红叶点点头,这个世界无奇不有,她都借尸还魂了,这些还有什么不能不信的?   莲心忽然又收敛了笑意,充满担忧地说道:“不过见识了这些奇妙的力量,我心里倒有些不安了。我们这些普通力量在它们面前简直弱得不堪一击。天有时候也是非常不公的,赋予了这些人独特的力量,却遗忘了大部分人。”   难得莲心会这样感慨,苏红叶想了想,也是,但是她这样,算不算也有了一份与众不同的力量,她的灵魂竟然可以在在别的躯体里复生……如果这是这个世界赐予她的力量,那么这是不是代表了她可以永生?还是这只是一次性的力量,使用后就永久失效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苏红叶估计是要再死过一次之后才能知道了。    ☆、雪域   黄昏的光芒洒在茶铺陈旧的桌子上,苏红叶终于将手中的书册翻完,她抬头,被眼前如涂血色的天边吓了一跳,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   莲心见她终于看完了,这才出声跟她说话,“小姐,天快黑了,我们要找个地方住下。”   看来这一天莲心都没有看到宁君禾或者越厉经过城门,苏红叶发现自己这才开始着急起来,她将书册放好,对莲心点了点头。   就在这满地残阳光芒的城外,苏红叶起身,忽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身影。      宁君禾从马背上跳下来,佩戴的长剑剑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扬起来,他牵着马,朝苏红叶她们大步走来,然后立在桌子边上,“你们还好吧?”   莲心已经跳起来,跑到他的身边,“公子,我们在等你!总算等到了你。”   宁君禾点点头,“我沿途寻你们未果,又回到了老先生的住所,这才知道你们在城门口等我。我离开的时候,琴师告诉我林成璧三两天无法下地,我们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再往南走。”他说完,就看向苏红叶,“你遇到他,还好吧?”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一切还好。她上前,与他站得稍微近了一些,才拉住他的手,在他手心上慢慢写道:遇雨呢?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遇雨,莲心说她将遇雨留在了杨府,宁公子会照顾他的,但是现在宁君禾,是一个人出现在这里的。   宁君禾僵立在原地,朝他们周围看了看,确实没有看到遇雨,他看向脸色苍白的莲心,“你回到杨府之后,没有带走遇雨吗?我将他托付给了杨夫人照顾。我以为你将他接走了。”   莲心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我以为公子是抱着遇雨去找我们的!杨夫人没有跟我说遇雨还留在杨府啊。”   苏红叶紧紧抓住宁君禾的手指,宁君禾看着已经崩溃的莲心,先吐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看来杨夫人对莲心不满,没有将遇雨还留在府里的事情告诉她,他看向苏红叶,“你们先留在这里,我骑马回到杨府,这就将遇雨接回来。”   苏红叶朝他点点头,目光满含担忧,宁君禾抓住她的手,飞快地握紧了一下,让她放心,然后转身跳上马,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杨府。      莲心崩溃地捂住自己的头,“都是我不好,我竟然把遇雨给忘了。”她是因为自己与杨淳知的事情而自责,若不是她和杨淳知忽然离府“私奔”,接下来也就没有这么多事情。   苏红叶坐在她身边,无法出声安慰她,只好抱住她的肩头,让她安定下来。莲心转过身,寻找到了慰藉,趴在她的肩头开始哭泣。   苏红叶抓住她的手,飞快地写道:公子会把他接回来的。   但是她心里有点隐隐不安了,她好怕宁君禾空手而归!      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在城门关闭的前一刻,宁君禾才骑着马回来。他仍旧是一个人。莲心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意又涌了出来,苏红叶连忙拉住她的手,朝宁君禾小跑过去。   宁君禾面色凝重地跳下马,说道:“林景霜用你的样子,将遇雨从杨府接走了。杨夫人毫不知情,她虽然对莲心有怨,但也不至于迁怒到一个孩子,因此她说的应该是真的。”   莲心疑惑地问道:“林景霜是谁?”   宁君禾将之前的事情简短地告诉了莲心,莲心惊呼了一声,这一路上,她竟然毫无察觉有两个小姐!她连忙看向苏红叶,目光里有歉意,她竟然没有认出来假的小姐。苏红叶朝她摇摇头,示意她没有关系。   “当务之急是找到遇雨,林景霜既然接走了孩子,那么她应该会主动来找我们,只是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宁君禾万万没有想到林景霜会对一个孩子下手,自己还是疏忽了,“遇雨的身世不简单,被人知道了,他的父母之前所做的牺牲与努力恐怕就功亏一篑了。”   这番话让大家都面色沉重起来,宁君禾沉吟了一下,然后问道:“这一路上,你们见到越厉过吗?”   莲心猛地摇摇头,“一路上我都在四处留意,但是没有看到越厉,不知道他跑到了哪里去。”   宁君禾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让她不要着急,“越厉以前已经习惯独来独往,他现在一个人离开,也足以自保,我们不用替他过多担心。”   话虽然是这么说,莲心却知道这些都是安慰自己的话。      林景霜知道宁君禾会来找自己的,她其实就坐在城门口的树上,目睹了他面色苍白地冲进城里,然后又满脸失望地回来。她低下头,轻轻地抚摸着遇雨柔软的黑发,遇雨已经沉睡在她的膝盖上。   她抱起遇雨,轻盈地跃下树枝,趁着夜色迷蒙,走入了树林之中,临走之前,她将一支绑着信纸的弯镖射到了宁君禾他们坐着的桌子上,正中中央,红色流苏在夜风里摇曳。      宁君禾将展开的信纸摆在桌子上,“遇雨果然在她的手里。”   “我太疏忽大意了,竟然将遇雨遗忘在杨府里。”莲心颓然地坐在凳子上,想起自己曾经对竹雅许下的承诺,顿时越发愧疚懊悔。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我们尽快找到林景霜,她的目的是我们,应该不会对孩子做什么。”宁君禾将插在木桌上的红镖拔了出来,将它放起来,然后转身去牵马。   信纸上标明了她要去往的地方,竟是南疆之地。林景霜就是在这个地方学会了蛊毒。      苏红叶在那本游记里看过描述南疆的文字:一个被形容成拥有神奇力量的国度。因为常年处在沼泽瘴气之中,这片土地酝酿出了独有的毒物与毒气。一般人很少踏足这片土地,除非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心理准备。   这里的南疆远比苏红叶想象中的要来得杀机重重。   “林景霜将我们诱导到这个地方,恐怕要对我们不利,我们一路上要倍加小心。”宁君禾一路上都在叮嘱莲心不要冲动行事,因为莲心已经积压起了无数懊悔与愤怒,以她的脾气,一旦遇到林景霜,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拔刀相向。      一路往南驶去,苏红叶看着景色变得越来越晦暗,反倒衬得天空的月亮越发明亮。月色下,是一片荒凉如沙地的枯林,枯枝宛如从地底伸出的死人骨头,瘦骨嶙峋,惊悚恐怖。虽然是在夜里行路,但罕见的在路上没有见到任何人影,甚至是任何生物。   起先还能听到几声虫鸣声,后来这些大自然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达达马蹄声和冰冷的夜风。苏红叶用头巾盖住了自己的头,以此抵御越来越狂烈的夜风。真是神奇,不过是一夜马程的距离,两个地方简直有人间地狱的区别。这片大地越来越荒凉寒冷,气候变化迅速,连天空的明月也渐渐变得宛如冰块般阴冷,孤零零地悬挂在漆黑的夜空之上,苏红叶看着这轮明月,顿时觉得天地浩荡,无比孤寂冷清。   宁君禾示意她靠近一点,然后他拢紧了自己的衣袍,但依旧抵御不了寒风的袭击。苏红叶整个人都几乎藏在了他的怀里,将手伸进了他衣袍下劲瘦的腰部,然后紧紧抱住他,以此汲取他身上的温度。但即使是这样紧紧拥抱着,寒风仍旧透过缝隙吹了进来。   直到来到一片雪域之前,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如此寒冷,面前横亘着一片连绵不绝的雪山,是真正的雪山,完全由雪堆积成的连绵群山,月光在雪色的反射下,显得尤其明亮,宛如白昼。举目望去,皆是晶莹剔透的冰川,中间蜿蜒着一条完全结冰的大河,要是再往前走,必须踩着这条冰河前进,别无他路。   苏红叶揭开自己的头巾,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奇景,在她的认知里,这片土地已经接近赤道,因此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寒冷如北国般的气候,更不用说出现了连绵不绝的冰川大河,这片大地完全成了一片雪域,简直令人匪夷所思,不可置信。   “怎么?”宁君禾看到她脸上露出震撼的表情,甚至伸出手,在面前的雪山上,抓了一把雪。苏红叶看着雪花在自己手心上融化,一些甚至来不及融化就被冷风吹走了,这些是真正的雪。她这才完全相信奇迹在这片土地发生了。很久以后,在苏红叶清楚这个世界的地理位置相当于地球的南半球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越往南行驶,气候就越寒冷。这个异化的世界,已经远远超出了苏红叶的认知,明明有着古中国的风格与文化语言,却处于与之相反的半球。她隐隐觉得这个世界是由某个人虚构出来的,但不敢往下深想,她好怕自己也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人物,虽然很不幸的,她确实是。      冰河不能骑马,他们只好下来,牵着马步行而去。沿途留下了清晰的足迹,应该是林景霜故意留下来指引他们的。因此一路上他们马不停蹄,根本没有时间休息,就这样追到了这里。   莲心转过头,看着冻得牙齿打颤的苏红叶,“小姐,你冷吗?”   在这里只有苏红叶不会武功,因此她是感觉最冷的一个,莲心走过来,从包裹里找到了一件较厚的外袍,“忽然想起我提前准备了这个,小姐快点穿上吧。”   苏红叶简直对她感激涕零,要是再没有衣物补给,她真怕自己被冻晕在冰河上了。      他们沿着冰河慢慢地走入了冰川深处,如果此时从冰川顶端俯瞰而下,可以看到蜿蜒曲折的冰河上几个黑点渐行渐远,四周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雪山的呼号声。       ☆、掘冰   林景霜一回到南疆,便给遇雨换上了绵软温暖的衣裳。遇雨戴着毛茸茸的纯白帽子,宛如雪域里的精致娃娃,林景霜弯下腰,看着这个粉妆玉琢的孩子,忍不住在他的脸颊猛亲了几口。   这一路上遇雨很乖,没有哭闹,但是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苏姐姐了,因此一直抿着唇,不哭也不笑,像个没有任何情绪的木偶娃娃。   林景霜却更喜欢这样的孩子,沉默冷淡,矜持孤傲得像个小大人。   “真舍不得把你还给他们啊,要不,以后让我来养你?我们两个人在这里相依为命,我还可以收你为徒,教你琴技和蛊术,这样我的绝学也有传承人了。”林景霜捏了捏遇雨雪白柔嫩的小脸。   遇雨没有说话,但是林景霜明显感觉到了他忽然在自己怀里颤抖了一下,是整个身体颤抖的程度。他在害怕。   林景霜抱着他的小脸蛋,强迫他看着自己,“小遇雨,你告诉我,这样不好吗?”   遇雨咬着牙齿,拼命忍住不要颤抖,但是抓着林景霜衣角的小手还是忍不住抖了起来,他整个人宛如被丢在大风里颤抖的小叶子,可怜得让人心疼。林景霜生气得将他甩到了地上,然后站起来,独自生了一会儿闷气。   遇雨从雪地上爬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坐在地上,努力做出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他不知道苏姐姐什么时候才能来救他。      沿着冰河上刻意留下来的足迹,宁君禾很快就找到了林景霜歇足的地方。她坐在冰雕的树枝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你们终于来了。”   林景霜恢复了自己的样子,坐在冰枝上,俏皮自然,仿佛坐在了自己的家里。而遇雨也坐在冰枝上,双目垂下,面无表情,竟像是睡着了。   他们看着这一幕,都很担心遇雨,但是林景霜很快告诉他们,“你们不要紧张,我没有对遇雨做什么,他跟着我一路奔走,现在只不过是累得睡着而已。我将你们引诱到此地,是因为需要你们一个帮忙。”   “你想请我们帮忙,可以直说,为什么要用孩子威胁这种卑鄙的手段?”莲心愤恨地说道,她朝林景霜伸出手,“把遇雨还给我们!”   林景霜目光悲哀地看着她,“因为我若直说,你们不会答应跟随我来到这个荒凉的地方的。你们现在也亲眼看到了,所谓神秘的南疆不过是一片冰川雪地,空空如也。没有人愿意踏足这块土地。”   林景霜脸上悲哀的神情让莲心不能再愤怒下去,莲心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被她身上的悲伤所感染,“那你要我们帮你做什么?”   林景霜从冰枝上跳下来,然后直直地看着宁君禾,“我想请你们允许让我跟宁公子在这片冰原举办一场婚礼。”      这句话不亚于雪山崩裂,莲心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你好不要脸,明明知道我家小姐与公子情投意合,你还要胁迫我们让你跟公子成亲?”   两个当事人脸上的神情倒是很平静,唯一的举动就是苏红叶伸出手,拉住了宁君禾的手,以显示主权所在。   林景霜看着忽然靠在一起的两个人,苦笑一声,“我知道你们彼此感情深厚,但我只求一个婚礼,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只能带着遇雨永远消失在这片冰川里。”   宁君禾淡漠地说道:“不行。”也不知道是说婚礼不行,还是让遇雨消失在冰川里不行,亦或两者皆有。   苏红叶:“……”她是想说些什么,奈何发不出声音。幸而莲心问出了她想问的话,“为什么一定要和公子在这里举办婚礼?”这里没有婚证人,也没有任何婚礼器具,如果真的要举办一场婚礼,那也肯定是简单草率的,并且无效,只是一场形式。如果林景霜真的想要以强嫁的方式得到宁君禾,在外界所有人面前举办,岂不是更有效果。   林景霜点点头,说道:“只能在这里举办婚礼,因为我和我的夫君还没有来得及成亲便分离了,我想在这里圆一个梦。”   “你的夫君?”      林景霜伸出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这就是他留给我的印记,但是我始终忘不了他。他欠我一个婚礼,但是他已经永远无法帮我实现,而这里不会有人愿意踏足的,所以我只能请你们帮忙了。”   莲心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脸色都变了,“你的夫君打你了?”   宁君禾看了莲心一眼,似乎要示意她不要再问了,苏红叶知道他在担忧什么,微微用劲攥住他的手,然后对他轻轻摇头,表示没有关系,自己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脆弱。   林景霜摇摇头,又点点头,“很难说清楚我跟他之间的事情,你们跟我来看一看他就知道了。”她抱起旁边依旧在睡觉的遇雨,从冰枝上跳下来,然后朝着冰川深处走去。      光滑透明的冰面无限地延伸着,目力所及,几乎没有尽头。他们走入了冰面中央,往四周望去,除了冰还是冰,整个世界在这里似乎变得通透干净了。   林景霜直接坐在了冰面上,然后指着她的面前说道:“他就睡在里面。”   宁君禾牵着苏红叶的手,朝她所指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走去,冰面映出了他们的影子。莲心看到了冰里面的人,直接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而苏红叶要不是有宁君禾的稳住,也差点腿软得坐了下来。   这片冰原看上去有万丈深,因为透明,往下看如看向浩瀚辽阔的星空,无边无际,永远看不到尽头,不能够长时间地盯着脚下的冰面,宛如站在悬崖上的玻璃栈道上,不,这远比玻璃栈道还要来得令人心惊胆战,因为透明的缘故,这个高度看上去深得可怕,而就在这片冰面下,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人,他似乎被冰埋得很深,但是又能够让人看清楚他的容颜。这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因为长时间被埋在冰里,暴露出来的肌肤异常苍白,青色的血脉微微浮现,即使容貌清俊,在这种情况下也让人心里发毛。   但是让莲心和苏红叶腿软的不单单是这些,更令人心悸的是,深冰里的身体似乎还活着,他的胸膛有轻微的起伏。   莲心稳住心神后,趴在冰面又观察了一下,确定他的胸口确实在起伏后,她看向林景霜,“你的夫君好……好像还活着……”   林景霜摇摇头,“他已经死了,在动的是他养在身体里的蛊虫而已。虽然时间已经很久了,但是这些蛊虫在他的体内,可以将他体内的骨血与五脏六腑作为食物,所以它们还可以活很久。但是埋住它们的冰非常厚,即使它们能够维持一段时间,最后也注定是死亡。”   也就是说,这具看似正常的身体,里面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了。莲心意识到这点后,吓得往后滑去,不敢再往里面看了。      林景霜朝他们看去,表情阴沉沉的,“每个人看到他这种情况,都是你们这样的反应。他也算是罪有应得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他完成一个婚礼,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宁君禾站在冰面上,慢慢地说道:“我可以帮你把他挖出来。”言下之意,是让她跟她自己的夫君来一场真正的婚礼。   林景霜大概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办法,她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既然你有决心可以把他挖出来,那就麻烦你了。不过我告诉你,冰层非常厚。”   苏红叶一把拉住真的要去挖冰的宁君禾,皱着眉朝他摇摇头,她在他的手心里写道:不要去,我不介意。   这里的冰非常厚,又冷,如果真的要掘冰三尺,更何况还远不止这个厚度,不知道要耗费多少时间与精力,与其这样,不如答应与林景霜来一场形式上的婚礼。   宁君禾却对她摇摇头,他说:“我介意。”      苏红叶怔怔地立在原地,她忘记了,宁君禾对待感情有着很淳朴的执着,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他第一次对女孩子动心,对一些东西看得非常重,即使是形式上的一些东西。苏红叶有些无奈,而林景霜早已料到了宁君禾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早在那次夜宿树林她就很了解了。所以面对不能与他来一场婚礼的遗憾,她心里反而已经做好了准备,她是这样想的,反正以后的时间还很长,她不会放弃的。   苏红叶看了林景霜一眼,而林景霜微微低着头,朝她露出一个阴沉的笑。苏红叶想到了山下那个小村庄初遇林景霜时的场景,她走到林景霜的身边,慢慢坐下来,看着有些诧异的她,一把拉住林景霜的手,将她放在自己面前,林景霜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缩回自己的手,苏红叶看到她的手上布满了伤痕,她就在林景霜伤痕累累的手心里写道:“蛊虫可以治哑疾吗?”   林景霜费了一点功夫才弄清楚她在自己手心上写了什么,她缩回自己的手,很想冷淡地回应她,但是苏红叶安静地坐在她身旁,温和的脸庞上散发着女孩子之间的善意,面对一个温柔的少女,还是一个被自己推下水中过的少女,林景霜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以冷漠还是以歉疚还是以友好的姿态对待她。   直到耳畔听到宁君禾掘冰的声音,林景霜看着这位来自京都高贵的公子,弯腰干着掘冰人的工作,而他选择这项苦工,是为了身旁这个女人,林景霜想好了,她要以情敌的姿态来对待苏红叶。       ☆、撩情敌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苏红叶已经有所发现了,这个世界的人普遍都带有些单纯的品质,即使是再怎么聪慧,如宁君禾,再怎么阴沉,如林景霜,或者是再怎么阴毒的林成璧,在有些时候都有些单纯。这个时候,她这个来自遥远时代的人,就可以展露出复杂的一面了。   短短的片刻里,她已经知道了林景霜在犹豫矛盾什么,竟然要想这么久,才决定用什么样的姿态来对待自己啊,但是这样已经有点晚了,因为她已经率先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景霜猝不及防的手腕。   林景霜看着自己再度被紧紧握住的手腕,有些错愕,再怎么善良的人,在面对曾经陷害过自己假冒过自己的人,都不会这么友好吧……   偏偏苏红叶似乎一定要跟她做朋友,她又在林景霜的手心里写道:“遇雨很可爱吧。”   此时林景霜才想到遇雨,她刚才将他放到了旁边的冰面上,她浑身一僵,回头一看,莲心已经将遇雨抱走了。   “你……”林景霜想要站起来,但是苏红叶还是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不怕我的蛊了吗?”   苏红叶在她手心飞快地写道:交个朋友吧。   林景霜发现自己这么快,就习惯了她在自己手心写字,而且越来越能够读懂她写了什么了。这可真不是好兆头,林景霜想用蛊对付她,但是苏红叶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脸上散发着善意。林景霜已经无法像第一次遇到她那样毫不犹豫地下手了。   苏红叶看到她有些动摇,又写道:我们会帮你的。      宁君禾的长剑直直地入了冰层里,淡紫色剑穗在冷风里飘扬着。林景霜看着这一幕,竟觉得有些美,她迫不及待地膝行过去,在那里冰层已经被掘出大部分,形成了一个冰坑。而她的夫君躺在冰里,现在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冰了,触手可及。   宁君禾拿回自己的佩剑,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他不能将覆盖在这个人身上的所有的冰都挖掘出来,因为这样一来,这个人身体里的蛊虫也会倾巢而出的,那将是一场灾难。   林景霜趴在薄冰之上,用伤痕累累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死去的人,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这么接近自己的夫君。      等到林景霜平静下来,她回头,看到他们还在,“我以为你们会趁机逃走。”   宁君禾淡淡地说道:“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事情,你对我们也没有了威胁,为什么要逃。”   此时天空已经逐渐暗淡下来,快要入夜了,莲心已经将遇雨交给了苏红叶抱着,她手握着短剑,故意凶狠地说道:“你不是要跟你的夫君成亲吗,快点准备吧。”   林景霜从一个不深的冰窟里摸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嫁衣,火红得亮眼,铺在冰天雪地之上。莲心收好短剑,走到嫁衣面前,有些惊异它的奢华精致,“好漂亮的嫁衣。”   “这是南疆的嫁衣,与你们京都不一样也正常。”林景霜将嫁衣抱在怀里,“我先去穿嫁衣了,至于这件,麻烦你们帮我盖在他身上吧。”她难得露出友善的一面,莲心倒是很乐意帮她这个忙。      林景霜爬到冰川的背面,开始缓缓换衣。等到她拖着嫁衣从冰川后面慢慢地走出来的时候,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满天繁星,点点缀在夜空,然后倒映在透明干净的冰面上,美得惊心动魄。林景霜踩着满地的星影,朝他们所站着的地方走去。   在等待林景霜换衣的时候,宁君禾从衣袖里摸出了火折子,他示意苏红叶和莲心将堆积在一旁的碎冰点燃,“就当他们新婚之夜的婚烛吧。”   一圈燃烧的冰围成了一道光墙,蓝色的火焰在黑夜里摇曳着,林景霜立在这些火焰面前,有些发呆。   苏红叶走过去,将发呆的林景霜牵到了火焰圈里,莲心早已将男式婚服披盖在那个人身上,他静静地躺在冰里,星光倒映了一地。   “按照你们南疆的方式来吧。”宁君禾站在冰焰外面,说道。      林景霜跪坐在自己夫君面前,弯下腰,隔着冰冷的冰,在他额头印上了一个吻。她保持着这个动作很久,然后才慢慢直起身来,她示意他们也坐在旁边。   已经苏醒的遇雨手里握着一支临时做成的冰烛,懵懂地递到林景霜手里。他苏醒后,以为就再也不用见到这个怪姐姐了,但是没想到看到了她穿上嫁衣的样子。遇雨觉得这样的林景霜比之前看到的好看很多,也温柔得多了,于是他才愿意给她递上一支冰烛。   林景霜火红的嫁衣衣摆铺在冰面上,宛如一朵玫瑰花绽放在冰天雪地里。苏红叶和宁君禾跨过她的衣摆,然后坐在了她的对面,这是证婚人的位置。   冰烛在星光下渐渐燃烧殆尽,仪式才算完成。林景霜站起来,将堆在一旁的碎冰重新盖在了他身上,等到做好一切后,她才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两个人。   莲心已经在半途抱着睡着的遇雨先到冰窟里休息了。因此此时只剩下苏红叶和宁君禾还在见证着这场注定没有什么结果的婚礼。   林景霜自嘲地说道:“你们一定觉得我很……”   “没有,只是希望以后你可以更开心一点。”宁君禾打断了她的话,坐在她的对面,表情认真地看着她,“我们已经将你当成朋友,希望你也可以友好地对待我们,真的。”   林景霜转动眼眸,“你以为我感动了?”   “我们做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感动。”宁君禾的语气依旧很淡然,“当然,你要是非这样以为,我们也无可奈何。”   林景霜抬起手,抹了抹湿润的眼角,“你以为这样我就会生气了?”   “你今天是新娘子,都由你。”宁君禾看到星空下,她眼角闪过的泪光,终于妥协了,不再冷言冷语。   林景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苏红叶平静地听着他们刚才的对话,但是她没有错过苏红叶在宁君禾手心里写着字。她心口里好像有一股气,但又无可奈何,“你要怎么说话,还要她来教?”   知道被她发现了,苏红叶没有缩回手,而是继续在宁君禾手心上写着字,宁君禾说道:“你今夜很美。” 他皱了下眉毛,侧头看了苏红叶一眼,苏红叶示意他继续说。   林景霜听到来自他的夸赞,怔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是苏红叶的意思。宁君禾这时又说道:“真心实意的。”   林景霜这才稍微好受一点,她发现自己对苏红叶竟然也没有那么嫉妒有敌意了,真是奇怪,若是以前,她一定会感到受辱般跳起来,她一定是被她同化了。   “你们不好奇我跟夫君之间的故事?”林景霜目光看向冰里的年轻男子,他如果还活着,一定在悄悄听他们的对话吧。      林景霜也不管他们想不想听,就直接说道:“我跟他在琴山认识,他是南疆蛊师,用情蛊将我拐到了这片冰天雪地里。他是这里唯一的蛊师了,生怕自己的绝学无人继承,便出去寻找合适的徒弟。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选择了我的,但是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就将我拐到了这里,我的师傅和同门都以为我是情窦初开,跟他私奔出了师门。可笑的是,即使到今天,他们依旧这么认为。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蛊虫和他,后来他将所有的绝学都教给了我,只有了五年的时间,学成的那一天,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噬心蛊放到了他身上。”   她抬起手,摸着覆盖在他上面的冰,“他怎么都想不到吧,会死在自己的徒弟手里。后来我在冰窟里发现了这两套早已准备好的婚服,我才明白过来,他那天来找我,说要带我去看一样东西,原来就是这件嫁衣,他准备娶我为妻。但是一切都晚了,我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他。”   “这五年里,他为了让我尽快学会蛊术,十分严厉冷酷,甚至不惜用蛊虫在我身上进行试验,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还要娶我呢?在他的心里,永远只有这些可恶的蛊虫而已。”林景霜抬起手,匆匆抹去流淌出来的眼泪,继续说道:“我一离开冰原,就回去找我的同门。但是我的师父一看到我,就以我的戾气太重,将我困在了山脚下的村庄,让我以砍柴为生,同门师姐都在拿我开玩笑,不管在哪里,我好像都不被人喜欢。他们以取笑我逗弄我为乐,也不能怪我在她们身上下蛊虫了。这时候我才开始对他感觉到一些亲切感,后来我每用一次蛊虫,我就对他感激一分,也越来越想念他。后来我想到了这件还没有机会穿上的嫁衣,这是他送给我的最后一件礼物。这也成为了我的遗憾。今天我看到他躺在冰里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五年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是要让我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没有任何人可以制得住我。”   “但是你心里还是恨他。”宁君禾叹了一口气。   林景霜点点头,“他把我以前所有的美好都摧毁了。”   “那么今夜之后呢,你会有所改变吗?”   “你很希望我改变吗?为了你,我可以。”林景霜穿着嫁衣,目光明亮地看着宁君禾。   苏红叶低低咳了一下,提醒她自己还坐在这里。   宁君禾说道:“是为了你自己才改变,永远不要为别人。”   “很难想象你会说这种自私自利的话。”林景霜有些诧异他的劝告。   “对于女孩子,是要这样的。”显然这句话是苏红叶授意他这样说的。      宁君禾怕林景霜问出更多的问题,他直接一把拉起了还要写字说话的苏红叶,然后说道:“你先一个人认真想想吧,我们先走了。”   苏红叶还有好多女孩子之间贴心的话没有说完,但是没有办法,只好被宁君禾一把拉远了。林景霜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没有任何不爽。她果然是被苏红叶同化了吗……   苏红叶:才不是,我已经把所能想到的撩妹技巧都用在你身上了……    ☆、魔怔的越厉   璀璨的星空如无数的光芒点在闪烁,苏红叶踩着冰面上的星影,有种梦幻般的感觉。   宁君禾拉着她来到了一个空旷安静的地方,他们坐在冰面上,冰冷的夜风吹来的时候,苏红叶的记忆忽然回到了那晚坐在山顶夜风里的时刻。   她看向宁君禾,他的眼睛明亮安静,也在看着她。   苏红叶微微凑过去一点,按住了他的肩膀,还没有抬头,他已经俯下身,吻住了她的嘴唇。      一切尽在不言中,宁君禾的手揽住她的后背,轻轻地抚摸着。冷风依旧在吹着,苏红叶抱住了他的腰身,抬眸看着他,他看到了她眼眸里闪烁的笑意。   漫长的吻结束后,苏红叶感觉他在这方面简直进步神速,这次完全是他在掌控着,也可能是太久没有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了,宁君禾的心情明显跟以前不太一样。   分享了彼此之前的经历后,苏红叶才知道林成璧身上的剑伤是他留下来的。宁君禾叹了一口气,“我在他身上没有找到你的身契,看来他没有带在身边。”   苏红叶之前已经想了许多,这一路上他们都一直很被动,并且还抱着一丝可以跟林成璧和解的希望,但是在两次交谈后,他们已经知道这条路不行了。所以再一味地奔逃下去无济于事,如今只有回到京都,与林成璧,与林家正面对决了。   她看向宁君禾,他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宁君禾低声说道:“回到京都,那里或许已经有洪水猛兽般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你,你可以承受得住吗?”   苏红叶点点头,在他手心慢慢写道: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我没有做错什么。   她知道这一路上有无数次的机会他们可以返回京都,但是宁君禾都没有提出这样的方案,他心里一定已经预见到了京都一旦传开叶家小姐的遭遇,到时整个都城会怎么样沸沸扬扬地议论着她,所以他才想带着她离开京都远远的,但是一路上他已经知道了,这些其实都多虑了。   她的内心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强大许多。   “以后的路还很漫长艰难,我会陪你一起走下去的。”宁君禾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道。   苏红叶点点头,靠在了他的肩头:我信你。      ……   他们在冰河上留宿一夜后,林景霜换下嫁衣,追上了他们。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她站在他们对面,目光阴沉地说道。   他们有些面面相觑,莲心为难地说道:“我们自己都一身麻烦,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不是说要当朋友吗?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只有你们是肯收留我的,难道你们要反悔?”林景霜目光直直地看着苏红叶。   苏红叶想了一下,然后点点头,看向莲心。   “既然小姐都答应了,那我就没话说咯。”莲心跳上马,看着林景霜,“我们只有两匹马,你怎么办?”   林景霜笑了一下,“你们走你们的,我总有办法跟上来。你怕我跟你抢?”   莲心拉紧马缰绳,说道:“才不是,我怕跟你同骑一马!”说完,她就扬鞭先走前面去了。      他们离开这里只能沿着来时的蜀道回去,因此看到那座山的时候,苏红叶心里还有点发憷。宁君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害怕,“你在想那个女琴师?”   苏红叶点点头,那个女琴师的内心似乎藏着某种黑暗的东西,让她从骨头里感到一股凉意。此刻只能祈祷千万不要遇上她。   但是事与愿违,在山林里,一股悠扬柔婉的琴声忽然响起来了。   大家立刻停了下来,静心听去,这次只有一道琴音,是那个女琴师的。林景霜忽然从一堆树枝上出现,她现在已经是一身劲装打扮,手里握着双剑,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们,“是你们的人!”   “什么?”莲心骑马上去,眼尖地看到林景霜肩头有血迹浮现,她刚才竟是经过了一场搏斗,看样子还很激烈。   林景霜看了看她的神色,“你们的朋友,在前方已经大开杀戒了。”      莲心心里咯噔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宁君禾已经单枪匹马地冲到了前面,“你们先不要过来!”   苏红叶抱着遇雨,站在地上,目光惊惶地看向莲心,但是莲心比她还要来得惊惶,她想了想,很想拔腿冲到前面去,但是把苏红叶独自留在这里,又不行!   苏红叶看到她心烦意乱的样子,知道是自己拖累了她,她拉住莲心的手,匆匆写道:你也去吧,我担心公子。   莲心看着她,“小姐,我……你……”她一紧张就语无伦次了。   林景霜这时从树上跳下来,“这里不是还有我么,你家小姐让你去,你就去吧。”   “你?”莲心看向她,明显不太信任她。   苏红叶退后一步,一把拉住林景霜的手腕,示意莲心不用担心。莲心看了看她们,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家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和这个怪女人竟然这么熟了……她咬了咬牙,重新跳上自己的马,“小姐,你等我们回来!”   说完,她就如同一支利箭般冲了过去。      林景霜看着苏红叶,“真不怕我趁机又拐走你,害死你?”   苏红叶摇摇头,她要想继续害自己,一路上有无数的机会。怀里的遇雨面色苍白地抱着她的脖子,“姐姐……”他也知道发生事情了。   苏红叶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安静下来。林景霜环顾四周,然后说道:“我们在树林里等他们回来,哪里也不要去。”      莲心面色惨白地冲过去,一眼就看到了杀红了眼的人,她大声喊道:“越厉!”   那正与宁君禾拔刀相对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越厉,他衣衫破烂,头发披散,整个人如同走火入魔一般,嘴里一直喊着“杀!杀!”   宁君禾看到莲心要冲过来,连忙喝止了她,“他已经被琴音控制,六亲不认,很危险!”   “为什么?之前我们路过这里的时候,越厉完全有能力抵挡住琴音的诱惑啊!”莲心急得眼泪要掉下来,没想到多日不见,一见已是如仇敌一般。      原来在那日越厉得知莲心与杨淳知连夜“私奔”之后,他一路寻找他们,万念俱灰,误入此山中,他看到来时的蜀道,心中起了离开这个伤心地,回去找叶涟的念头。但是他心绪已乱,女琴师容心就在山里,她注意到了这个心烦意乱的少年,便趁机用琴音编织了一个梦境。   越厉最深处的黑暗记忆被琴声唤醒,身为死士时的杀戮与残酷念头纷涌而出。越厉坠入这场梦境里,竟无法走出来,潜意识里已经默认为自己又成为死士了,正在替主人执行任务。因此遇人则杀。女琴师陶醉在他内心的黑暗领域,竟一意纵容,将他视为了自己的杀人利器。   这几天这座山中出没的山匪流寇,几乎都命丧越厉剑下。   越厉感觉自己徒步走在漫长的黑暗小道上,旁边的树林如阴森地狱般绵延铺展开来,一路上尽是阻拦自己的妖魔鬼怪,他历经险阻,手刃猛兽,心中只想走出这段暗黑无比的长路,去见见许久没有看到的阳光。就在这一片黑暗里,一朵纯白的花朵浮在半空之中,四周泛着朦胧的白光,他走到哪里,这朵花便跟到了哪里。微光中花瓣娇嫩洁白,宛如一盏最柔美的烛灯。   但是这朵纯白无暇的花朵,指引他去往的地方却是一片腥风血雨。      莲心看到他那双原本幽黑明亮的眼睛此刻变得血红一片,顿时一种痛楚弥漫在心头,她拔出绑在袖间的短剑,“公子,我要叫醒他!”   宁君禾一剑拨开越厉刺来的剑锋,但是越厉又迅猛地扑了上来。   宁君禾不想伤到他,只能一味躲闪,他看向已经挽起袖子的莲心,“要小心!”   “公子,你快去找那个女琴师,她的琴音扰得人烦!”莲心深怕自己一不小心也被琴音缠绕住了,但她自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刻意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越厉动作极快,察觉到有人要从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便拔腿追了上去,但一股力量忽然拦住了他。   “越厉!你快点醒过来!”莲心在后面拦腰抱住他,撕心裂肺地大喊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里、心里去!   越厉浑身一震,似乎听出了她的声音,动作变得缓慢起来。   “越厉,我回来找你了。”莲心拉住他的手,看到他脸上迷茫的神情,“你忘了吗,上次小姐也是这样被琴声迷住了,都是假的,你快点醒过来!”   她不知道,在她拼命唤醒越厉的时候,越厉的梦世界里越发暗黑了,四周一团漆黑,唯独前方悬浮在半空的花朵,越发雪白明亮。   越厉甚至看清楚了那朵花的痕纹,丝丝缕缕,是一朵浮在水面的莲花。      “噗”莲心感到满脸的湿黏,她抬起手,手指上都是血迹,越厉吐了一口血,全溅在了她的脸庞上。   “上次我吐了你满脸血,这次就当还你吧。”莲心以为他清醒过来了,开了一句玩笑。   但是越厉看着她的眼神依旧未变,他抬起手里的剑,整个人如同被绳线控制的木偶,朝前刺去,刺中了毫无防备的莲心。       ☆、我的剑插在你的头颅上   苏红叶看着遇雨蹲在地上研究来来往往的蚂蚁,忽然一阵疼痛涌上心头。她立刻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林子里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一道身影从树枝上倒挂下来,林景霜看着她,“怎么了?”   苏红叶摇摇头,但是心头的阴影已经挥之不去。      莲心捂着受伤的腹部,颓然坐在地上,“越厉,你……”   越厉走到失去任何抵抗力的莲心背后,将利剑举到她的头顶,准备刺穿她的头盖骨。在他的梦世界里,那朵雪白的莲花已经完全绽放,极盛之后开始掉落,花瓣如洁白柔软的羽毛缓缓飘落,明明这朵花很小,但是它凋零的花瓣却像下起了一场鹅毛大雪。   越厉穿梭在大雪纷飞里,举着手里的利剑,所向披靡,将所有花瓣一一斩落,如同对待深仇大恨的敌人。   就在他要斩落最后一片花瓣之时,眼前的雪白变成了血色,漫天都是血色,如夕阳的火红遍布大地。越厉诧异地看着眼前渐渐变得明亮的世界,一个美丽的女子抱着琴站在自己面前,嘴角挂着一抹恶毒的笑容,像来自地狱深处的微笑,但是她很快就消失了,然后世界清晰了。      越厉松开手,倒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幕:莲心浑身是血地坐在他面前,头顶斜斜地插着一把剑,是他的剑!   剑已入头顶三分,鲜血淹没了她的脸庞,莲心整个人都坐在血泊里。   “莲心……”越厉单膝跪地,手指颤抖地帮她抹去脸上的血迹,但是怎么抹,也抹不干净了。   越厉伏在莲心的肩头,静默了几秒,然后弯腰用双手将她抱了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一只小小的虫子从莲心破损的肩头爬出来,茫然地看着四周,谁都没有注意它。虫子悄悄地爬走了,爬到了树林深处。      容心看着面前插在古琴中央的佩剑,淡紫色剑穗仍旧在飘荡,而她的古琴已经四分五裂。她站起来,看着宁君禾,“好久不见。她怎么样了?”   宁君禾拿起自己的佩剑,“我刚才应该把剑砍在你的脖子上。”   “你的剑不像是能沾血的。”   “它已经沾血了。”   容心不再说些什么,她已经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杀气。“你来得很及时,他的剑没有把她的头劈成两半,那就说明她还有救。”   “希望已经很渺小了。”宁君禾抬眸看着她,声音里有悲痛,“你杀了我的朋友。”   “你不能杀我。”容心淡淡地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   宁君禾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容心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巧精致的吊坠,悬空在她的手心下面,是一枚小小的雁形玉坠,展翅欲飞。   宁君禾倒退了一步,面色有些苍白,容心很满意他的反应,“不管怎么说,我已经算是你的长辈。你若一意孤行,一定要杀了我给你朋友泄愤,那请便吧。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就再也不能踏进宁家一步了。”容心扯出一抹笑来,“失去宁家长子身份的你,还拿什么来保护那个楚楚可怜的叶家小姐?”   宁君禾将佩剑收了回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淡然,“请把这枚玉坠还给我。”   “这个吗?”容心露出一丝嫌弃的表情,“没有人要的东西而已,还给你,就还给你咯。不过可千万别让叶家小姐看到,不然我的乖外甥,你要怎么跟她解释呢?呵呵……”   她的笑声实在十分可恶,宁君禾皱了皱眉,“我不是你的外甥,请不要乱认亲,谢谢。”他一把抓住被她丢过来的玉坠,转身大步离去了。      苏红叶看着孤身一人回来的宁君禾,往他后面看了看,没有看到莲心还有可能会出现的越厉,她露出诧异的表情,宁君禾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只好说道:“你先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们。”   沿着下山的路走去,苏红叶赫然发现这是前往那位老先生的方向,她心里咯噔一下,在他手腕上写道:谁受伤了?   宁君禾没有回答,只是专心致志地赶路。   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老先生的住处,林景霜没有跟他们来,她不想见到这位不喜欢自己的老先生。   苏红叶看到了停在屋舍外面的马匹,上面斑斑点点,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提起裙摆,将遇雨交给宁君禾,自己急匆匆地冲进了屋舍里。      越厉浑身是血地坐在屋子外面,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样子。苏红叶看到他落魄狼狈的样子,连忙冲了过去,但只能发出艰涩的声音,含糊不清。   越厉抬眸,看到一脸焦急严肃的苏红叶,想到她是莲心的主人,他直接跪在了苏红叶的脚下,然后做了一件让苏红叶束手无策的事情,他拉着她的衣摆,像个孩子一样大哭了起来。   苏红叶强压下焦急,只能先安抚住他的情绪。宁君禾让遇雨下地自己站着,然后走过来,一把扶起越厉,看着越厉悲痛欲绝的样子,冷淡地说道:“她不会死的。”   越厉怔在原地,“宁大哥……”   然后他就被宁大哥挥了一拳。   宁君禾继续冷淡地问道:“有没有好受一点?”   越厉抹去嘴角沁出的鲜血,点点头,他原来等的就是有人打自己一拳,他现在不需要别人的原谅或者谅解,只想让自己受到惩罚。宁君禾指着他身上的脏衣服,“现在你先去清洗一下,冷静下来,再来跟我们见面。”   越厉点点头,然后看向有些被惊吓住的苏红叶,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宁君禾打断了,“你现在先不要跟她说话。”      看着越厉失魂落魄地离去的样子,苏红叶也隐约猜到了一些。她刚才是被忽然狠起来的宁君禾吓到的,原来他凶起来是这样的。   宁君禾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然后语气沉重地说道:“你要准备好接受即将到来的任何坏消息。”   苏红叶坐了下来,像被人闷头打了一下,遇雨小跑步走过来,她转动眼眸看着他,心想遇雨什么时候会跑了?遇雨很快来到了她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指,软软地说道:“姐姐?”   宁君禾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此时已经没有任何语言可以安慰她了。   遇雨一直抓着苏红叶冰冷的手指,小孩子是敏感的,他感觉到了她在害怕,“姐姐,不要怕,遇雨在这里。”这句话他说的很慢,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长的句子。   苏红叶看着他,遇雨现在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她却哭了起来,眼泪唰唰地流着,宁君禾弯下腰,将遇雨放在她的膝盖上,让他给她擦一擦眼泪。   “姐姐,不要哭。”遇雨声音稚嫩,神情却很郑重。   苏红叶看了看遇雨,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宁君禾,她点点头,把眼泪硬生生忍住了。      等了许久,期间宁君禾离开了一会儿,然后端着食物过来,轻声说道:“已经很久了,你先吃点东西吧。”   遇雨已经在她的臂弯里熟睡,苏红叶抬头,发现天竟然已经黑了,屋子里亮起了灯,可以看到老先生走动的身影。   她机械地吃了一点东西,然后看向宁君禾,在他手心里写道:越厉呢。   宁君禾坐在她身边,“他已经梳洗过了,就坐在旁边这棵树上。”   苏红叶抬眸看去,越厉坐在树枝上,仰望着夜空,身影看上去很孤独落魄。   她握住手里的食物,为他不坚定的意志感觉愤怒。如果莲心不在了,她永远不会原谅越厉。   “不要想那么多。”宁君禾握住她的手指,让她放松下来。   苏红叶颓然地垂下头,自己愤怒又如何,什么也做不了。而且她更应该恨的,是迷惑了越厉的女琴师,她自己应该是最明白她的狠毒厉害之处的,那时候自己不也是对宁君禾起了杀心……苏红叶浑身颤抖了一下,宁君禾第一次在有别人在场的时候抱住她。“不要怕。”   苏红叶慢慢安静下来,她靠在宁君禾的怀里,发现自己又哭了,不想被他看到,她干脆将整张脸埋在了他的怀里,许久不肯抬头。   宁君禾像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好了,一切都会好的。你不仅仅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他们啊。你忘记了吗,越厉在那么重的伤之下都好了,你也要相信莲心,她还这么年轻,一切都会好的。”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甚至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露出来的耳朵。   等到苏红叶重新从他怀里抬起头,他胸口的衣裳已经湿了一片。宁君禾默了几秒,然后无奈地摇摇头,“流了这么多眼泪,喝点水吧。”   苏红叶摇摇头,依旧难过得不得了。      这时候越厉忽然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因为动作太过迅猛,竟摔了一跤,然后又立即爬起来,门正好吱呀一声被打开,老先生满脸疲惫地走出来,双手还沾着水珠,越厉冲到他的面前,“她……”   老先生将手里握着的佩剑递给他,“我已经把剑取出来。”   越厉看着横在自己面前的佩剑,这把剑陪了他十几年,今天第一次没有勇气拿起它。剑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迹,而它的剑鞘空荡荡地挂在他的腰间。   “把它接过来吧。剑是无罪的。”宁君禾走过来,轻轻地说道。   越厉这才伸出手,以极大的毅力才重新握住了这把曾经刺进少女头颅的佩剑。   老先生看着他将剑刃重新放回剑鞘,才继续说道:“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努力,她还有一息尚存,但终究受伤过重,恐怕一段时间内无法醒来。”   越厉面色苍白地听完了这段话,他艰涩地说道:“您是说她还活着,但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我知道你们不想听到这个结果,但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结果了。”老先生抬起手,拍了拍越厉僵硬的肩头,摇头叹息地离开了。   “只要还活着,就还有希望,你们说对不对?”越厉游魂般地看着旁边的两个人,急需他们的肯定。   苏红叶艰难地点了点头,宁君禾帮她回答了,“我们先进去看看莲心。”    ☆、路遇卿心   少女躺在淡青色床帐里,如墨般的长发散在枕上,等到走近了,才发现这长发已经被剪刀一刀剪下,用红绳子绑成一束,搁在枕头上而已。   越厉站在床边,几乎以为她已经死了,老先生那样说只是安慰自己而已。因为莲心的脸庞血色尽无,甚至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她的表情还保持着被刺之时难过的样子,好像看到了绝望的尽头。   一滴眼泪落在少女雪白的手背上,缓缓晕开。   越厉不明白莲心这么机灵的女孩子为什么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不肯躲开,现在他看着莲心的表情,才终于有点明白过来。   她相信自己,才没有从自己身边逃开。但是她没有想到,他真的对她下手了,所以她才这么难过。   越厉颤抖着拾起枕头上的长发,将它小心翼翼地绕在手指上,“莲心,我……” 他低下头,悲伤瞬间淹没了他的任何言辞。      苏红叶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自己来到这个世上后最亲密的人躺在床上,她坠入了自己原先的人生回忆里。重生在这具身体之后,她从来没有回顾自己前一世,连一次也没有,不是不敢,而是自以为看淡了一切。前世的她把一切都看得极重,从来没有人可以伤到她,在那一世她是所向披靡的,无人能撼动她的任何。或许是老天看她过得太顺风顺水,所以才让她重生在这个悲情小姐身上,让她尝尝处处被人欺负的滋味,她一开始觉得很新鲜,这不一样的人生让她尝到了痛苦、悲愤和惊惶。这样负罪的人生甚至让她产生了莫名的牺牲精神,她觉得原谅林公子,将所有苦痛看成人生必经的经历,收起自己的利爪,这样就能够证明自己内心是如何的强大。   她自以为淡然到可以接受这一切了,她身边站着宁君禾,他用他的云淡风轻和力量保护了她。直到此刻,看着床榻边如此悲伤的越厉,还有莲心脸上难过的表情,她才明白有时候人是要狠一点的,不然谁都可以欺负你了。      莲心的伤口在逐渐痊愈,她的身体还在顽强地自我修复着,但是她始终没有苏醒过来。苏红叶在她修养期间,向老先生询问了琴师的去处。   宁君禾带着她按照老先生所说的地方找到了琴师。他已经回到了自己的住所,据说是与师妹斗琴失败了,他打算隐居起来。   这个地方非常不好找,因此当琴师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红叶和宁君禾,面露诧异,“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宁君禾将莲心的遭遇简短地说了一遍,琴师听完后许久没有作声,这是师妹容心会做的事情。他让他们先坐下来,然后起身泡了一壶茶出来,“我已经知道了,景霜师妹不久前来找过我,告诉了我一切,她还告诉我,容心师妹已经离开琴山,去的地方是京都。她与我辞别,交代我,如果你们也来找我了,让我转达给你们一个消息:她在京都等你们回来。”   “她们都去京都了?!”宁君禾面色一变,脸色罕见地凝重起来。   “宁公子为何如此诧异?”琴师挑了一下眉毛,看着面前两个人都脸色凝重的样子,也就不再继续为难他了,又说道,“你们还忘了问我林公子的事情。”   苏红叶抬眸看着他,但是她现在不太关心林成璧怎么样了,只想知道关于女琴师容心的事情。   “林公子在我这里养伤之后,留下重金,然后就被来接他的人接走了。看样子他是瞒着父亲来追你们的,他受重伤的事情被他逃回去的手下飞鸽传书给了京都府里,林公子的父亲便同样飞书让当地官府派人接走他。这会儿,林公子应该是被他父亲派来的人接回京都了。”琴师摇头叹息,“看起来,林公子还是拗不过家族力量啊。”   宁君禾手指微微弯曲,他知道琴师最后一句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苏红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话里话外之意,等到琴师说完后,她就示意宁君禾帮她询问关于容心的事情。   宁君禾看着她凝重的神情,嘴唇动了动,决定还是晚一点再告诉她,他看向琴师,“关于你的师妹……”   “容心师妹吗?”琴师看向苏红叶,“你应当是最了解她内心的,你曾经走进过她的梦世界。”   苏红叶苍白着脸点点头,地狱般黑暗的世界。   “至于她为何有这样的内心,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的师傅从来没有看穿过她真正的秉性,反而是景霜师妹,她倒是屡次被师傅批评太过戾气阴沉,现在看来,容心师妹才是这个真正充满戾气阴沉的人。是师傅错怪了小霜。”琴师站起来,目光颇含深意地看着苏红叶,“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即使有人问起你可曾认识我,也请你一定回答从未蒙面。”   苏红叶错愕地看着他:为什么?   “将来等你看到我给你准备的那份大礼,你会明白的。但请你一定记住我今天的话,我用的我的生命来请求你这样做。”琴师甚至朝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这是郑重拜托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琴师对着自己做这些举动说这些话,苏红叶感觉很难过,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原因,她只能也回他鞠躬,表示接受了他的请求。她最近已经太难过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再为别的事情难过了。      宁君禾伸出手,扶起苏红叶,朝琴师辞别,“我们走了,虽然不知道最后你为什么跟她这么说,但总觉得我应该感谢你。”   琴师露出一抹笑,点了点头,“是了,你确实应该感谢我。走吧,不要多说什么了。”他打断还要说些什么的宁君禾,转身阖上了自己的门,他的脸渐渐被门完全遮挡住了。   一片枯叶从屋檐悠然落下。      得知容心和林成璧都已经去京都的消息后,他们也打算尽快回到京都。   宁君禾看着面色憔悴但是已经平静下来的越厉,“越厉,你跟着我们一起回去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越厉看向尚在昏睡的莲心,“莲心呢?”   “她当然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她的家在京都。我们这次回去,是抱着了断所有事情的决心回去的,所以希望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去,你也不希望莲心就这样无辜地受伤吧。”宁君禾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越厉握起手,“我跟你们一起回去。但是在走之前,我想回去看看叶大哥。”   “叶涟吗……”宁君禾沉吟了一下,“也好,我们会经过他住的地方。”      他们雇了一辆马车,连夜奔回,这次他们没有走曲折难走的山路,而是走了相对来说比较宽敞平坦的官道。   只是中途绕道去了叶涟的家。苏红叶坐在马车上照看莲心和遇雨,没有下车。   但是他们很快就回来了,越厉难掩失望,“叶大哥已经不住在这里了。”   宁君禾安慰他道:“他或许已经跟钱霜姑娘搬家去了更好的地方,毕竟若是两个人住的话,这间茅屋还是太简陋了一点。”   苏红叶掀开车帘,看了一眼那变得荒芜沧桑的屋子,其实离开这里也没有太长的时间,但是这里已经变得完全荒废的样子,任何人看到这种情形,心里都会升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但是他们已经无暇顾及太多,时间已经很紧迫,如果要去找他们人在哪里,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就在他们决定重新出发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抓住了车帘,修长白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      苏红叶连忙示意停下,她一把掀开车帘,站在车外面拦住他们的人赫然是与他们不熟的卿心,钱霜那个温婉的嫂子,在大街上不小心撞到苏红叶的温婉妇人。   苏红叶诧异地看着她,卿心依旧是典雅的妇人装扮,美丽的脸庞不见任何瑕疵,她温和地说道:“你们是来找叶涟的?”   苏红叶朝她点点头,这时走过来的越厉接过话,问道:“你知道叶大哥去了哪里吗?”   卿心脸上浮现一抹古怪的神情,但是很快,她又重新变得温柔和善,“我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也是来找他的,没想到他已经不住在这里了。”她低下头,抹去忽然沁出的眼泪,“我的丈夫不久前将我离弃,我无路可走,想到小霜或许可以收留我这个前嫂嫂,所以才来这里找他们的。”   宁君禾和越厉面面相对,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突然变得悲伤的妇人。   苏红叶心里觉得古怪,印象里,钱霜跟卿心之间的关系很不好,钱霜甚至大声呵斥过这位嫂嫂,似乎很看不起她。这样的情况下,钱霜怎么可能收留她,所以卿心来这里,是来找叶涟的吗?但是叶涟明明跟她毫无瓜葛。苏红叶直觉里猜到这个温婉美丽的妇人撒谎了。      卿心叹了一口气,然后似乎鼓起勇气,看着他们,“不知道你们可以不可以收留我?”   原来她打的是这个主意,不知道为什么,苏红叶对她之前所有的好印象消失殆尽了,因为卿心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对着自己说,而是对着两个男人说的。   卿心没有想让自己帮她,她想让两位男士帮她。她做得实在太对了。   因为越厉和宁君禾显然被她的无助打动了,他们没有拒绝卿心的要求,宁君禾说道:“如果你不嫌弃,我们可以载你一程。不知道你要去哪里?”   卿心难过地摇摇头,“我如今已经无家可归,哪里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宁君禾这才面露难色,“那我们恐怕无能为力,对不起。”   “公子也有自己的难处,我知道。只是……”卿心咬住嘴唇,眼泪缓缓流下,“我如今不是一个人……”   大家大吃一惊,看向了她捂着的腹部,这才发现她的肚子微微隆起,竟然已经有凸起的痕迹了,看样子是怀有孩子几个月了。   越厉忽然愤慨地说道:“你都已经这样了,你的丈夫还将你遗弃?!真是可恶!”   卿心雨带梨花,气质越发温婉可怜,“我不过是一介平民女子,哪里有力量与万贯家财的钱家对抗……”说到后面,她已经泣不成声,可见是受了许多委屈。   越厉说道:“如果是在平时,我们倒可以替你出头,到钱家说理去,但是现在我们急着赶路,你如果真的没有地方去,就跟着我们吧,等我们安稳下来,再回来替你主持公道。”他现在已经见不得可怜的女孩子了,一想到莲心,他就如同万蚁蚀骨。他想如果莲心还清醒,一定会站出来帮助这个可怜女子吧。      宁君禾看向苏红叶,示意她可以吗。苏红叶朝他点点头:只能先这样了。       ☆、画风突变的林景霜   卿心实在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她坐在马车里很少说话,静静地坐在一个角落里,如果看到苏红叶照顾莲心有需要帮忙的,就会适时地伸手帮一下,有时候还会温柔地提醒苏红叶照顾病人应该注意哪些。   苏红叶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钱雾怎么会休弃了这个美丽温柔的妻子?      回到京都后,宁君禾先找到了他之前用叶家的钱财买下的宅院,是一座简单朴雅的院子,因为许久没有人居住,里面积尘颇多,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枯叶。   他们先整理了一间屋子,安顿好莲心后才开始收拾别的屋子。一直忙到天黑,宁君禾拿起自己的佩剑,看着苏红叶,“这座宅院是你的,你先住在这里,我离家许久,有很多事情要跟家中长辈交代,所以可能不能时常陪你,你要照顾好自己。”   苏红叶点点头,拉住他的手,慢慢写道:我会的。   “那,我走了。”宁君禾握紧手里的佩剑,脚步移开,就要转身离去,下一秒,却忽然俯下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个长吻,“我们回到了家,以后也一定会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苏红叶唯有点头,尽管道阻且长,但总有走完的一天。她有些哽咽,但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漆黑的夜里,她只有在他手里一遍遍写着是。   耽搁了半天,宁君禾终于放开了她,转身离去,后背的长剑飘过淡紫色剑穗,如一道微弱的紫光,却给了她一种莫名的力量。      宁君禾走到宁府门前,此时夜已经深,守夜的小厮也坐在柱子边上打起瞌睡。他绕到后墙,直接翻墙进去了,因为不想惊动任何人。   第二天早上,照例来洒扫屋子的丫鬟看到了坐在镜子面前梳洗的公子,像看到鬼魂一样吓退了一大步,然后尖叫起来。“公子!真的是公子?!”   宁君禾将手从木盆里拿出来,用丝帕抹干净了手指,然后点点头,“以后就不用来打扫屋子了。你先回去。”   丫鬟在他离去的几个月里一直负责洒扫这间屋子,结果他回来后这份差事就没了,丫鬟揉了揉眼睛,还是有点不可置信,“真的是公子……”她喃喃自语地拿着扫帚离开了,走了没有几步,然后忽然狂奔起来,在整座院府里宣布他们的公子真的回来了!   宁君禾无奈地摇摇头,他看着镜子里一袭黑衫的人,他接下来还不得不去见那个人,那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宁君禾突然离家出走几个月,现在又突然回来,近乎惊动了宁府所有的人。作为宁府的女主人,容婉在几位长辈的强烈要求下,在主厅接见了来问礼的宁君禾。   宁君禾踏进了主厅,先向拄着拐杖坐在首座的宁家大老爷问候了,这是他的大伯,目前宁府资历最老的长辈,也是一家之主。而坐在次座的是他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容婉。因为宁家大老爷的妻子早早去世,而他始终没有续弦,因此这座高门府里唯一可以认的女主人就是二老爷的妻子容婉了。容婉虽然辈分高,但她实际的年龄却与宁君禾差不多,如今穿着深色的衣裳,虽然老气沉沉的,但那张脸依旧年轻貌美,这也就难怪在二老爷去世后,府里会传出大老爷与这位年轻寡妇之间的流言了。   容婉在宁府的名声并不是很好,再加上她与自己的继子宁君禾之间的关系,如仇如敌,她在这座深宅大院里活得并不轻松。      大老爷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几乎没有什么力气来责备晚辈。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给年轻的容婉撑场子而已。   容婉看着站在下面不再说话的宁君禾,他的表情冷漠冰凉,明明站在同一屋子里,却有着处于两个世界的感觉。容婉冷笑了一声,“你如今长大了,倒是有主见了,竟跟林家抢起了一个贱奴,闹得京都沸沸扬扬的,你父亲给你安排的差事,你也不肯去赴职,如今名声败了,朝廷哪里还敢再用你这样的人?”   宁君禾冷淡无比,“母亲说得是。”   “……”容婉感觉他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在自己心口,生生地把她叫老了。   “我这次来这里,是告诉你们一声我回来了。”宁君禾与大老爷告退,“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告退了。”   容婉想要叫住他,却没有任何理由将他留下来。早在他的父亲迎娶她之后,宁君禾就已经搬出这座大宅,另择住处了,虽然大宅里依旧给他留着屋子,但他鲜少住在这里,平时都不与住宅来往,渐渐的,似乎成了另外一个宁家的人。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唯一一次挽留他回到大宅,他淡淡地回道:“回来做什么,没的惹得一身流言蜚语罢了。”确实,他这样做之后,宁家所有闹出的玩笑与不堪,似乎都与他无关了。京都的人提起宁君禾,都不会将他和这个宁府联系起来,总是赞不绝口。   就在宁君禾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容婉忽然想起了最近来的客人,她说道:“正好,我的妹妹来拜访我们宁府,有空的话,你见见这个名义上的姨母吧。身为京都的公子,这基本的礼仪还是要有的。”   宁君禾顿在原地,目光变得暗沉,“那真是很巧,我会去见她的。”   “……”容婉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一时欣喜,“那我来安排。”      此时苏红叶正被忽然出现的林景霜缠住了。她坐在院子里,无奈地看着倒挂在树上的林景霜,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摸到这个地方的。   似乎看出了苏红叶的疑惑,林景霜笑了笑,“我在你身上下了蛊,闻着蛊的气息,自然就找到了。你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我要找到你,还不是轻轻松松的。”   苏红叶摊手,在桌子上用烧饭剩下的木炭写道:找我做什么。   林景霜双手环胸,“说真的,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这么喜欢我的人。我这个人呢,阴阴沉沉的,又古怪乖戾,我师傅和同门都不喜欢我,更不用说那个直接把我当成炼蛊人的夫君了,你看啊,这么多人不喜欢我,偏偏还有一个你,不管我对你做什么,甚至都要杀了你,你竟然还这么喜欢我!这真是让我太吃惊了,好吧,我也很感动,作为第一个喜欢我的人,我不跟着你,跟着谁?”   这算是突如其来的表白吗?苏红叶没想到自己用仅能想到的撩妹技巧,就把林景霜成功地撩到身边了。她忽然感觉非常对不起这个坦率的妹纸,在桌子上写道:你不怕我这样做,是有什么目的吗?   林景霜诧异地看了看她,“我这个人,早就一无所有了,你还能从我身上捞到什么?我最宝贵的一条命,怎么也不可能白白交给你吧。我才没有那么傻。”   苏红叶成功被她逗笑了,她飞快地写道:那就好!   她还真怕林景霜脑子一热,真的把命给自己了。是自作多情了吗?是的吧!   林景霜阴阴沉沉地笑了,“我跟着你,当然是希望你能养着我,给我饭吃,给我屋子住,还要陪着我聊天,不然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实在太无聊了。说起来,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聊天的人哎!”   她说到后面,刻意装出来的阴沉已经消失殆尽了,她又成了活泼娇气的少女小霜。   苏红叶看着这个其实一直很孤独的少女,现在这样的她,才是她真正的脾气吧。她忍住笑,用木炭把之前写的涂掉了,然后拣一个干净的地方大气地写道:好,我养你!      林景霜将她一路来到京都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苏红叶,然后说道:“你猜,我的师姐容心最后到了哪里?”   苏红叶觉得自己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的,她对这个京都可是完全不熟悉。   “宁府。”林景霜吐出了两个字。   苏红叶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看到林景霜脸上类似八卦的神情,她才意识到这个“宁府”确实足以炸开锅了。   现在她的眼睛里都是问号了。   “那你就要问你那个好恋人咯,嘿嘿,真不知道他会给你带来什么好玩的消息。”林景霜说完后,就一个鲤鱼打挺,从树枝上坐了起来,然后从树上跳下来,“答应养我的女人,请告诉我你准备把我安排在哪一间屋子里养着?”   林景霜甚至朝她做了个吐舌头的动作,苏红叶看得目瞪口呆,天呐,她的画风变得实在太快了吧,简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了。苏红叶抬起手,指了指唯一剩下的空房间。   这是打算留着给宁君禾住的,但是看来,短时间内,宁君禾是不会搬来跟她住了,至少不会明目张胆的!      后来,当宁君禾知道苏红叶打算养林景霜的时候,他有些不高兴,“为什么?她又不是没有养活自己的能力。”   苏红叶摊手:没有办法啊,她一定要住在我们家。   宁君禾低下头,捂额叹息,该怎么跟自己的女人说自己被这个女人打过一巴掌呢。他是很大度没错,但是不代表他每次看到林景霜,就没有想杀了她的冲动啊!!!       作者有话要说:  林景霜:不好意思,我现在是你家女人的女人了O(∩_∩)O~~~ ☆、比越厉更帅气的男人   苏红叶没有想到自己来到京都见到的第一个陌生人是这位。      她站在院子石桌面前,看着坐在对面一脸威严的中年男子,他穿着锦袍,腰间佩戴着纹玉,露出来的双手保养得当,是个不曾做过苦力的贵族老爷。   据他说话的内容,苏红叶才知道他是林成璧的父亲。   林父看着这个被自己赶出去的故友之女,没有想到由于自己这一举动,后面会牵引出这么多事情。但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只觉得此女不简单,竟可以闹出这么多不堪的流言。   林成璧回来后,似乎已经豁出去了,将他与叶家女儿的事情全都抖了出来,甚至两人曾经有个孩子的事情都爆出来了,瞬时满京城沸腾,林府的事情成了京都人们饭后茶余的话题。   大家都对叶家女儿很感兴趣,但都不知道她已经回到京都的事情,而林父早就秘密安排人守在这座属于叶家的小院附近,看到有人入住就立刻汇报给了他。   林父这次是下定决心要了断这桩事情了。      他闯入这家院子的时候,苏红叶正在院子里教遇雨画画,因此林父一看到这么大的孩子还吓了一跳,以为这是自己的孙子。如果真的是,那在叶家小姐住在自己家里的时候就与林成璧暗度陈仓了,林父压住火气,指着遇雨厉声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遇雨被吓了一跳,紧紧抓住苏红叶的裙摆躲在身后。苏红叶诧异地看着他。   “真没想到,你还有脸回到京都。”林父坐在桌子边上,神情厌恶地看着她,“我给你的钱难道还不够你找个地方过一辈子?你要是还想着过我林家的门,我告诉,就算我死了,你也不可能!”   苏红叶抿住嘴唇,真是好玩,这位父亲不去教训自己作恶多端的儿子,反而来斥责被他儿子折磨至死的人。林成璧的性格,也有一部分是这位父亲的原因造成的吧。   因为她始终不开口回应他,林父越发大怒,但骂了她几句之后,忽然想到流言里有说到她成了哑巴,他迟疑了一下,看来是真的。   “好了,我也不替你父亲继续教训你了,这是你们叶家放在我们林家的最后一点家产,现在都还给你,从此以后我们两家便再无干系。你也不准在这京都继续住下去了,到城郊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完一辈子吧。要是看上哪户人家的公子,我可以出面给你做主。”林父知道跟一个哑巴也不能对话,便自作主张地替她安排了一切。   真是当起了自己的父亲吗?苏红叶朝他行了礼,也不接过他递过来的地契之类的东西,这些估计是叶羽原本送给宁君禾,后来宁君禾又还给林成璧的一部分。林父见她不接,就丢在了桌子上,然后看着她,“今晚就收拾东西,明天会有人送你出城。”   苏红叶直接弯腰抱起了遇雨,走到屋子里。      卿心刚刚泡好茶,见她忽然进来了,朝外面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林父走出院门离开。她走到苏红叶旁边,“怎么不端茶上去?”   苏红叶朝她摇摇头,因为懒得写字,便不跟她解释了。卿心在这里也是客,故而也不好多问什么,知道将茶具又放回去,心里还是有点遗憾的。   苏红叶抱着遇雨走进了莲心的屋子里,这几天都是越厉在屋子里面照顾莲心,有时候遇雨也会呆在这里陪越厉,现在遇雨已经能够说很多话了,甚至会安慰起心情一直低沉的越厉。   苏红叶将遇雨放在莲心旁边,让遇雨坐在床沿,然后看着跪坐在床榻边上的越厉,遇雨帮她开口了,“越厉哥哥,姐姐要跟你说话。”   苏红叶轻轻捏了一下遇雨的手,为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高兴。越厉抬头先是迷茫地看了苏红叶一眼,然后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清醒了一部分,他开口问道:“有什么事吗?”因为许久不曾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助。   苏红叶看着这个难过的少年,真想抱一抱他,给他一些安慰。但是莲心大概不会喜欢自己这么做,所以她只是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遇雨已经乖巧地帮她拿来了纸笔。   苏红叶坐在床榻边上的木阶,写道:明天需要你的帮忙,有人要来赶我们出去。   越厉看完后,大惊,“谁要赶我们出去?”他更担心好不容易不要奔波在路上的莲心,她现在最需要静养。   是林成璧的父亲。   越厉立刻说道:“你放心,我不会让林家人欺负到你的。”      第二天,林父果然派人来硬接他们走。他没有亲自出面,连派来的人也乔装打扮了一下,毕竟光天化日的,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他们是林家的人,不然京都一定又要闹得沸沸扬扬了,说是林家来赶自己未来媳妇了。   越厉早就守在了门口,腰间配着一把剑,靠在门楣上,一只脚抬起来横在门口,谁都进不来。   这些派来的人早就被嘱咐过最好不要起冲突,要静悄悄地请走住在这里的弱女子,但没有被告诉还有个男人在啊。   他们顿时面面相觑,住在附近的人家已经有出来看热闹了,其实早在苏红叶入住这里的第一天,就引起了大家的好奇心,毕竟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住了,现在忽然多了一个邻居,都很好奇是怎么样的人。第二天,住在这里的三个女孩子就做了一盒子糕点,其实是卿心出的主意,她说住到新居要给邻居送点东西联络感情,这是风俗也是人之常情,苏红叶觉得有理,便让卿心教她和林景霜,三个人齐心协力做了一锅的糕点,只是最后要由谁送的时候有点尴尬了。   卿心肚子已经微显,生过孩子的妇人一看便知她已经有孕在身,而苏红叶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最后只能由林景霜去送了。林景霜没想到这个任务会摊派到自己身上,但看着两个人的情况,最后只能她去了。苏红叶在她走之前还殷切叮嘱她不要起了玩心在里面下蛊,(她甚至能够想到莲心苏醒后看到林景霜跟她们住在了一起的表情,要知道林景霜曾经给莲心下过情蛊,这件事莲心还没有跟她算账呢。)林景霜连连摆手,嘻嘻笑道:“我才不会呢。”然后欢快地去送了。   据后来邻居对待她们的态度,可见林景霜送糕点表现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这个活泼精灵古怪的少女。苏红叶也感觉很满意,决定以后就叫她小霜了。      邻居们已经开始窃窃私语了,“天呐,几个大男人堵在女孩子的门口,真不要脸,我们要不要报官?”   “先等等吧,你看他们穿的,跟土匪一样,不好惹。要是动手了,我们就去报官,反正这里跟衙门只隔着一条街。”   “大妹纸,要是他们对你动手了,尽管大声地喊,衙门的官差哥哥们听得到的呢。”有人看到林景霜出来了,连忙对她喊道。   林景霜低低笑着,朝好心的邻居们点了点头,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城里的人比山里的人好玩多了。她怎么可能要官差哥哥的帮忙呢~~~   越厉看了她一眼,神情冷漠至极。      林景霜看着这个冷酷的少年,嘿然一笑,“她让你守门呢,我就看着,绝对不插手。”   越厉双手环胸靠在门楣上,没有再看她一眼,林景霜觉得无趣,便坐在了围墙上,双腿悬空,看着底下的情况。   谁也没有看清她是怎么一下子就到围墙上的,那些人都被吓了一跳,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女竟然会武功,而且还不弱!   林家的人再度面面相觑,额头上已经冒冷汗了,看着全程冷着一张脸的越厉,“这……这位少侠,我们只是想请住在这里的姑娘们换个地方住而已,希望不要为难我们。”   越厉放下手,握住剑鞘,微微用力一推,剑刃露出了一丝光芒,他用手指抵住剑鞘,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怨气无法发泄的气息。   “酷哦!”林景霜拍手,笑嘻嘻地将视线从越厉身上移开,看向那些不知所措的人,“你们听不懂他说什么吗?难道,真的要让他把剑从剑鞘里□□?你们,要试一试?”   他们抬起头,看着墙头上目光忽然变得阴沉沉的少女,然后又看看冷着一张脸的少年,全体僵在原地。   林景霜伸出自己的手臂,上面伤痕累累,遍布恐怖的伤疤,“这些可都是他的杰作,他对自己人都这样,不知道对你们这种陌生人,要用什么手段对付呢。”   话音刚落,这伙人已经一哄而散,不见了人影。      越厉抬眸看了一下顺便诬陷了自己的林景霜,目光冷得能结冰,“无聊。”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进屋子里看护莲心去了。   林景霜则继续坐在墙头上,看着好奇地围过来的邻居。   “这个哥哥真的这么狠吗?”说话的是个咬着冰糖葫芦的女童,歪着脖子好奇地发问。   林景霜朝她点点头,希望能够吓住这个女孩,谁想到女孩露出好厉害的眼神,然后说道:“酷哦。”这是刚刚从林景霜这里学来的词语。   林景霜简直要绝倒,怎么难道不是应该很害怕吗?   谁知又有几个邻居家的小妹妹围过来,纷纷询问关于越厉的事情,“这个哥哥为什么都不出门?”、“我可以拜访你们家吗?这样我不就可以看到刚才那位哥哥了,嘻嘻。”大概都是诸如此类的问话。   林景霜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看着她们,“怎么,难道我不厉害吗?”   “可是哥哥握着剑,这么轻轻一推的时候,好酷哦。”这句话引来各位的纷纷点头赞同。   林景霜生气地抱起双手,“哼,他有什么酷的,比他更帅气的人,只是还没有来而已!”   “啊,还有更帅气的?他长什么样?在哪里?”……   苏红叶在院子里听到了她们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听到这最后面,忍不住低低咳嗽了一声。       ☆、狗血的家庭伦理大戏   那天之后,林家消停了几天,但很快,苏红叶发现自家小院门口被人砸了烂青菜叶子什么的,门上也被贴上了写着骂人的话的大字帖。都是诸如“恶妇”、“□□”之类的字眼,引来不明真相的人群围观。   看来林家明着赶不走她,就出这些阴招来毁坏她的名声,希望因此她再也待不下去。      林景霜虽然很生气,但是她更喜欢看热闹,因此坐在墙头天天看热闹也不管,她知道苏红叶不会被这些吓倒的,所以才没有帮忙的意思,而且她也知道,苏红叶一定不会喜欢她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所以她决定还是当个单纯的吃瓜群众好了,等有需要她的时候再出手。   而苏红叶简直要被林家这些幼稚到令人发指的手段气笑了,这跟泼妇骂街几乎已经没什么两样了,也不知道谁在林老爷面前支的招。   她决定安静地待在院子里等林成璧来找自己,因为他父亲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林成璧再迟钝,也应该发现了。   但是她没有等来林成璧,而是等来了宁君禾。      这几天他一直没有现身来找自己,今天忽然出现在院子里,几乎把苏红叶吓了一跳,因为他不但是明目张胆地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搬了行李来的。   他站在门口,看到门上贴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顿了顿,然后伸手撕掉它们,这才推门进去。   迎接他的是踉踉跄跄地跑来的遇雨,小家伙早就听出了他的脚步声,他在一些方面有让人很吃惊的天赋异禀,大概是跟他的血缘家世有关,与生俱来的能力吧。宁君禾放下自己的行李,抱了抱遇雨,发现短短几天他就重了不少。   苏红叶站起来,满眼睛的困惑,宁君禾朝她走过去,将撕下来的纸条放在石桌上,“这些是谁贴在门口的?是林家的人吗?”   苏红叶点点头,然后抓住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你怎么来了?   “我决定搬到这里来住。”宁君禾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箱子,箱子上隔着他的佩剑,淡紫色剑穗刚好垂下来。   没关系吗?   宁君禾摇摇头,说道:“反正迟早是要被人知道的,林成璧一定是豁出去了,现在满京城都知道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但是说开了也好,我们也可以将林家的所作所为揭示出来,林父一定会碍于面子主动来与你求和,甚至为了让事情快点结束,一定希望你早点嫁出去。”   苏红叶想了想,然后将林父这几天来找自己的事情简短地跟他说了一遍,包括他威胁她的话。宁君禾听完后,点点头,说道:“林父是个极其爱护脸面的人,这些天做出有失水准的事情,想来也是被逼急了,现在他就是将你视为祸端,赶不走你,只好让你先身败名裂,将来就算被人知道两家婚约先破坏的是林家,他也站在了有理的位置,再用长辈的身份对你一番斥责,大家只会以为是你的原因才让婚约被毁了。”   林成璧的罪行没有人知道吗?   宁君禾叹了一口气,“即使有人说出来,以林家在朝廷的威望,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更何况林成璧在外面一直有很好的名声,他在书馆的时候就已经让所有人知道他有多么深爱自己这个未婚妻子,所以没有人会相信他会对自己喜欢的女子做出种种恶迹。他回到京都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布这辈子非你不娶,这也是促使林父大怒之下,不顾身份,前来找你的直接原因。”他顿了顿,然后认真地看着苏红叶,“实际上,京都的人都在等着林成璧如何兑现承诺,前来娶你!”   苏红叶吃惊地捂住嘴巴,林成璧莫非是疯了吗?!即使事情发展到现在,也不肯放手。在最后一次看到林成璧,他交代她保护好这具身体的话语还萦绕在脑海里,现在回想起来,他说的字字是真,不禁有些毛骨悚然了。绝对不能再落在他手上!!!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恐惧,宁君禾抓紧她的手,“所以,我会出面,向所有人宣布,宁家公子也准备迎娶叶家女儿。”   什么……这么快!苏红叶抬眸,震惊地看着他,这实在不像是宁君禾沉稳的作风。   宁君禾因为她的反应,低笑了一声,“很吃惊?”   苏红叶点点头,然后在他手心上写道:你这样做,宁家的人会怎么看我?   宁君禾轻轻抱住她,“不要担心,我这就把宁家的情况全都告诉你。你知道后,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么做了。”      这实在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几乎囊括了宁君禾认识她之前的所有时光。   在宁君禾十五岁之前,他也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宁父为了他的母亲始终没有纳妾,这在贵族老爷里是十分罕见的。但是十几年的幸福家庭因为宁母的忽然去世而宣告终结。谁也不知道宁母是什么原因去世的,请来的大夫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心力交瘁,突然死亡。宁父消沉了很长时间,因为家中缺少主母,宁父带着宁君禾搬回了宁家主宅,与宁君禾的大伯住在了一起,那时宁君禾的大伯母尚在人世,能够主持后宅大事。就这样消沉地度过了三年,在宁君禾十八岁那年,他快要从学馆学成出来走上官途,他的父亲和大伯决定给他物色妻子。   宁君禾那时候对爱情没有什么感觉,这是传统,在学馆读书的公子们几乎都已经有了婚约,因此他觉得就这样吧,听从家里人的安排。   就在替他选择合适人家女儿的时候,大伯母忽然失足掉到莲花池里,当时旁边只有惊慌失措的侍女,完全吓坏了,因为一下子找不到可以救人的人,等到会游泳的家丁匆匆赶来,已经远远迟到了。宁家忽然失去主母,宛如失去了主心骨,两位贵族大老爷一度陷入消沉之中,这才知道后宅里要管的事情这么多,没有一个当家作主的女人是不行的。   于是他们希望宁君禾娶一个能干的媳妇回来管家,便加快了速度去物色适合的人家。但问题便出在挑选媳妇的事情是由宁父来做的,他挑着挑着,原本是给自己儿子选的儿媳,到最后成了自己的夫人。   消息被传出来的时候,宁家顿时成了全京都的谈资,因为按照规矩,给女方家下聘的时候,其中要有男方亲自做的小配饰来送给女方,而送去的正是宁君禾亲手做的雁坠。也就说这门亲事原本是给宁家公子说的,但是新娘子进门的时候,却成了宁父的夫人。   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宁君禾从来没有见过原本是要成为自己妻子的女方,等到见到时候,对方已经成了自己的嫡继母。这件事情从此给了他深深的阴影,在遇到苏红叶之前,他一度以为自己应该是不会再对婚姻产生任何希望了。      苏红叶没想到宁君禾还经历了这么狗血的一遭,难怪按照他这个年龄竟然从来没有与女子谈情过,也没有成婚。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她摸了摸他的手指,对他表示同情。   “你会因此介意吗?”宁君禾看着她,天知道他是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才最终决定把这段难堪的往事告诉她。   苏红叶摇摇头,抬起手抱住了他,在他手心里写道:我心疼你。   宁君禾像个孩子一样受到了安慰,他慢慢地说道:“我对她从来没有什么感情,但是父亲这样做,实在让我难堪。他应该早点决定娶她为妻的,这样后面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宁家终于有了新的主母,父亲和伯父两个人都长舒了一口气,我因为在学馆读书,并不住在家里,因此还可以相安无事,谁想到等我读书完成,即将踏上仕途的时候,父亲忽然也同母亲一样突然去世,大夫也查不出任何病因,只能当父亲是得病去世,将他与母亲同葬。伯父两三年里接连遭受亲人去世,万念俱灰,终日呆在佛堂闭门,整个宁家便都交给了我的继母来照管。而父亲一去世,朝廷便对我们宁家冷淡了,父亲的政敌趁机用他夺取儿媳的事情攻击他,使得我断了仕途,而宁家之前置办的产业如今都握在了她手中,我只能从宁家搬出来,回到母亲与父亲当初居住的宅院,另寻出路。”   宁君禾看着苏红叶,“所以,将来我们会面对一个棘手的母亲。”   “……”苏红叶长久地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写道:她如今几岁?   宁君禾叹了一口气,“与我年龄相仿。”   那就是说,如果她嫁到宁家,就要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婆婆,而这个婆婆还曾经与自己的丈夫差点是夫妻?!忽然之间,她好方啊。   我想,我先需要静一静。      宁君禾看她写完这句话之后,顿了顿,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最后一件事情,“我今天来找你,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的这位继母最近来了一位亲人,是她的亲妹妹,她安排了我与她见面,我想有必要带上你一起去见她。”   为什么?苏红叶诧异地看着他,他一来就丢下好几个让她缓不过劲的炸弹啊!   宁君禾抿着嘴唇半天,然后才说道:“因为我的这位继母叫容婉,她的妹妹叫容心。”   “……”苏红叶僵在原地,所以,容心会他们出手其实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这是自己擅自动作,还是背后有这位姐姐的指示?   在那一瞬间,苏红叶才明白宁君禾为什么要用棘手来形容这位继母了。       ☆、用美貌碾压她们!   因为院子里原本只有三间屋子是用来居住的,后来还因为人太多不够用,将一间放杂物的屋子整理出来才勉强够用,现在又住进了一个宁君禾,呃,他只能先将东西放在苏红叶的屋子里,苏红叶觉得如果这个院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话,住在同一间屋子她是不介意的,问题是,这里还住着其他人呢。   她坐在床沿,可怜巴巴地看着宁君禾,不想搬出去啊……   宁君禾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后,转头,看到她正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他想了一下,然后觉得她不会是想真的跟自己住在一个屋子里吧,他克服了自己害羞的心情,假装无所谓地说道:“我不介意的。”   苏红叶微微睁大眼睛,真的假的啊……宁君禾一脸坦然地看着她耷下肩膀,苏红叶无精打采地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她准备搬到卿心的屋子里,跟她挤一挤了。而这间屋子就只能让给了宁君禾和越厉。当然,越厉大多时间都守护在莲心身边,偶尔才会躺下来打个小盹什么的。      苏红叶一踏出房间门,就看到一个身影从过廊的木梁倒挂下来,顿时吓了一跳,等到看清是林景霜之后,站定。   “我要跟你住同一个屋子。”林景霜双手环胸,目光澄澈地看着苏红叶,“所以,请往右转。”   苏红叶看了看在左边的屋子,那是卿心的屋子,她打算搬过去跟她住的,而林景霜的屋子在右边。   林景霜看得出来她在犹豫,她漫不经心地说道:“你要是敢继续往左走,小心晚上我去找宁君禾哦。”   “……”苏红叶一头黑线,但是立刻按照她所说的,往右边走去了。她也想起了林景霜假冒自己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点后怕的感觉。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会答应养林景霜的!   “嘻嘻,这才对嘛。”林景霜的身手极快,眨眼间已经落地,伸手一把夺过苏红叶手里提着的包裹,“来,我帮你拿。”   这时宁君禾已经闻声出来,他看到林景霜竟然住进了这个院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苏红叶。   苏红叶觉得真是一言难尽,满眼无奈地看着宁君禾。   “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宁君禾靠在门墙边上,眼睛不太友善地看着林景霜,因为她手里拿着苏红叶的衣物。   林景霜全程都是笑眯眯的样子,她摆了摆手,“你还在为以前的事斤斤计较啊?你是男人啊,大度点吧,你看红叶姐姐,她都接受我了!”她一个滑步,站在了苏红叶的身侧,伸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苏红叶小心翼翼地拿下她的手,呃,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来着,不过,红叶姐姐?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呢。   宁君禾想了想,知道跟女子作对绝非明智之举,既然苏红叶能够冰释前嫌,他好像也不能再说些什么了,不过,“我想,你还是搬到左边的屋子吧。” 他认真地看着苏红叶。   苏红叶心想我也是这样打算的啊,可是林景霜要是晚上真的来找你怎么办?!   幸好这时卿心挺着肚子出来了,她脸色苍白,似乎没有注意到走廊上的僵局,只是看着苏红叶说道:“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晚上总是睡不着,腿老是抽筋,真怕有一天就起不来了。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搬来帮帮我?”   苏红叶心中大喜,正是求之不得呢。卿心见她一时没有反应,又说道:“我知道我已经麻烦你很多了,但是我真的感觉很疼。”卿心是个柔弱古典美人,眼睛含泪的模样楚楚可怜,真是我见犹怜。苏红叶有所感触般地走过去,摸了摸她的手背,对她点点头,表示答应了。   林景霜微微弯曲起手指,嘻嘻笑了几声,“那就算咯。”然后手抓着木梁,一个帅气翻身,从屋檐上消失了。   宁君禾若有所思地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看来还要继续小心这个古怪阴沉的少女。   但此时,苏红叶心里想的却是:卿心有颗玲珑七巧心,绝非池中之物啊,她一定要小心这种外表温婉的女子啊,就像救起冻僵的蛇的农夫一样,要存着随时会被反噬的警惕之心。      卿心将屋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落落大方。而苏红叶曾经看过林景霜的屋子,里面简直邋遢得不像是女孩子的屋子,而且墙上还爬着几只古里古怪的虫子,这也是苏红叶不想搬到林景霜屋子的原因。   “你能够来照顾我,真是太好了。”卿心将茶水端到苏红叶的面前,“我从来没有生过孩子,心里怕得要死。”   苏红叶握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她,然后慢慢写道:到时会请稳婆给你接生的,你放心。   “请千万不要请稳婆,”卿心却恳切地拒绝了,“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我孤身一人生下孩子,而这个孩子一生下就没有父亲。稳婆都是喜欢传流言的妇人,到时恐怕街坊都会知道你的院子里住着一个没有丈夫的弃妇。”卿心滑下一行清泪,无助地看着她。   苏红叶有些无措地看着她,难道她打算一个人生孩子吗?这里好像谁都没有经验啊。   看到她露出茫然的表情,卿心抹了抹眼泪,说道:“还是半年之后的事情呢,好像说这些还太早了,我也是太忧虑了,才跟你说了这些,以后再说吧。”   苏红叶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卿心已经恢复了情绪,将被晾在一边的茶杯推到苏红叶面前,“喝一喝我泡的茶吧,不要再想我这些事情了。”      苏红叶也确实没有多少时间替她忧虑这些事情了,因为她自己的麻烦还一大堆呢!   想到晚上要去见容心,苏红叶稍稍振作起了精神,这才是她的头号敌人啊!苏红叶拉住卿心,在她手心写道:请帮我一个忙。   卿心听明白她的意思后,微微一笑,“我终于可以帮到你了。来,我给你挑挑合适的衣裙。”她熟练地打开自己的梳妆盒,“我一直想有个朋友,一起磨花粉做胭脂,然后帮对方试妆容,因为一直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竟一直没有找到这样的朋友,成亲之后,见到小姑子,还以为可以和她一起切磋呢,可惜她一点都不喜欢我,更不会与我一起研究胭脂什么的了。”   苏红叶坐在镜子前,听着忽然变得絮絮叨叨的卿心在旁边一边给自己试戴配饰,一边说着这些话。苏红叶心想她应该才是这个古代世界正常的女子吧,举止温婉矜持,喜欢胭脂,漂亮的裙子,想要谈心的闺蜜,这就是她憧憬的少女生活吗?这样一对比,她、莲心和林景霜的生活,简直是糟糕透顶了,一直在危险与武力的世界里跌宕起伏。   “现在终于可以有愿意和我一起琢磨装扮的女孩子了,我很高兴呢。”卿心将一支淡紫色的钗子优雅地插到苏红叶盘绕起来的云鬓里,玲珑剔透的珠子微微垂下,随风轻碰,“你很适合清雅的妆容,听说你还很有才气,曾经是轰动京都的才女,不知道哪天可以拜读你的诗作呢。”   苏红叶已经很久没有回想真正小姐的事情了,现在被卿心一提起,忽然觉得那应该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叶羽经历家破人亡,似乎就再也没有提笔写过任何诗句。她对着镜子,露出一个忧伤的微笑。   卿心何等玲珑,转而便换了话题。“你还需要换一双鞋子,我刚才看了一下,我的鞋子应该也适合你穿,来,我有一双跟这件衣裙很搭的绣鞋。”   苏红叶被她拉着,全程都由她来做主,卿心即使在落魄之时,也保持着贵族妇人的优雅与得体,就凭这一点,苏红叶完全相信她的眼光。      夜幕快要降临的时候,卿心终于将她从头到脚地打扮好了。   看着镜子里充满古典美的少女,苏红叶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镜子里的脸庞,这是叶羽的脸庞,清幽淡雅如一朵山间的兰花。不得不说卿心确实选择了这具身体最适合的衣装与妆容。   卿心显得很激动,“这是我第一次替女孩子打扮呢,下一次如果你还需要帮忙,请一定来找我。当然,如果你想替我装扮,也可以。”她抬起手,帮苏红叶又整理了一下垂落下来的发丝,“就是这种感觉,好像是自己一点点描绘出来的画呢,而这幅画还富有生机,真是美妙。”   苏红叶觉得她这个比喻很有意思,便对她笑了笑,眉眼弯弯。   “真的太漂亮了!”卿心拉住她的手,“你笑起来可真是美呢。来,我带你出去,你回来的时候请一定要告诉我别人见到你的反应,这就好像我自己被夸赞了一样。”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会转达别人的看法。不过卿心应该是要失望了,她精心打扮,可不是希望得到别人的赞美,而是希望气到对方。      毕竟接下来要去见的人非比寻常,苏红叶这时候发挥了身为女人最精准的直觉。    ☆、马车里秀恩爱   宁君禾雇了一辆马车,扶着苏红叶坐上去之后,他吩咐车夫先到一家糕点店铺。   苏红叶看着他,宁君禾解释道:“我们去见长辈,应该提一盒糕点过去。”   也是,苏红叶点点头,头上的钗环又铃铛作响,有点不习惯,宁君禾抬起手,轻轻地将她发髻里的淡紫色钗环摘下来,“小心,在这里女孩子未出嫁,不能戴钗,用这支簪子吧。”   他的手里握着一支紫藤花纹的紫簪,苏红叶低眸看着那支簪子,然后惊奇地抬眸,直直地看着他,他说在这里……   宁君禾抬起手,将紫簪轻轻地扣入她乌黑的罚鬓之中,“你不会作诗,写在纸上的字平平无奇,对待莲心如同姐妹,一开始不会骑马,至今还想不起学过的武功,太多的疑点了,很显然,你不是真的叶家小姐,更不是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吗?”   苏红叶轻轻抿起嘴唇,在他手心里写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宁君禾握住她的手指,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确定喜欢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叶小姐了。”   竟然这么早……苏红叶猛地想起那个树林里篝火旁的谈话,他说要跟自己谈一谈,然后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原来是早已有准备,所以特意用那些话来宽慰自己,也不对,应该是暗示自己他已经知道了她并非真正的叶小姐,但迟钝如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苏红叶的手微微发抖:谈心的那个夜晚……   “是啊,我准备了许多要跟你说的话,但是你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副保护自己的样子,我想不能说得太直接了,怕直接把你吓跑了。”宁君禾整了整她的发鬓,“其实,莲心比我更早发现了,她从小便照顾你,与你一起长大,从刑场回来后,你对待她的态度陡然转变,她心里就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小姐已经不在了。”   苏红叶微微讶然:小姐对她不好吗?   “即使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毕竟是主仆身份,叶小姐可以随意对她打骂苛责,这对于仆人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十几年的身份意识,不是一朝一夕间可以转变的。”   但是苏红叶醒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将莲心当成仆人的意识,莲心聪慧灵巧,很快从这些细节敏感地察觉到了救回来的小姐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苏红叶没有想到自己打算永远隐藏的秘密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摊开了。她看着宁君禾,慢慢地写道:为什么选择在这时候揭穿我?   但是马车已经停下来了,宁君禾牵住她的手,简单地说了一句:“以后再告诉你。”      糕点铺里弥漫着一股甜香,有红豆和桂花的香气。苏红叶看着宁君禾熟练地吩咐店家将糕点放入精致典雅的木盒里,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   “宁公子,这位是?”店家笑眯眯地递上已经阖上的木盒子,然后看了一眼站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苏红叶。   宁君禾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木盒,“这是我的妻子。”   “咦,宁公子何时成亲了?”店家大吃一惊,已经忘记了继续维持自己的笑容。   苏红叶也吃惊地抬头看向宁君禾,然后听到他淡然地说道:“婚礼会在一个月后举行,店家若是有空,竭诚欢迎。”   “啊?!”店家猝不及防,看着一脸微笑的宁家公子,只能拼命地点头,“有空,一定,一定来。”   宁君禾牵住苏红叶的手,提着糕点盒子,翩然离去。      上了马车后,苏红叶坐正身体,瞪大眼睛看着依旧保持淡然的宁君禾,什么?一个月婚礼?她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宁君禾轻轻撩起车帘,往糕点铺看去,然后说道:“这位店家是有名的长舌头,相信今天之内大家都会知道了。”苏红叶凑到车窗旁边,朝着他看着的方向望去,那位面容和蔼的店家正在拉住隔壁铺子的店家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因为马车正在缓缓驶离,已经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但是看着他那副眉飞色舞激动的样子,一定是在说他们的事情没错了。   宁君禾满意地搁下车帘,“我已经在准备成亲的事宜,这种事情应当越快越好,只是总要空出一段时间来好好准备,毕竟是人生大事,你说是不是?”他眼睛含笑地看着一脸蒙圈的苏红叶。   苏红叶呆呆地看着他,然后写道:总觉得你在计划着什么……   “我认真想过了,如果再拖下去,林家一定会再次逼走你,所以我去找了林成璧的父亲,告诉他,只要他从林成璧手中拿回你的身契,你得到自由,便肯定不会再与林家有任何瓜葛。林父权衡再三,却始终信不过我,在他眼里,你已经家破人亡,身败名裂,没有哪家公子会愿意接受你。他告诉我,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宁家公子将迎娶叶家小姐,那时候他才肯亲手将身契交还给你。”宁君禾靠着车窗,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用意。   原来如此,苏红叶点点头,但是紧接着,宁君禾又说道:“虽然是要实现林父所说的条件,但婚礼也是真的,因为这场婚礼,对于你我来说,也是至关重要。”   苏红叶想了一下,这场婚礼对于自己倒是好处多多,对于宁君禾来说,目前还看不出有什么益处,反而有拖累之嫌。总之,这场婚礼来得太突然了!   宁君禾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要想太多,反正以后我们都会在一起,现在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那么为何不越快越好呢?对不对?”   话是这么说,但总觉得太仓促了吧。苏红叶抬眸,不太理解地看着他,宁君禾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我喜欢你,这样足够了吗?能够娶到你,这就是我能够得到的最大好处。”他说完后,低头,吻住了已经完全晕头转向的苏红叶。   “来,张嘴。”他低低地说道,在唇齿开启的那一瞬间,熟练地滑入,纠缠,沉迷……      长长的吻之后,苏红叶抬眸,看着呼吸有些起伏的宁君禾,抓住他的手指,靠在他的肩上,然后将手摸向他心的位置,那里此刻跳得飞快,她慢慢地在衣裳上写道:你学得好快。   宁君禾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总不能说他回味了那次山夜之吻千千万万遍了吧。同样,苏红叶也不会承认她也是如此。   好半晌,他才说道:“今天你穿得这么美,总觉得不做点什么,会辜负这份美意。”   苏红叶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这身打扮不是为了他专门准备的,但此情此景,好像也是很享受的。她抱住他劲瘦的腰身,一动不动地靠在他身上。   不知道就这样安静地坐了多久,苏红叶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马车貌似已经停了。   她猛地坐起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啊”,沙哑低柔,宁君禾心中一阵惊喜,但因为已有前车之鉴,不敢把欣喜之意表现得太早,他凝视着苏红叶,苏红叶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因为猛然回神而无意识地发出了一个音,她抓住宁君禾的手,飞快地写道:到了吧。   宁君禾小心翼翼地收拾起自己的空欢喜,点点头,“是到了。我们下车吧。”心中却认真地想起了什么时候再带她去拜访名医。毕竟一直不能开口说话,对于她以后的生活,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缺陷。   他刚要扶起苏红叶下车,苏红叶忽然顿住了,然后扯住他的袖子,指了指他的嘴巴。宁君禾看向她的嘴唇,胭脂已经散了。他知道自己的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勉强忍住笑意,看着她拿出丝帕,擦拭走嘴唇上不小心沾染的胭脂。   宁君禾抬起手,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她嘴唇上残余的唇膏一点点涂匀,看不出有什么破绽后,才说道:“可以了。”苏红叶注意到他没有特意再去擦拭自己的手指,任凭淡红色胭脂残留在他的指尖上。她心有灵犀般地没有点破。      苏红叶抱住糕点盒子,走在宁君禾身后侧,朝从来没有踏足过的宁家大宅里走去。   路上遇到的仆人都一脸惊奇地看着他们,宁君禾没有多做解释,直接带着她到了后院的水榭汀楼。一路走来,苏红叶没有看到他提起过的梅林,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她牵住他的手,一边走一边写道:梅林呢?   宁君禾低声说道:“不在这所宅院里,我一直住在小时候父亲与母亲居住的宅院里,与这里隔着一条街。”   原来如此,苏红叶也就不再看这所宅院了,她开始想自己面对那个伤害了莲心的女琴师时,要用什么样的表情。   宁君禾在前面说道:“看到她,不要生气。我们越生气,她只会越开心而已。所以我们要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她不提起莲心的事情,我们也绝对不提起。”   苏红叶点点头,表示她会注意这些的。她感觉宁君禾微微用劲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慢慢松开,眼睛看着前面展现出来的水亭,“我们到了,来,现在把手伸过来给我,我牵着你过去,水上的栈桥有些湿滑。”   苏红叶眉眼弯弯地看着转身朝自己伸出手的宁君禾,他眼睛含笑地看着她,你准备好了吗?   她将手放入他温暖的手心里,是的,我准备好了。      栈桥旁边,摇曳着高高的芦苇,水天交接的远方,正是湛蓝澄澈的天空,云朵宛如白色的羽毛飘浮在天边,纯洁干净,一如倒映着它们的湖面。今天真是有一个非常好的天气。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好去见年轻的未来婆婆了! ☆、宁家的水上之宴   宁君禾牵着她的手,从窄窄的栈桥走到水亭中央,那里已经摆好了桌子与食物。两位年轻漂亮的女子正坐在桌子边上,眼睛看着他们携手过来。   等走到桌边后,苏红叶将手里提着的糕点放到桌子上,然后退到宁君禾身侧,宁君禾淡淡地说道:“母亲,我们来了。”      容婉看着面前陌生的少女,她一袭淡紫色群衫,精心挽起的发鬓间露着一支紫簪,眉眼弯弯,清丽优雅,竟不见一丝曾经蒙受过非人折磨的迹象。久闻叶家小姐的才名,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叶家小姐也来了?”   “原来母亲知道了,我带她过来,是因为她与姨母相识,友人远道而来,自然要盛情相迎。”宁君禾看向坐在一旁的容心,山间遇到的女琴师,微微一笑。   容心看着若无其事的两个人,竟然还能说是朋友吗,她看向苏红叶,这个女孩曾经走入过她黑暗的内心世界,应当是最清楚她的为人,莫非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而来?她看了看他们的后面,没有看到任何仆人,勾起一抹只有他们懂得的笑容,“怎么不见叶小姐的丫鬟随身伺候?”   苏红叶微微蜷起手指,她果然是没有底线的,竟明知故问起莲心了。   “哦,我忘了,叶小姐好像不能说话。”容心看向自己的姐姐,向她解释。容婉抬眸看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温柔地说道:“你们不要继续站着了,饭菜已经准备齐全,你们到了有点晚,大概也是饿了。”   “多谢母亲款待。”宁君禾扶着苏红叶一起坐下,正好坐在她们对面。      容婉身份使然,衣裳款式都选了老式朴素类型的,发鬓间更是晦淡得没有任何装饰,而坐在她旁边的容心依旧是琴师的装扮,白衣飘然,若非早已领教过她狠毒的手段,险些以为是远离世俗的清丽仙子,对什么都已云淡风轻。   苏红叶将视线移开,看向桌子上的菜,都是清淡雅致的菜色,很符合容婉的身份和气质。等到容婉拾起筷子之后,他们才开始真的用餐。   水亭建在湖中,容婉将奴仆一并屏退,只有他们四个人坐在亭子里边,一时之间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碗筷轻轻碰触的声音,偶尔有只水鸟掠湖而过,扑翅溅起一堆水花。以天地山水为布景,应该说这场宴席非常养眼。大概就是出于这个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地保持沉默,等享用完饭菜,再开始算账。   容婉轻轻擦拭了一下嘴巴,看着低头不语的苏红叶,“叶小姐几时回来的?”   苏红叶咽下一口鸡汤,正想着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旁边的宁君禾已经帮她回答了,“与我一同回来的。”   “原来如此。”容婉点点头,然后语气变得冷淡起来,“林家的公子前几天还来府里找过叶小姐,我当时觉得真是奇怪,林家未来的媳妇怎么找到我们宁家府上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君禾不懂事,你身为名门小姐,难道也不懂得这些道理吗?”   这么快就要开始撕脸了吗?苏红叶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容婉的脸非常非常冷。   宁君禾轻声说道:“母亲有所不知,叶林两家早已毁了婚约,她如今已经是我们宁府的媳妇。”   “叮咣”一声,是瓷勺掉在碗里的声音,容婉先是紧抿嘴唇,克制了怒气,然后才比较淡定地说道:“成亲要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随随便便就是别人家的媳妇,那不是妻。”   “相信母亲不会为难我们吧,一个月的时间来准备,也应该足够备齐了婚礼需要的礼仪器具。我已经想好了,婚宴就在我的府里举办,到时还请母亲抽空来一趟。”宁君禾从容地说道,然后看向旁边的女琴师,“当然,若姨母那时还在京都,也欢迎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容婉冷冷地说道,“我不会同意这桩姻缘的。”   “我叫您一声母亲,并不代表您就是我的亲生母亲,也不代表您就可以因此掌控我的姻缘。”宁君禾依旧是那副从容淡定的样子,将茶杯轻轻地搁下放在桌子上,“实际上,我今天来这里,是告知您一个月后宁府将有一场婚宴,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们可以离开了吗?”   然后苏红叶的手被他一把握住,随时都可能站起来真的走了。      容婉握着汤勺的手指紧紧绷着,“好得意呀,如今你羽翼丰满,便可以对母亲如此放肆无礼?我一日不死,便还是宁府夫人,这个家是你父亲交到我手里,我绝对不允许发生任何伤风败俗的事情!”   讽刺!苏红叶抿紧嘴唇,忽然觉得分外尴尬。   宁君禾淡淡地说道:“在我身上,从来没有发生过伤风败俗的事情,以后也不会。这一点,您大可放心。”   “你……”容婉一把丢开手里的汤勺,胸口起伏不定,眼睛忽然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苏红叶,“叶家小姐,真怀疑,此时的你在装聋作哑啊。”   容心扶住自己姐姐的手臂,给她抚背,然后说道:“姐姐不要怀疑,她是真哑了,确实不能说话。”   “希望你们不要再三提这件事情,开晚辈的玩笑,有失长辈风度。”宁君禾牵着苏红叶的手,起身,“闹剧就到为此吧,我们先走了,一个月后来不来婚宴,是你们的事情。”   “当然要来了,大外甥的婚宴,怎么能不来?”女琴师淡淡一笑,“到时,我还要以琴助兴,给你们的婚宴来一场锦上添花,如何?”   “却之不恭。”宁君禾说完后,与苏红叶转身飘然离去。   走到栈桥前,宁君禾同样挽住了苏红叶的手,两个人并肩离去,背后隐约听到了瓷碗碎裂的声音,但这已经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等坐回到马车上,苏红叶轻轻舒了一口气,刚才宁君禾和容婉之间真是火药味十足,可以想见他们平时的相处是如何冷漠隔阂。她捋了捋思路,在宴席上得到的信息太多,需要一条条理清楚。   首先是林成璧已经到宁府来找人过了,这说明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而因为林父的隐瞒,他至今还没有查到她的落脚之处。但随着时间推移,他要找到那个小院并不是什么难事。林家的事情确实是棘手。   其次是林父的态度,现在是关键。只要林父真的愿意还回叶家小姐的身契,尴尬的奴籍便可以解决,与林家也能够彻底划开界限。   最后是宁府这边的情况,婚礼如果真的顺利举行,那么她的身份转换成宁家媳妇,以后的京都生活想来是会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的,而除了以前与林成璧之间的关系,流言蜚语倒算了,反正都是过去式,关键是她不能说话的缺陷,今天便已经被容氏姐妹冷嘲热讽一般,以后想来也会被人抓住这个缺陷大肆嘲笑吧。虽然自己看淡了一切便无所谓,但毕竟已经不再是一个人的声誉问题。   哦,还有最最后一个问题,容婉和宁君禾之间的态度,真是令人疑问啊。虽说早些差点便是夫妻的两个人阴差阳错下成了后母与继子的关系,但陌路般客气冷漠对待便是,宁君禾对待容婉,却似乎心存非常大的……愤恨?刚才简直是句句都要气死这个后母的节奏。      马车缓缓地行驶在街道上,宁君禾平静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带去一个地方。”   总觉得他还有很多话要说,苏红叶点点头,其实他不说,她也知道他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了。   车窗外的风景渐渐荒僻朴素起来,那些贵族人家门前专有的石狮子已经看不见了,这一带都是朴实无华的屋子,隐在种植多年的大树树荫底下,清幽宁静。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座石头砌成的门墙外面,门前落满了金黄的枯叶。   他们走下马车,宁君禾从袖间摸出一串用红绳子系着的钥匙,说是一串,倒不如说是两枚钥匙,一模一样。他腾出其中一枚钥匙,递给苏红叶,“这就是我们家的钥匙了。”   苏红叶伸手接过来,上面还有他淡淡的体温,他示意她去开门。   门是暗红色木头做成的,门锁如大大的项圈垂挂下来,苏红叶抬起锁圈,将钥匙扣入,轻轻转动,在咔擦一声里,将门推开了。      迎面而来的就是一片枝叶虬曲的梅林,许久没有人走过的小径上落满了叶子。而树下长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几只白色小蝶在上面飘然起舞。   他们漫步在梅林之下,宁君禾指着里面隐约可见的池水说道:“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苏红叶点点头,她梦中见到的也是这幅场景,只是梦里是雪天梅花尽开的时候,穿过梅林便是一汪碧绿清澈的潭水,水面上浮着青青浮萍和几朵绽放的蓝紫色睡莲。   水潭旁边是一排木头造成的平屋,此时窗门俱是开着,淡青色的帘子在风里高高扬起,露出屋子里简单雅致的装饰。   这就是宁君禾从小长大的院落了,也是他离开书馆后居住的地方。   苏红叶心中有所触动,抬头朝这座院落的附近望去,然后便看到了一座高高的围墙。那是真正的叶家小姐第一次遇到宁君禾的地方,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叶羽坐在围墙上,看着在水潭边舞剑的宁君禾时的情形。   宁君禾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围墙上已经空空如也,伊人早已不在。      “你喜欢这个地方吗?”宁君禾忽然开口问道,打破了一片沉寂。   苏红叶回过神来,看着疏落有致的风景,点点头,这确实是她喜欢的风景,有远离尘世的安静与清幽,也有远离武力与伤害的安全感。她指了指那一排屋子,示意要过去看一看。   宁君禾拨开小径边已经长到半人高左右的野草,带着她走过一段铺满石子的小路,然后走到了屋子门前,这是左右滑动的门扇,因此没有门槛,可以直接走进去。   里面的地板上已经铺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正中央的屋子是书房,靠墙的一边全都是书籍,旁边是一架古琴,一方矮桌,桌上摆着笔墨纸砚,疏阔的屋子里就只有这几样东西,看上去非常宽敞明亮,而旁边是厢房,也是简单到极致的装饰。   苏红叶像个孩子一样在这排屋子里跑来跑去,穿梭在淡青色纱帘之间,宁君禾站在门边,看着她,“很新奇吗?”   苏红叶最后立在窗户前,朝他点点头,然后转回头继续看外面的潭水,窗边摆放着一盆兰花,此时开了一朵淡黄的花朵,她伸手摸了摸叶子,发现湿漉漉的,看来宁君禾回来替这朵兰花浇水过。   宁君禾走到她身边,却一脸讶然,“这株兰花是谁放在这里的?”   苏红叶将手缩回来,与宁君禾面面相对,眼睛里有淡淡的恐惧涌现出来。       ☆、狠狠地吻住她   他们没有再继续呆下去,而是回到了门口,确定门锁确实完好无损之后,他们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面高高的围墙,脑中浮现的都是林成璧阴毒邪美的脸庞。   他们将门重新锁上,然后吩咐车夫回到现在住着的院子里,车又缓缓驶去,车厢里是凝重的沉寂。      林成璧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始终缠绕在他们之间。      短短几天,京都便开始盛传起了宁家公子要娶妻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宁家现在由年轻的主母掌管着,自从宁二老爷暴毙而亡,宁大老爷又退隐朝堂,一心向佛,宁家已经不如往日风光荣华。而现在,宁家公子要娶的却正好是如今风头正盛的国舅府林家原先订过婚约的叶家女儿。所以,在荣华正盛的林家面前,宁家显然做了一件足以惹怒它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两家都风平浪静,竟没有互斗起来的迹象。      苏红叶这几天一直呆在院子里,哪里也没有去,她心里惴惴不安,深夜的时候,那朵神秘的兰花忽然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她豁然起身,发现自己满身是冷汗,额头上黏着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卿心似乎一直很难入眠,她慢慢地坐起来,“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着自己的小腿,但是动作很笨拙,苏红叶抬起手帮她揉了揉小腿,知道她又抽筋了。   “你手心都是汗,做恶梦了?”卿心的声音宛如一缕春风,温润关怀。   苏红叶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苍白,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埋伏着,大概是因为迟迟不出现的林成璧给自己造成了恐惧,他的不出现,更像是在暗地里密谋什么大招。   以他对待叶羽的不折手段,完全可以相信他疯狂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成亲在即,心中恐慌,也是正常的。每个女孩子在出嫁前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恐惧,但宁公子优秀俊美,对你又十分爱护,为何还会恐惧?”卿心抚着她的后背,以过来人的语气说道。   苏红叶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她帮卿心揉了小腿之后,又躺回枕头上,试图入眠。却发现月光照在床边,如细细洒下的白雪,而这片雪似的月光上,映着一道模糊的影子。      卿心不解地喊道:“你要去哪里?”   但是披上外衣的苏红叶已经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她推开门,朝影子落下的地方跑去,那道身影还立在那里,今夜是月圆之夜,月光非常亮,正好照得清他的面庞。   是林成璧。   “啊!”苏红叶一看清他的脸,转身便跑去,却被自己脚上的袜环绊倒了。然后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腰肢被一只手抱住了,自己的嘴巴被他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捂住,即使知道她还发不出什么声音,他还是谨慎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毒蛇般的气息萦绕上来,她听到他低低地说道:“你还真是让我好找啊。”然后便失去了所有的知觉,坠入深深的黑渊之中。      等到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仍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地下室里,让她绝望的是那沾满陈年血迹的铁链,像受伤的巨蛇瘫软在冰冷的大理石上。   这里是当初关着叶羽的囚室,出现在她梦里无数次的场景。   林成璧坐在铁链旁边,衣衫半开,胸口露出白皙细腻的皮肤,手里拿着一壶酒,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他深深地凝视着自己,清瘦不少的脸庞依旧邪美阴沉。   见到她苏醒之后,林成璧一点点挪过来,坐在她的对面,冰冷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你把她的身体养护得很好,我应该感谢你。”   “呃……”她发出低低的声音,眼睛里满是痛苦,最后一行眼泪流了下来,泪水滑入耳侧的发鬓。   林成璧凑上来,用沾满酒气的嘴舔走了她眼角下的泪迹,缓慢如摇曳在冷风里的烛影。林成璧稍稍离开她,但手仍旧死死地抓着她的侧脸,让她哪里也看不了,只能直视着他的脸庞,“你真的不能说话?”   苏红叶看着他幽黑阴沉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她就不会走远。叶羽,她应该还在里面吧?”他的眼神忽然变得迫切期待,“是不是?她其实没有死对不对?”   原来叶羽的死,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很深的打击。   林成璧看着无动于衷的苏红叶,手的力度渐渐加大,“在决定把她送到刽子手手里的时候,真的已经下定决心杀死她了,但是听说她被救走后,不知怎么的,我舒了一口气,原来我根本不想她去死,都是假的,就是骗骗自己而已,以为真的可以完全舍弃她了,让她死去,原来不是这样的,你却说你不是她了,那你是谁?”   苏红叶看着开始失控的林成璧,他一定是酒醉了,酒后吐出真言,无所顾忌,竟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起来,将内心全部的痛苦都展现在一个女人面前。      林成璧看着她无动于衷的样子,绝望地扑上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就在苏红叶以为他要亲手掐死自己的时候,他忽然又吻了上来,一边掐着她的脖子,一边疯狂地啃啮着她的嘴唇。   苏红叶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只能用脚胡乱踢着他的小腿,手腕因为用力地挣扎渐渐被磨出了鲜血。因为脖子被死死掐住,她感到一阵恶心,最后异物涌上来,哇地吐了林成璧一身。   酸臭的气息迅速弥漫,林成璧面色一僵,迅速地弹开了,他是个极其爱干净的人,苏红叶忽然想起了宁君禾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看来不假。   林成璧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但是很快又提着酒壶回来了,他身上的秽物已经冲刷干净,手里拿着的酒壶兜头兜脑地全部浇到了苏红叶头顶,从头滴到脚,浓郁的酒香将臭味完全覆盖了。   做完这一切后,林成璧才重新坐在她对面,一边大口饮酒,一边凝视着她。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都是关于和叶羽的回忆,偶尔会忽然抬起手,充满迷恋地抚摸着她的脸庞,但看到她眼神里的平静之后,又惆怅地缩回手,没有爱意,更没有恨,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林成璧仰起头,猛地灌下一口酒,水汁洒满了他白皙的胸膛,斜长的眼睛因为醉意显得尤其妩媚妖娆,大概是喝得太猛了,他忽然咳嗽了起来,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咳嗽越来越猛烈,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等到他平静下来的时候,手指间已经满满的都是鲜血。   苏红叶将视线从他沾满血迹的手指移开,看来他的伤还没有好,甚至更加严重了。所以预感到自己死期将至,才豁出去了,要拉自己垫背吗?      他不碰自己后,苏红叶也平静了下来,虽然明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但仿佛与他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她想自己的,他倾诉他的,中间有无形的墙将他们隔开了。   因为他所说的,对于她来说,并不能产生任何共鸣,像在听一个无聊的故事。   林成璧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所以眼神才越来越绝望,他与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交集了。事实如此,无法撼动的事实。   “真恨不得杀了你!”林成璧嘴角流淌着鲜血,眼神恶毒地盯着她,忽然恶狠狠地说道。   但是苏红叶知道他不会杀自己的,有无数次杀她的机会,他都没有下手,只能说明一点,他已经摧毁了真正的叶小姐,要是把她杀了,那么连身体都将不存在了。这对于林成璧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不亚于同归于尽的做法。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林成璧打碎了手中已经喝进的酒壶,倒退了几步,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苏红叶,“对,我不会杀你,但凭什么痛苦的只有我?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心爱的人,是什么样的滋味!你等着吧,好好看着,他将是怎么死在你眼前的!”   然后他像疯子一样跑了出去,地上滴着他的鲜血。   苏红叶看着那一排恐怖的血滴,脑中一片空白。      她以为林成璧会很快将宁君禾要挟过来,但没有,她独自呆在这个干冷死寂的地下室,等来的是林景霜。   林景霜嘻嘻笑着,跳到因为乏力侧躺在地上的苏红叶的面前,“终于找到你了!”   苏红叶勉力抬起眼睛,看到是她,一点都不吃惊,因为林景霜说过她在她身上下过蛊,可以循着气息找到自己,就算是天涯海角,也能找到。   林景霜弯下腰,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让她坐了起来,“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夜,我带你出去。”然后示意苏红叶爬上自己的后背,她要背着她出去。   看到外面暖洋洋的阳光,苏红叶安心了,她以为自己再也看不到外面的阳光了。但是林景霜没有将她背回院子里去,也没有去就在旁边的宁府。意识到路的不对后,苏红叶挣扎着要从她背上跳下来,但是林景霜抓紧了她,“嘘,不要紧张,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红叶勉力撑起上半身,在她后背写道:去哪里?   林景霜灵巧地翻越着京都连绵的屋顶,很快便来到了郊外,她这才让苏红叶下地。“我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苏红叶不解地看着她,什么人,要这么急切地去见?      走了一段路,林景霜始终没有说出来要见的人是谁,而是在看到前面一大队人的时候,叫住了苏红叶,“我们就在这棵树后面看他们。”   罕见的,林景霜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队人马是押解犯人的狱卒,风尘仆仆,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才将犯人押解到这里。在看到中间拖着铁链的人后,苏红叶微微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摇摇头。   是一身囚衣的琴师。       ☆、林成璧死了   铁链晃动的啷当声像敲在她的心尖,苏红叶立在树后面,看着琴师垂着头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直到只剩下一个背影。   林景霜拍了拍手,从树上跳下来,“好了,我要你看的人已经看到了,我们回去吧。”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刚才走过去的不是她同门师兄。苏红叶满手心都是汗水,看着依旧笑嘻嘻的林景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   “走吧,算了,我还是背你回去吧。”林景霜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弯下腰,直接将她背了起来。苏红叶趴在少女的后背上,许久都没有再写什么,也不敢询问林景霜这样做的目的。   在路上,林景霜看着快要到的院子,才开口说道:“我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想让你看一看他,你千万别犯傻去救他啊,不然,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苏红叶多么希望,此刻自己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院子里没有看到宁君禾,苏红叶坐在桌子边上,拼命地喝水,吃东西。卿心担忧地看着她,“你慢点吃吧,不要噎了。”她不敢问她昨夜一夜去了哪里。   苏红叶摇摇头,想要用食物发泄自己此刻快要崩溃的情绪,她拼命地往嘴巴里塞东西,等到肚子里满满的都是水和食物后,她才转身跑出去,去将宁君禾找回来。   林成璧临走前的脸,完全是疯了的样子。      苏红叶跑到街上的时候,忽然很迷茫了,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苏姐姐,你要去哪里?”一道稚嫩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苏红叶转过身,看到遇雨慢吞吞地跟着自己,他走不快,小小的身体一晃一晃的,但到底还是追上了她。   苏红叶讶然他会跟着自己跑出来,这几天忙得都没有跟时间跟他相处,她走过去,蹲下身来,看着遇雨,遇雨抓住她的衣襟,“我要跟苏姐姐一起走,不要一个人。”   遇雨原来会说这么长的一句话了,时间过得好快啊,刚刚抱走他的时候,他连走路都还不会,说话也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   苏红叶抱着他温软的身体,心里柔软得一塌糊涂,忽然知道了自己要去哪里。      容婉坐在昏暗的厅堂里,看着前来拜访自己的苏红叶,还有个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孩子。   遇雨脆生生地说道:“宁哥哥不见了。”他说完,就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容婉站起来,眼睛看着苏红叶,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苏红叶拿起厅堂书桌上的毛笔,在展开的纸上简短地写了林成璧做的事情。不需要解释太多,容婉也知道事情不好了。   “你们太任性了,得罪了风头正盛的林家,能有什么好下场?”容婉冷冷地说道,但是人已经站了起来,率先走出门,“我们去林府要人。”   苏红叶一把抱起遇雨,紧紧跟了上去。      坐着马车,很快便到了林府。   四周的布景已经没有什么好看了,她们脚步匆匆地跟着林府的仆人,去见了正好在家里的林父。   林父看到她们两个人,面色阴沉得可怕,尤其是看到苏红叶的时候。每次只要她出现,林府就要出事,这么多年来,始终都没有改变这一点。   苏红叶没有回避他厌恶的眼神,而是第一次正视了这个贵族老爷,目光里的沉着让林父微微惊异。   “林小公子可在府里?” 容婉也不客套了,直接开门见山,“麻烦林大人尽快找到他,否则大事不好。”   林父直接说道:“滚出去。”语气恶劣到了极点。   苏红叶不动,容婉也没有因此离去,而是继续说道:“我们宁家是不如以前风光了,但也不至于可以被人欺负狠了,若是君禾有何三长两短,你们林家也脱不了什么干系吧。”   “恶毒的妇人,还在这里嚼什么舌头?你们宁府公子珍贵如宝,我们林府的孩子便是尘土吗?我尚未与你们宁家算账,你倒是找上门来了,滚出去,听不懂?”林父整个人看上去如深秋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般寂寥颤抖着,表情悲哀到了极致。   苏红叶的脑海里纷乱如杂,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白色囚衣的琴师,欲言又止的林景霜,吐满了满手指鲜血的林成璧,他的伤,没有完全好,甚至变本加厉了,而一开始给他治伤的,正是琴师啊。   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袭上她的心头,让她感觉到了绝望的刺痛,在满厅堂的寂静里,她的声音,像一口枯井的辘轳在迟缓地转动,沙哑低沉,打破了沉寂,“请让我见一见他。”   因为是来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开口说话,她说得很慢很慢,但是足够清晰了。      苏红叶的突然开口,让厅堂的人诧异地看着她,谁都想不到,她在这种时候忽然能够开口说话。   许久,林父才反应过来,恶狠狠地又悲凉地说道:“你这个淫.荡的女人,有何颜面再去见我的孩子?”   苏红叶不计较他的恶意诋毁,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请让我去见一见他。”      最后林父妥协了,带着她来到了林成璧的屋子里。   昨天还肆无忌惮饮酒的男人,此刻如风中残烛般躺在床上,面色死灰,地上的衣裳沾满了鲜血,他从地下室出来后,便开始狂吐血了,以致于无法去找宁君禾算账,而是倒在了自己家门口。   苏红叶坐在床沿,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罪有应得。”   听到她的声音,林成璧缓慢地睁开眼睛,他出的气已经很少了,危在旦夕,随时可能死亡。他看清了来人的样子后,又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一点,“你……”   “我怎么来了?”苏红叶帮他说完了,“你一定打算让我独自在地下室呆着,没有食物,没有水,然后烂在里面,与你一同共赴黄泉吧。”   林成璧抬起手,试图掐住她的脖子,因为被她说对了,他显得很狂躁,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力气表达自己的愤怒了,更不能亲手杀死她了,“我真应该先把你掐死,再走。”   “可惜,你下不了手,对不对?”所以只能选择让她慢慢饿死。   苏红叶背对着外面的人,微微俯下身,厌恶狠怒地看着奄奄一息的林成璧,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去死吧。”   “你……”林成璧开始喘气,他被骗了,这个女人一点都不温善。   “而我,会好好活着,不是替叶羽,而是完全地为了自己,好好地活着。你呢,就一直在最黑暗的地狱里沦陷吧,没有人会拉你一把,你这个恶心的畜生!”   在林成璧瞪大眼睛的表情下,苏红叶慢慢地起身,表情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温柔,“我走了。”      林成璧拼尽了最后一份力量,从床上朝离去的苏红叶扑过去,“不能走!”把我的叶羽还给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但是已经来不及说完了,他挂在床沿,猛地吐出一口大血。   刚才这一幕,落在门外的林父眼里,却更像是自己的儿子不舍得让心爱的女人离自己而去。他冲进屋子,老泪纵横,一把扶住了就要从床沿掉下来的林成璧。   然后转身对着立在一边的苏红叶,“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让他好好休养。”苏红叶慢慢地说道,声音已经越发沙哑,如摩擦的布,粗糙喑哑至极。但也让人产生了声音感伤的错觉。   林成璧抬起脸,眼神怨恨地看着她,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死了。   最后一刻,被活活气死了。      苏红叶没有再看一眼,而是走出了林府,整个府里陷入了悲伤震惊之中,没有人还有心思来管宁家的人。      林成璧死了,以后再也没有可以威胁自己的人了。原本可以长舒一口气的事情,却让她产生了沉重的负担感。   苏红叶回到院子里,将遇雨一把扔给莫名的越厉手里,然后自己找到安静的角落,将自己缩成最小,紧紧抱住膝盖,把头埋在里面,痛哭失声。   许久,有人蹲在她的面前,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背。   苏红叶抬起头,朦胧泪眼里看到了同样一脸悲伤的宁君禾,他知道了,所以他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苏红叶猛地扑过去,像找到了一个可以支撑自己的力量之源,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他们像互相取暖的亡命之徒般紧紧拥抱在一起,无言沉默着。   “林成璧死了,他也要死了。以命抵命,对不对?”苏红叶整个人都在颤抖,“都是因为我,他太傻了,太傻了,没有他,我们也可以解决的,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最后她完全崩溃了,哭晕在了宁君禾怀里。      她终于开口说话了,原本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但是此刻,宁君禾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他们从此要背负上了永远还不清的债。这是一件想想,都让人觉得绝望的事情。      宁君禾抱着因为晕倒而变得安静的苏红叶,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抱起苏红叶,走到屋子里,在一脸诧异的卿心注视下,将苏红叶放在了床上。   卿心连忙去端来热水和毛巾,“给她擦一擦眼睛吧,都肿了。发生了什么吗?”   宁君禾接过毛巾,道了谢,然后一边替苏红叶轻轻擦拭,一边说道:“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他们背上了一条命债,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   但是这种事情,怎么跟别人说呢,无从说起,也无法说清。谁会相信这个天底下,竟然还会有这样傻的人,二话不说,就帮人杀掉了另外一个人,把自己的命也抵出去了。   没有想到,谁也没有想到,但是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让他们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琴师从决定动手到真的动手之间,没有跟任何人商量过,甚至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就下定决心了,要杀死林成璧。      在他下手三个月后,林成璧如愿以偿地死了。    ☆、伯仁因我而死   苏红叶醒来的时候,林景霜坐在自己的床边。   她忽然不敢去看她,抬起手,遮住了自己依旧红肿的眼睛,“求求你,不要说。”   但是林景霜还是开口了,“我会离开几天,”她顿了顿,然后不顾浑身开始颤抖的苏红叶,继续说道,“去送师兄回家,你要一起吗?”   “他死了?”苏红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出口的,巨大的恐惧弥漫心头,整个脑袋都是一片空白。   林景霜慢慢地说道:“林成璧已经死了,师兄当然也不能活了,等我赶到的时候,师兄已经被林家的人毒死在了狱里。”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傻吧?不过他走得很坦然,他让我告诉你,他只是活腻了而已,在死之前能够拉下应该受到惩罚却依旧活得好好的林成璧,不过是顺手之劳而已,所以你不必替他觉得惋惜。”   苏红叶坐起来,看着她,“他以为自己这样说,就可以把一切抹走吗?这是一条命啊,不是什么声誉金钱之类的,是命啊!因为我,他丢掉了自己的命,我怎么去承受这样的大礼?你师兄,这是要把我往死胡同里逼啊!”   林景霜依旧很淡定,“你不要自作多情了,他不是为了你才死的,没有你,他自己也不想活了。他活腻了而已,你别多想。”   苏红叶感觉自己的喉咙在燃烧,眼睛充斥着血丝,“我想不明白,他怎么可以这样做,完全不跟我商量,擅自做主,杀人很好玩吗?他以为是游戏吗?他是你的师兄啊,他死了,你知道死是什么概念吗?!”   “我知道他死了,死得透透了!”林景霜抬眸,眼睛里的怒火并不比她少,“但是你这么生气,这么大喊,有用吗?他就躺在外面院子里,但是他永远听不到你这些话了,永远!所以你这是对我说的吗?我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死的时候很平静,一点都不可惜,他自己都不可惜,我们可惜他这条命有用吗?啊,有用吗?!”   一行眼泪从林景霜眼睛里流出来。   苏红叶一把抱住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上,两个女孩抱头痛哭起来。      院子里一片死寂,宁君禾坐在琴师身边,凝视着他已经僵硬的脸庞。   耳畔是屋子里传出来的哭声,撕心裂肺,痛苦到了极点。   遇雨坐在他旁边,也看着躺在地上的人,“他死了?”   “遇雨知道死是什么吗?”宁君禾移开视线,望着天边淡淡的云,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忧伤。   “我知道啊,死,就是再也看不到他了。”遇雨理所当然地说道,乌黑的眼睛澄澈干净,“这是越厉哥哥教我的。”   “遇雨已经懂了很多事情。”宁君禾慢慢地说道,然后再也不说话了。   遇雨坐在他身边,也沉默了下来,陪着他,一直坐了很久很久。      天黑的时候,苏红叶走出来了,她手里拿着包裹,遇雨眼睛一亮,跑过去,“苏姐姐,你要去哪里?”   苏红叶拍了拍他的头,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让他到屋子里去找越厉玩。她哭了太久,声音更加沙哑,凝重得像是水泥中滴出来的水,要很努力才能挤出来,“君禾。”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完全没有了想象时的欣喜与甜蜜。   宁君禾转动眼眸,看到了她肩上的包裹,面色苍白。   苏红叶坐到他的对面,中间躺着永远沉睡的琴师,她没有去看琴师,而是盯着宁君禾,慢慢地说道:“很抱歉,我不能嫁给你了。”   “你要走?”宁君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成为一块石头了,僵硬得不能再动一下。   苏红叶缓慢地点头,像在表明自己的决心,“我要送他回家,跟小霜一起,你不用担心。”   “什么时候回来?”   “……”她沉默,良久,才回答,“不知道。”   宁君禾面色平淡,吐出一句话,“什么叫不知道?”   “对不起,我……”苏红叶低下头,将手放在膝盖上,泪如雨下。   宁君禾伸出手,想要抱一抱她,但是中间隔着的人,就像无形的一座大山,硬生生地将他们隔开了,他缩回手,淡淡地说道,“不用说抱歉的话,你没有对不起我。京都的事情,我会妥善处理好的。你离开一会儿也好,林家的人现在大概也恨不得让你替林成璧陪葬吧。”   “那你呢?”苏红叶想要伸出手,抓住他那双温暖的手,但此刻他的手指其实很冰冷,失去了支撑她的温度。   “我是宁家的长子,更何况,林成璧的死,与我无关。即使闹到对簿公堂的地步,他们也不能拿我怎么样。”宁君禾看着她,“我会等你回来,一个月后的婚礼会取消,但不代表它永远取消了。以后,也请你不要再说不能嫁给我的话了。”   苏红叶哽咽着,“我感觉自己迈不过这道坎了,你呢?你看到我,就不会想起我们的姻缘是用一条人命促成的吗?那太沉重了,压得我好痛苦。”   “我想,他这样做,不是希望你痛苦的。”宁君禾闭上眼睛,他心里也绝望,同样是男人,他知道琴师这样做的理由,他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让苏红叶永远记住他。   琴师已经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无法得到苏红叶了。但是有谁会想到,他会用这样决绝到离谱的手段,来让她永远记住他,刻骨铭心,终此一生都永远无法抹去他的身影。   宁君禾长身而起,“我走了。你记住,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他与她擦身而过,腰间佩戴的淡紫色剑穗从苏红叶的眼眸里飘曳而过。   “君禾!”苏红叶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凄厉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像是被他抛弃了一样,万分不情愿他就这样离开了。   宁君禾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轻轻握住剑穗,头也不回地走了。      琴师在与他们分别时,告诉她,他给她准备了一份大礼。苏红叶没有想到,他的大礼会沉重到令人绝望的地步。她看着毫无生气的琴师,谁能想到,一别就是死别。   他大概是真的不想活了,至于不想活的真正原因,谁都不知道了。他做这个等同于自杀式决定的时候,没有和任何人商量过,孤独地执行了。   苏红叶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家,这里真的不适合你。”      ……   重新走上那条路,她觉得旅途变得好漫长漫长,走到一半的时候,林景霜在一片荒野里将琴师和他常年抱着的古琴用一把火烧了,用一只陶罐装起来,陶罐外面刻着一把古琴的样子。   苏红叶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看到死气沉沉的陶罐后,眼泪却又涌了出来,坐在地上,很长时间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林景霜走到她身边,用脚尖轻轻踢她的小腿,“能起来走吗?”   没有得到回应,林景霜弯下腰,直接把她背了起来,“你抱着它。”   她们走到马身旁,林景霜直接将她放在了马背上,“走吧,路已经不长了。”   天地辽阔,艳阳万里,她们一路沉默。      将陶罐埋在了琴师住所院子里一株桃花树下,林景霜攀折下一条树枝,插在泥土上,“他最喜欢桃枝了。”   “桃花呢?”苏红叶沙哑着声音问道。   林景霜抬头想了想,“应该也是喜欢的吧,不清楚。”   做好一切之后,她站起来,看着陷入沉默的苏红叶,“接下来呢,你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已经没有想去的地方了。”   “京都也不回去了?你的宁君禾也不要了?拜托,你这个女人,不会因为师兄为你杀了林成璧,你就因此移情别恋,喜欢上师兄了吧?”林景霜受不了地扶住额头,“你别告诉我是真的,不然师兄可能会诈尸来找你!”   苏红叶抿唇,然后说道:“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其实一点都不好笑。”   “我明白,你这是被逼到死胡同里走不出来了,那我们先不回京都,去南疆吧,去看看我那个躺在冰里的丈夫。”林景霜说到做到,立马拉着她,奔向了冰天雪地的南疆。      那里还是一如既往的连绵冰川,一踏入冰河之上,天地之间除了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天空了。苏红叶趴在冰冷的河面上,让刺骨的寒冷侵入四肢百骸里,感觉自己完全僵硬了。   林景霜拖着她,不管她愿不愿意,一直拖到了冰河深处,拖到她丈夫躺着的地方。当初婚礼之时雕刻的冰花还没有融化,栩栩如生地摆在四周。   苏红叶坐在冰面上,身上因为被一路拖过来带着白色的冰屑,她也懒得弹去,看着林景霜说道:“谢谢你。”   林景霜躺在她身边,双手枕在后脑勺,“只有这里,才是最安静的,对不对?”   “是,与世隔绝的感觉,很干净很通透,这是一个好地方。”   林景霜翻了个身,侧对着她,叹息道:“可惜大家都不喜欢这里,都搬走了,只剩下他了。”她指着冰底下的男人,“我们不来,整条冰河都是他的墓穴,多好。”   “是啊。”苏红叶疲惫地躺在她身边,看着遥远浩瀚的天空,“将来,我会被埋在哪里呢?”   “你想到了死?”   苏红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凄凉的笑,“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死之前,有个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你相信吗?”   “不相信,不过那个不一样的人生,是怎么样的?”   苏红叶陷入回忆之中,“那个人生啊,没有这么多折磨和苦痛,顺利得像一杯清水,终此一生,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坏人,也没有人伤害我,甚至没有挨过一次打,连轻轻的挨打都没有,最严重的一次,不过是小时候因为不听话,被妈妈掐了一次手背。就这样,我还记恨着呢,当时哭得撕心裂肺,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人生最痛苦的时候。”   “娇生惯养的女人。”   “是的吧,到了这里,才知道人生的苦难是怎么样的,用鞭子打原来还不算什么,十个手指甲活生生扒光啊,我看到的时候,还以为看错了。其它就不用说了,天底下怎么有这么狠的人,还说喜欢她,才打她,真是不可思议。”苏红叶眼睛里泛着泪花,“林成璧会死的,而且会死得很惨,却不应该是被一个好人杀死的。”   “那你觉得他应该怎么死?”   “有一天走在路上,被雷劈死吧。”   “哈哈哈……”林景霜夸张地大笑,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还真是天真啊,要是坏人都会被雷劈死,那这世上还有那么多血海深仇吗?”   “天真吗?”苏红叶无力地笑了笑,“那悄悄地杀死他呢?”   林景霜安静下来,“师兄完全可以静悄悄地杀死他,但是他做得蹩脚而蠢笨,一下子就被人发现是他在林成璧伤口下毒。药了,你说是为什么?”   “他当初执意要救素昧平生的林成璧,还与莲心争论了一番,他是个心善的人,要做出杀死林成璧的决定,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现在他把谋杀做得昭告天下,付出自己的生命,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人就是他杀的。”   “没错,他已经做好了一命抵一命的打算,而且,他是要让你和宁君禾知道,他是为你们死的。”   苏红叶捂住自己的眼睛,“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师兄好残忍。”   “所以他这样死得才心甘情愿啊,他永远都活在你心里了,不是吗?”林景霜露出一抹怪异的微笑。       ☆、又遇到了谈妁   “他一定是个疯子。”苏红叶从冰河上坐起来,“彻彻底底的疯子!我不会感激他的,更不会因此对他产生任何愧疚感!”   “要是你能够真的按自己说的做到就好了。”林景霜呵呵笑了几声,“你看,你现在连宁君禾都不要了。”   苏红叶颓丧地捂住脸,谁说的,她怎么会扔下宁君禾一个人不管,他心里也不好受,他也在挣扎,只是暂时的,他们不想见到彼此而已,一见到对方,就会想起琴师冰冷的尸体,连伸手抚摸对方的动作都被视为深深的愧疚感,不敢去碰触对方,更不能像以前那样甜蜜亲切地交谈,肆无忌惮的,享受着来自对方的爱恋,不行啊,一想到两个人这么开心地站在一起,因为他们死去的琴师却独自冰冷地躺在黑暗里,他们怎么还能笑出来,怎么还能正视对方?!   这是光想一想,就觉得很绝望的事情啊。      “你们就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而已,难道打算过不去,这辈子就再也不看对方一眼了吗?”林景霜推了推低着头的苏红叶,“不要这么善良好不好?不能让师兄得逞啊,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做了这些,也不足以撼动你们要在一起的决心,让我看到你们反击的力量啊,你们就是太弱了,畏手畏脚,所以林成璧才会肆无忌惮地欺负你们!要是还继续这样,相信我,以后还会有人欺负你们的,你们就这样一直惨兮兮下去吧。”   说完后,林景霜生气地双手环胸,躺回了冰面上。她见苏红叶还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又生气地说道:“你把自己的姻缘弄得这么糟糕,干脆放弃好了,我去找宁君禾,我跟他在一起!”   苏红叶无奈地笑了笑,按住她的脸庞,“他不会要你的。”   “哼哼,他不要我,你总归会要我吧?那干脆,我们俩在一起好了,就呆在这里,哪里也不去了。”林景霜赌气地说道。   “你简直……”苏红叶缩回手,“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我和他只是暂时分开一段时间,等我想通了,自然会回去找他的。”   “我就怕,等你想通了,回到京都了,他跟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早就能下地蹦蹦跳跳了!不对,更可怕的是,等你回去,两个人都白发苍苍,老矣!”   苏红叶想了想,然后说道:“那倒不至于,不过,这是你安慰我的方式吗?很特别,我现在感觉好受多了,谢谢你,小霜。”   “……”林景霜捂住自己的脸,不想说话了。      她们在冰河上呆了几天,林景霜会凿冰捉鱼,就这样吃了几条虽然很鲜美但没有什么味道的无名鱼,她们终于忍受不了了,离开了空荡荡的冰河。   苏红叶想起了湖边山顶的土匪窝,她跟林景霜简单说了一下朱家三姐妹的时候,当下决定回去医谷看一看,中途顺便去见见竹雅和竹雪。   林景霜摊手:“我是无所谓啊,反正没有事情做。”看她那样子,是不会离开自己身边了。苏红叶点点头,然后骑马率先骑在了前面。      与来时不同,这次走在熟悉的路途上,心情已经没有那么压抑了,加上冰河的几天,林景霜用她独特的安慰方式,让她终于好受了一点,心中也打定主意以后肯定是要回去京都的,毕竟还有莲心和遇雨留在那里。   林景霜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安静的时候阴沉古怪,笑起来的时候则精灵古怪,苏红叶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性格,因此这一路上竟意外地和谐安宁。   到了那片连绵群山里,美丽辽阔的湖水渐渐展露在自己面前,苏红叶迎着湖风,立在湖边,感觉到了一份宁静与清幽。   她望着遥远的山顶,想起了那个星空遍布的夜晚,他们坐在山顶石阶上,第一次接吻。   清凉的山风就像温柔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和曾经伤痕累累的身体。自从林成璧死后,她就再也没有感觉到那个小姐的存在了,或许她大仇得报,心满意足地完全离开了这具身体。现在,苏红叶已经是真正的自己,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与那个小姐划开了界限。   站在清澈的湖水边上,苏红叶长长吐出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了类似圆满的结局。是的,这具身体的人生还没有结束,但是她站在这个确定自己心意的地方,隐约看见了自己的未来,没有了之前的晦暗与绝望,那还是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   虽然这种感觉很短暂渺茫,但已经足够了。      最终她没有上山去找竹雅,而是带着林景霜,径直穿过连绵群山中的小路,来到了医谷。   林景霜问她为什么不去找竹家姐妹了,苏红叶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觉得没有什么话说的,她没有带着遇雨来,就算带着遇雨,大概更不会带着他去见她们了,徒然勾起她们心中的悲伤,这又是何苦呢。现在就算她独自去见竹雅,竹雅一看到她,必定会想起遇雨。好像也是给她带来了一种苦恼。   所以干脆不见。   她们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医谷,到达医谷的那一天,忽然飘雪了。苏红叶这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深冬了,从初秋的京都,到深冬的医谷,距离她离开京都,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里,她走过了黑暗漫长的路途,现在终于好像看到了尽头,希望的曙光又淡淡地亮了起来。她已经尽量不去想已经长埋桃花树下的琴师,努力地想把他淡忘。      被雪覆盖的医谷别有风情,一排的竹屋上积着皑皑白雪,而绿竹纷纷弯腰,被雪压得白中一点绿。冷冽的空气里有淡淡的酸臭味,苏红叶和林景霜面面相觑,因为天气寒冷,她们这路上只有在客栈的时候才能匆忙洗个澡,而走在这深山老林里,一路上根本不可能洗个热水澡,所以现在她们看到医谷,都感觉很高兴,终于有地方可以彻底清洗一番了!      站在医谷的入口处,远远的便看到了一身绿衣的竹苓过来,苏红叶立刻骑马朝她奔过去。   竹苓一脸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苏红叶,“你怎么回来了?”她往她后面看了看,没有看到宁君禾其他人,更是惊讶了。   苏红叶看到故人,难得地露出一抹笑,“我来看看你们。”   “你会说话了?真好呀,谈川师兄一定很高兴,一定会拉着你拼命问你是怎么开口说话的。”竹苓露出笑容,拉着她便要去找谈川。   苏红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跟我的朋友需要立刻洗个澡!”她拉过一旁正在神游的林景霜,“她叫小霜!”   竹苓闻了闻空气中传来的酸臭味,终于明白了,忍笑道:“我理解,我马上带你们去准备热水!”      彻底清洗一番之后,苏红叶感觉整个人跟脱胎化骨一样,她走在熟悉的竹廊上,溪面已经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远处连绵的群山被白雪覆盖着,与第一次来时看到的风景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致。   她直接坐在了竹廊上,就像之前做过很多遍那样,此刻倒万分希望时光倒流,回到第一次来医谷的时候,就是在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宁静,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再回到这里,当初的心境已经难以寻觅。   她屈起膝盖,抱住它,做出了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怔怔地望着远方的雪景,雪花无声地飘落,她竟也没感觉到一丝寒冷。   直到后脑勺被一只雪球砸中,后面传来林景霜活力十足的笑声。      苏红叶站起来,雪屑纷纷落地,她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看着恶作剧的林景霜。   林景霜挥了挥握满雪花的手,“快下来呀,有人来找你!”   虽然很不满被打破了安静的独处,但苏红叶还是走下了竹廊,皱着眉,问道:“谁来找我了?”   正问着,自己的手却被一把抓了起来,她连忙转头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谈妁。   谈妁依旧是一脸冷漠脸,挎着药箱,凝眉把住她的手腕一会儿后,一把甩开,淡淡地说道:“伤已经完全好了,不过你的心思怎么总是这么重?再这样下去,又要郁积成病的。”   苏红叶看着她的老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笑,谁都变了,唯独谈妁依旧跟她初次见面一样,还是那么外冷心热。      苏红叶和谈妁走在雪地上,一直走到了山坡上,才把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和回到京都后发生的事情基本跟她讲了一遍。   这是苏红叶第一次这么长久地说话,说完后,她倒是希望谈妁给自己指点迷津什么的。   只是没想到说完后,谈妁直接说了一句“多说话对你有好处,你的嗓子很久没用,现在要多训练,这样才能尽快恢复到受伤之前的样子。”   果然是医生啊,三句不离本行。       ☆、重逢在年三十   谈妁叮嘱完后,看到她的神色,知道她想自己说些什么,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你想了解宁君禾的以前?”   “这里只有你最了解他。”   谈妁神色淡淡的,“你可以自己去问他本人。”   “本来是想的,但一直没有机会。”   谈妁移开视线,看着远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雪花,“你不知道我很讨厌你?”   “你也喜欢他吗?因为这样才讨厌我?”   “不是。”谈妁握住手心的雪花,感受着它渐渐融化,“我曾经很嫉妒你,在我决定学医之前,我也待在京都,一直听说叶家小姐比我小,却比我更有名气,无论是才华还是容貌,我因此很不甘心,但看到你的诗句,我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在这方面胜过你。赌气之下,才跑到医谷学医了。那时候一心想要超过你。”   “我不是叶羽,她确实很好,而我,只是徒有了她的容貌而已。”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已经知道了你不是她,你的字已经失去了灵气,看着你,我忽然就释然了。但是谁能想到,才华绝艳的叶家小姐没有入了他的眼,你这个平庸无奇的女人,却让他迷了心窍。”   苏红叶抿唇,到底还是忍不住笑,“你这样说,我很开心。”   “奇怪的女人。”谈妁有些讶然地看了看她,“就是因为奇怪,才让他产生了兴趣吧。”   苏红叶正色道:“你这样说也不对,他应该从来没有对我产生过兴趣吧,一开始,可是当成烫手山芋的,说实话,我也没有对他产生过兴趣,我只对他产生过爱意。”   “……”谈妁顿了一下,然后冷冷地说道,“这种话,你应该对着他说才有效果。”   苏红叶想了想,然后说道:“也是。”   “厚脸皮的女人。”谈妁说完后,就转身走了。   苏红叶在后面喊道:“等等,你还没有跟我说他的以前的事情呢?”   谈妁回答她的是:“大声说话对你的嗓子不好。注意点。”      晚上的时候,雪停了,一轮满月照在冰天雪地里,恍若白昼。   苏红叶和林景霜坐在竹廊边上,看着月色下的雪色,四周安静清冷,林景霜也喜欢上了医谷这个地方,不肯走了。   幸好这里的人没有嫌弃她们两个外来客,竹苓甚至热情邀请了她们留在这里过冬,她们这才意识到快要过年了。   苏红叶有了理由待在这里,便打算一切都等开春之后再说。      随着年关将近,医谷依旧忙忙碌碌的,只有几位刚来的医徒在准备过年要用的食材。苏红叶便主动揽下了这份活,答应竹苓在年三十的时候,给他们准备一桌的年夜饭。   之后便全身心地沉浸在了食物中,鲜少想起医谷外面的纷乱杂事,因为有大把空余的时间,她甚至爬到了山顶深处,去采摘当地罕见的野生菇。林景霜一直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有一件可以沉浸其中的事情忙碌,时间便过得飞快了。苏红叶看着厨房里满满当当的食物,还有院子里晒着的腌制食物,心中有满满的成就感,那天又下起了大雪,这一个月来雪下得断断续续的,但很少下得这么大这么猛烈。   苏红叶连忙将院子里的食物搬回到屋子里,然后又搬了凳子,站在上面把刚刚做好的腊肠挂在屋檐下面,她伸手,“小霜,帮我递一下那串。”   一只温暖的手放在她的手心里,苏红叶心中一动,转头去看,却看到许久不见的宁君禾正拿着腊肠,微微笑着看着自己。   他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苏红叶讶然地看着他,心头涌出一份欣喜,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宁君禾伸手,提醒她,“这是最后一串了吧,你做的?”   苏红叶幽魂一样地接过那最后一串腊肠,将它挂在了屋檐下面,“对。”   她挂完后,从凳子上轻轻跳下来,看着立在一边朝自己微笑的宁君禾,还是有些缓不过神来,“你?”   “我怎么了?像看到鬼一样。”他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屋檐里面一点,“雪飘进来了。”   苏红叶站在他的对面,说道:“简直跟做梦一样。”   宁君禾抬起手,轻轻捂住了她的脸庞,“鬼有我这么暖吗?”   他手心里的温暖传到了她冰冷的脸颊,她抬眸,然后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两个人坐在屋檐下,看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雪花,“你冒着雪赶到这里的?”   “走到一半才下雪的,你一直呆在这里?”   苏红叶摇摇头,“去了一趟南疆,才回到这里。打算在这里等到开春。”   “心情好点了吗?”   “嗯。”   “没有想问的?”   苏红叶看了看他,然后问道:“你呢?”   “我当官了。”   “哈?!”苏红叶转头看着他,“什么官?”   “很清闲的官,在文馆里整理整理文书,顺便修点史书。”   “唔,拿笔杆子的官。”后来苏红叶才知道他的官职名,叫编修官,那个文馆叫国史院。再后来,她才知道国史院是本朝储备培养人才的重要部门,也就说,他未来的仕途大有可为,前途无量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林家的人,没有为难你?”   宁君禾淡淡地说道:“一直在为难,但最近有些收敛了。他们没有想到,我还可以走上仕途。再要对付,总需要一些考量了。”   苏红叶半知半解地点点头,他们没有提起琴师的事情,有意将他遗忘,但却都知道,即使时间流逝,他也依旧如一道伤痕横亘在彼此中间,不能轻易碰触。      宁君禾只待了一会儿,他起身,“我得回去了。”   “这么快?”苏红叶诧异,跟着他站起来。   听到这句话,他笑了笑,“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看到低下头去的苏红叶,他没有再为难她,“我现在毕竟是职务在身,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处乱跑了。空闲的时候,我会来找你的。”   “还是不要了,”看到他的笑容敛去,苏红叶连忙解释道,“来回太费时间,耽误你的休息。”   “哦,那倒不是什么大事。”宁君禾朝门口走去,“如果真的心疼我,早点回京都吧。”   苏红叶送他离去,没有回应他这句话,直到他跳上马背,俯下身,用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我不逼你,会等你的。”   苏红叶怔怔地看着他,千言万语顿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宁君禾冲她露出一抹晴朗如明月的微笑,“永远等你。”在她额头匆匆印下一个吻,然后直起身,骑马驶入了茫茫大雪里,朝着京都的方向扬鞭而去。   “小心路滑……”但是他已经听不到了。      后来苏红叶才知道他这次只有三天的休沐,脱下官服就骑马朝这里奔来了,然后只能跟她匆匆聊上几句,又要赶回去。   如果早点知道,她或许会忍不住,早就跑回京都了。      苏红叶低着头,一边踢着雪屑,一边往厨房走回去,嘴角抑制不住地翘着,心中感觉非常甜蜜。谈川和竹苓站在山坡上,看着他们告别的画面,谈川感慨道:“他们感情还是这么好啊。”   “应该是更好了吧。”   林景霜在旁边经过,哼哼了几声,不发表意见。      又过了几天,大家万分期待的年三十终于到了,这天也是苏红叶最忙碌的一天,忙得都忘记了宁君禾这号人物。   当最后一盘鱼端上来的时候,她就被竹苓一把拉住,坐了下来,开始真正的大餐了。   年夜饭的时候没有下雪,但因为之前连续大雪,外面依旧是白雪皑皑的样子,已经有些孩子在外面欢天喜地玩鞭炮了,大红色的灯笼悬挂在屋檐下面,屋内是燃烧得正旺的红烛与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苏红叶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正与一团年糕奋战,她忽然听到了一声稚嫩甜亮的声音,“苏姐姐!”然后一团温暖的冲到自己身旁,抱住了自己的腰身。   “遇雨?!”苏红叶惊喜地将手放在他的肩头,然后抬头,宁君禾立在一盏灯笼下面,身姿修长,面容俊秀,正眼睛含笑地看着她。   简略地和大家打过招呼后,苏红叶已经起身准备离席,大家哄笑着,“去吧,去吧,别杵在这里刺激我们了。”   然后略有些尴尬的宁君禾牵着苏红叶和遇雨,离开了屋子。   “真像一家三口,对不对?”   听到这句话,他们面面相对,然后又飞快地移开,她忍不住咬唇暗笑。      站在屋檐下,看着孩子们在玩鞭炮,苏红叶蹲下身,跟遇雨说了一些话,发现他现在已经能够说很多长句子了,颇有小大人的模样,而且好像也比以前聪慧许多,后来才知道自从宁君禾当官后,他就一直带着遇雨去书馆上班,而书馆里有汇集了全国各地最会读书的人,这些高材生看到一个小娃娃,被激起了当夫子的冲动,一有空就拉着遇雨拽文习字。   宁君禾带着几分欣慰地说道:“遇雨天赋不错,记忆超群,很得大家的喜欢,因为教起他,特别容易有成就感。现在大家都说遇雨是自己的学生,有时候甚至一言不合还吵起来。”   “遇雨将来肯定特别棒。”苏红叶心想在这种环境下长大,遇雨想要不优秀都难。   等到苏红叶和遇雨说完话后,他们让遇雨去跟医谷里其他小哥哥们一起去玩,然后散步走到了竹廊上。      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宁君禾才面色凝重地说道:“最近出了一点事。”   苏红叶心里一跳,“莲心……”   看到她迅速惨白下去的脸庞,宁君禾连忙解释道:“莲心没有事情,越厉说她最近面色好多了,大概快要苏醒了。出事的,是卿心姑娘。”   “啊,”苏红叶算了算时间,才忽然意识到这段时间正好是卿心要生孩子的时候,“她怎么了?”       ☆、埋在杂草里的墓碑   宁君禾凝眉,“不久前,她在院子里产下一个女婴,然后消失不见了。”   “那孩子……”   “她没有把孩子抱走,独自离开了,越厉听到屋子里传来女婴的哭泣声连绵不断,走进去才发现的。”   苏红叶暗吸了一口气,“卿心一直没有回来?她或许只是出门散心而已……”   “不是的,她留了书信,你可以看一下。”宁君禾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一脸诧异的苏红叶,“你看了,就明白了。”      卿心在信上说她永远不会回来了,这个孩子留给他们,如果他们不要,就让她自生自灭,如果不忍心,就养着吧,即使是当成奴婢养着,她也不会介意的。   “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苏红叶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一个母亲会说的话,无情到了冷血的地步。但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卿心亲手写的。   “看样子是。”宁君禾说道,“不知道她之前经历过什么,但这个孩子的父亲是钱雾,我们有必要告诉他。”      因为时间紧凑,他们第二天就出发去渝州城通知钱雾这个消息。   等到赶到钱家大门前,已经是三天之后了,还是连夜赶路的结果。他们看着人们在钱家门口进进出出,热闹非凡,这几天正是走亲戚的时候,钱家是大户人家,客人自然会非常多。   宁君禾看着喜气洋洋的大门,说道:“我们在这个时候来通知钱雾,会不会太坏了钱家的兴致?”   苏红叶说道:“钱家有了千金,这是喜事,只是不知道钱雾会不会认这个孩子。”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跳下马,准备拜帖上门,这时一道身影忽然拦住了他们,却是林景霜,原来这一路上她一直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他们。   “你怎么来了?”苏红叶倒是被她吓了一跳,看了看她四周,知道她没有将遇雨带来,就放了心。医谷有竹苓在,遇雨倒是挺愿意跟她在一起的,大概是冥冥中血缘之间的牵绊吧。   “你们不厚道,两个人偷偷跑到这里!”林景霜将手放在身后,弯腰看着苏红叶他们,“我就是跟来看看你们做什么,嘻嘻……”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好简单地说了一下卿心的事情,林景霜好像没有很吃惊的样子,听完后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我劝你们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人家连妻子都不要了,还会要女儿这个赔钱货?要是个儿子,说不定还会对你们感激涕零,马上派人去把金孙接回来了,女儿么,倒打一耙,说你们上门讹钱都有可能!”   苏红叶和宁君禾面面相觑,刚想说不至于吧,但想想现实,又觉得林景霜可能说对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钱家的态度吗?卿心早就跟我诉苦过了,说夫家早就知道她有身孕来着,在赶她出门之前,偷偷让算命先生看了看,算出来是女儿,他们就马上翻脸无情,休妻休得不要太快!”   苏红叶抿唇,钱家这样做也实在太过分了。      “不管怎么样,还是有必要让钱雾本人知道,毕竟他是孩子的父亲。”宁君禾觉得人都已经赶到这里了,还是征求一下钱雾的意见吧,说不定事情不是这样呢。   苏红叶自然是赞同的,林景霜用无可救药的表情看着他们两个,做了个请的动作,“那你们去吧,我在门口等你们。”      钱府的客人很多,宁君禾和苏红叶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主人家的宣见。   看到许久不见的钱雾,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因为钱雾看上去大病一场,瘦骨嶙峋的。虽然穿着新年锦衣,但整个人都像是被套在里面,虚得可怕,昔日儒雅的翩翩公子此刻有给人不久人世的感觉。   看到钱雾如此糟糕的状态,他们反而一时不能跟他说你在这个世上存在着一个女儿,钱雾跟他们并不熟,也无话可说,气氛正尴尬,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进来,脸上带着笑,“夫君原来在这里,让枝儿好找。”   钱雾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坐在那里不想动,他新娶的夫人却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着他要往外面走,“舅舅一家都来了,等着见你呢……”话说到一半,终于看到了陌生的两个人,迟疑地顿在原地,“这两位是……”   看着钱雾整个人几乎都是被他的新夫人架着,回想起初在画船遇到的钱雾与卿心,简直有天壤之别,这种情形下,再提起前夫人与女儿事情,更糟糕的是,他的前夫人还将这个女儿丢弃了,难保这位新夫人不会惊跳起来。   外面来来往往,今天钱府的客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多,最后宁君禾和苏红叶什么都没有说,匆匆告别出来了。      林景霜看着他们出来的神色,已经知道了结果,摊着手看向他们。   “钱雾已经新娶了夫人,身体状况又如此糟糕,我们才没告诉他的。”苏红叶忍不住解释,但说完自己都觉得滑稽,好像说了钱家就真的会派人去接孩子一样。   “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林景霜反问道。   苏红叶和宁君禾对视一眼,还能怎么做?现在孩子丢在他们家里,他们还能怎么做?真的像卿心说的那样再把她丢掉,或者真的当成家奴养着?卿心会这样说,也是笃定了他们做不出这两种事情来,才将孩子肆无忌惮地丢给他们。   “啧啧,看看你们,就是太好人,你们干脆开个收养孤儿的馆子好了。”林景霜嘲笑他们。   苏红叶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不太现实,我没有金钱来源,养不了这么多孩子。”   “哦,我的天,你还真去想这个问题了?!”林景霜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      宁君禾出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在钱府没有见到钱霜姑娘,上次去了叶涟家里也没有人,我们这次难得又来这里,不如先去找找他们人在哪里再回去。”   被他这样一说,苏红叶才意识到没有看到钱霜,她连忙点点头,“我们这就去叶涟的住所看看。”   他们解开马缰绳,跳上马背,林景霜还在树上蹲着,在他们后面叠声问道:“钱霜和叶涟是谁啊?等等,我也要去!”   话音未落,苏红叶便觉得马背一沉,原来是林景霜跳到了自己马背上,她无奈,只好带着她一同前去,在路上顺便简单地跟她讲了叶涟和钱霜和离的事情。   林景霜哦哦地应着,听得很认真。      叶涟的住所还是老样子,荒芜得杂草丛生,跟他们上次来看的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杂草都枯萎了而已,埋在还没有融化的雪堆里面。   他们跳下马,走到茅屋门前,确定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着之后,颇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林景霜却推开了门,“咦,门没有锁。”   来不及阻止,林景霜已经跳进了屋子里,夸张地说道:“好多灰尘啊,你们确定这里住过人?”   看来叶涟搬离这里已经很久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眼前死气沉沉的屋子,苏红叶心里掠过一道阴影,她记得叶涟说过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小茅屋的,在他们离去之前,叶涟还守在门口等着钱霜来找他。   往事历历在目,此时却已物是人非。      屋子里没有什么东西,他们走出来,把门重新阖上,准备去别的地方再找找,如果找不到,就算了。   或许他们搬家搬到很远的地方也说不定。   林景霜已经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了,她一到田野山间,便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由,转瞬就跑没了影,苏红叶去找她,宁君禾沉默地跟在她后面。   直到林景霜在一堆杂草里喊道:“你们快过来,这里有了不得的东西!”她的声音亢奋激动,让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她蹲着的地方。      林景霜伸出手,拨开一大片杂草,指着一块大理石说道:“你们看,像不像墓碑?”   宁君禾已经蹲下身,凝眉看着上面刻着的字,赫然是叶涟钱霜二人的名字,而底下是“之墓”两个字。   这块平铺的大理石之下,埋着叶涟和钱霜两个人的尸体。      苏红叶蹲在宁君禾身旁,脸色苍白,不敢置信,“他们死了?”   宁君禾将墓碑上所有的杂草拨开,看清了它的全貌,除了墓主的名字之外,就没有其他信息了,连立碑题字的人也没有注明。这是一个简陋的坟墓。   若非被林景霜发现,这杂草丛生,遮掩住的墓碑恐怕难以被人发现,静悄悄地躺在这里。   “越厉若是知晓了,不知该怎么办。”苏红叶想到钦佩叶涟至深的越厉,这是他这个世上认识的第一位朋友,也是唯一的知心人了。   宁君禾抿唇凝眉,试图在这座墓碑上发现更多信息,但徒然无果。      他们看了看四周,最后还是将杂草重新覆盖了上去,完全遮住了墓碑才离去。   一路上皆是默然无语,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钱霜站在门口送走他们的样子还清晰在回忆里,正是新生活的开始,而叶涟守在自己的小茅屋里一心等待自己的姑娘骑马来找自己,他们谁都不知道这一次重逢竟是惨烈得血淋淋的。   “我真的不明白!”苏红叶忽然有些恼恨,“真希望是有人在恶作剧!”   “我们回去后,还是告诉越厉这件事情吧,不能瞒着他。”宁君禾倒是很冷静,“我们那天在这里遇到卿心,绝非偶然。”   苏红叶心中一紧,连他也开始怀疑卿心这个人了吗?       ☆、养了个女儿   事已至此,苏红叶不得不回到京都。      一回到那个小院子里,便听到孩子哇哇的大哭声,他们连忙闻声过去,只见越厉手忙脚乱地抱着娃娃,忙得满头大汗,但小孩子一直在哭,一点都不领他的情。   苏红叶连忙走过去,说道:“让我来吧。”   跟着她的遇雨看到这一幕,伸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角。   越厉惊诧于她的忽然出现,转头看到宁君禾正问自己,“奶娘呢?怎么只有你在照顾她?”   屋子里的哭音正渐渐减少,越厉摸了一下冷汗,诉苦道:“宁大哥有所不知,那奶娘临时反悔,说家中有急事,不能在这里过节,然后不等我劝说,便抱着包裹走了。我没有办法,只能我来照顾了,弄了羊奶喂她,盼着你们回来呢!总算回来了。”      苏红叶看着襁褓中的女婴,唇红齿白,煞是可爱,虽然样貌比起遇雨还是稍逊了一点,但一想到这是女孩儿,便觉得更暖心一点。遇雨敏锐得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察觉到了苏红叶对这个小妹妹的宠爱,他仰着头,天真地看着苏红叶,“苏姐姐,你不能抱她。”   “为什么?”苏红叶诧异地看着他。   “苏姐姐只能抱遇雨一个人啊。”遇雨说得理所当然。   苏红叶摸了摸他的头发,“你长大了,会走路了,现在当然要轮到妹妹了。”   “……”遇雨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她这句话,委屈地坐在床沿,“那……我以后不会走路了。”   “嘘,不能说这种话。大过年的。”宁君禾忍不住出声,眼睛含笑,“你是哥哥啊,去看看妹妹,抱一抱她,你也会喜欢上她的。”   “真的吗?”遇雨眨了眨眼睛,真的伸手要去抱妹妹了。   苏红叶将娃娃放在遇雨的臂弯间,“你看,妹妹小小的,是不是很可爱?”   遇雨低下头,看着陷入睡眠的女婴,发现她果然好小,不禁笑了笑,心想自己在这个家终于不是最小的了。      苏红叶去了隔壁的屋子看莲心,就像宁君禾说的,莲心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多了,给人一种只是在睡觉,随时都能苏醒的感觉。   她错过莲心发生这些变化的过程,不禁有些愧疚,握住莲心的手,“我现在能开口说话了,以后每天都过来陪你,好不好?”   莲心呼吸均匀地沉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的面容非常平静恬适,摒除了尘世间所有杂音,少女的纯真与洁白展露无遗。安静的屋子里,透着一缕温暖的阳光。      ……   他们又等了几天,确定卿心是真的不会回来后,开始准备给这个女娃娃取名字。宁君禾却是早已想好了,“我们在雨天遇到遇雨,而她,是在下雪天来和我们相遇的,就叫遇雪吧。”   于是院子里便有了两个孩子,遇雨和遇雪。苏红叶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嫁人,竟然就跟宁君禾养了两个孩子,真是不可思议。她在心里暗暗祈祷不要再遇上不得不养的孩子了。   后来倒真的没有再遇到小娃娃,但不知什么是原因,这座宅院特别吸引流浪小动物,隔三差五的就会在门口或者围墙上看到可怜巴巴的小动物,有时候是猫狗,有时候是不知名的鸟类,等到苏红叶恍然察觉的时候,发现院子里不知不觉中已经养了三条狗,六只猫,还有一窝在屋檐下安家的燕子,直到老鼠也光顾了这座院子,并且用自己的本能挖造出一条长长的地下道,宁君禾和苏红叶蹲在屋子被破了一个大洞的角落边,耐心地等待了一天,也没有看到那只老鼠从地道里爬出来,鼠洞旁边是一堆石屑,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终于狠下心,决定再也不收留新的动物了,不然整个家都要被这些天赋异禀的小动物拆毁了。      苏红叶坐在院子里,看着满院子乱跑的猫猫狗狗,还有追逐着它们的遇雨,她低下头,抱在怀里的遇雪正转动着自己乌黑水灵的眼睛,到处乱看,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新奇感。苏红叶忽然有种岁月惊人的恍惚,明明回来后才过了一个春天,却有种一辈子的感觉。   林景霜不知从哪里蹦出来,脸上带着一股兴奋,苏红叶一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就知道不好了,果然,林景霜用唯恐天下不乱的语气说道:“师姐来看我们了!”   她说的师姐,就是女琴师容心。   苏红叶揉了揉眉心,“她怎么还敢主动来找我们?”   “嘻嘻,她来了才有意思,这些天实在太无聊啦,现在终于有事情做了。你不用怕,这里是京都,她还不敢在这里公然用琴音蛊惑人,不然早就被抓起来当妖女烧死啦。”   苏红叶哦了一声,难怪这么久了,也不见她动手。      她们没有聊几句,门口便传来了几声犬吠声,林景霜脸色一变,以鬼魅般的速度冲到门口,抢在容心动手前,一把抱起了仍旧在狂吠的大狗,退到安全的地方,“师姐,这是我的狗,不能杀!”   容心看着突然出现的林景霜,之前对狗流露出来的厌恶杀戮神情已经荡然无存,平静地看着她,“那你看好它,别让它惹到我。”   说完,她往旁边一退,让自己的姐姐容婉走进来,“姐姐,就是这里了。”      苏红叶看着面前一脸沉静的容婉,有些诧异她会主动来找自己。   “你搬走吧。”容婉喝了一口茶,随手搁置在手边,看着苏红叶,淡淡地说道。   苏红叶还没有开口说话,坐在树上的林景霜已经抢先说道:“我们很快就要从这里搬走了。”容婉露出稍微放心的神情,谁想到林景霜又补充了一句,“搬到宁府去。”   气氛就尴尬了起来,林景霜不解地看着她们,“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她就要跟宁君禾成亲,婚后当然要住到宁府去,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红叶略有些脑袋疼,淡淡地说道:“小霜,你少说几句吧。”   林景霜不太服气地偏过头。   “叶小姐应该知道成亲大礼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的家人已经不在,理应请媒婆安排婚事,不可私定终身。将来即使成了宁夫人,在京都其他贵族眼里,你这个宁夫人也是名不顺的。我现在跟你说这些,是为了你将来的名声着想,希望你认真想一想,不要草率行事。”容婉的眼神倒是很真挚,“君禾将来仕途不凡,若是有了这样的把柄,对他也不好。”   苏红叶点点头,说道:“多谢宁夫人提点,我以后会注意起来的,媒婆已经在挑合适的了,君禾说现在只剩下您的点头答应了。”   “……”容婉握住茶杯,手指尖泛白,决定不再兜圈子,“你还不明白我话里的意思吗?你还是姑娘的时候,名声就已经坏了,即使名正言顺地成为宁夫人,这一辈子的污点可不会随着你嫁人而洗清,而是随着你影响到我们宁家!”   “人活一辈子,即使是孔圣人,只因去见了南子,也难免被人误解诬陷。我在姑娘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认识我的人都清楚,只有喜欢偏听流言的人才会妄断一个人的名声问题吧。相信宁夫人是个明白人,会有自己判断是非的标准,而非偏听偏信。”苏红叶见她竟拿女孩子名声问题来说,以她亲身经历的遭遇,她应该是最懂得其中的荒谬与不理智的。   容婉直直地看着她,眼神令人看不透,“就算我能明白,可惜其他人不明白。将来夫人们聚会,你永远只能是被排挤与嘲笑的一个。”   “若是有无聊的妇人们因为这些事情不屑与我交往,应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她们越是排挤嘲笑我,只能越是表明她们是多么肤浅。”苏红叶依旧不卑不亢,只要自己内心强大,根本无需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   她见容婉不再说话,便又继续说道:“这个世道总是对于女人要求严苛,即使这个女人是完全无辜的,甚至深受伤害,事情一闹出来,很多人总是能无视这个女人被伤得伤痕累累的事实,不去指责那些妄自使用权力的男性,而是让所有骂名由女人来承担,令人心寒的是,不仅仅是男人这样做,连本应该跟她站在一起的姐妹们也变脸开始指责了起来。宁夫人难道不觉得这才是最令人寒心悲凉的事情吗?”   “……”容婉面色变了几变,或许是想到了自己所遭受的非议,她被迫嫁给了宁君禾的父亲,这其中又有多少是她愿意的,原本的年轻如意郎君,一夜之间变成了鬓发已白的丧妻鳏夫,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但人们提起这件荒唐事件,从来不会去非议宁老爷的梨花压海棠,而是讥笑她魅惑了鳏夫,用了什么了不得的手段,才让事情演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我今天在您面前说些话,并没有抱着您会改变主意的希望,只是有些事情,不吐不快,很想与您分享。”苏红叶说完后,挺直脊背,看着容婉。   许久,容婉才淡淡地说道:“以前你不会说话,安静得过分,现在你会说话了,却聒噪得过分。”   “聒噪,有时候也是件好事情,不是吗?”苏红叶朝着她,微微一笑。      容婉好像忘记了她当初来这里的目的,她起身,准备回去,转眼却看到了走廊上站着一个容貌精致的男孩,他手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容婉好像被惊到了,倒退一步,然后猛地看向苏红叶,“你和君禾……”   苏红叶朝遇雨招了招手,遇雨有些笨拙地抱着遇雪走过来,委屈地说道:“小小雪一直在哭。”   苏红叶弯腰抱过已经被遇雨哄好的遇雪,然后才向容婉解释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她叫遇雪。因为是在下雪天遇到她的,所以君禾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宁夫人要不要抱一抱她?”   容婉这才舒了一口气,看了一眼那粉妆玉琢的女婴,说道:“不用了。”她忽然叹了一口气,“与其让你们继续这样没名没分地在这座院子里养孩子,不如早日成婚,名正言顺地养个孩子吧。”   她说完后,也不再看苏红叶的反应,匆匆离去了,似乎很怕看到别人对她的诧异与感激。       ☆、大结局   林景霜坐在树上,晃着自己悬空的双腿,说道:“咦,她就这样走了?”她刚说完,落在后面一步的容心忽然抬眸,狠厉地瞪了她一眼,但终究没有说一句话。   苏红叶抱着遇雪,送走她们之后,这才抬头,看着林景霜,“你对女琴师做了什么?”   “嘻嘻,她今天没有抱着琴,难得可以欺负她一下,我就在她身上下了哑蛊,让她不能说话咯。”   苏红叶这才恍然刚才为何容心一直没有出声打断自己,原来是林景霜的缘故,她笑了笑,“小霜,多谢了。”   “你还谢我?容心师姐最会记仇,她现在肯定恨死我们啦。哑蛊只能让她暂时不能说话而已。可她的琴音却是能要人命的!”   苏红叶冷淡地说道:“不管我们有没有做,女琴师都能够对我们下杀手,所以不如让她也吃点苦头,更何况,只有她是最记仇的吗,我也是很记仇的。”   “哈哈,原来你也有脾气啊,我还以为你都快忘了师姐做的事情了。”林景霜在树上大笑起来,少女的笑声显得风铃般清脆。   苏红叶看着她活泼灵气的样子,就想起了莲心,她原先也是这样富有灵气的少女。      自从容婉松口以后,苏红叶和宁君禾的婚事便水到渠成了,之前已经准备了大半,所以要重新开始筹备婚礼非常快。   在婚礼的前夕,他们在院子里手植了一株桃花,谁都没有说起,但都知道这株桃花是为谁而栽。   在他们离开之后,林景霜站在桃花树下,眼睛里有悲伤在弥漫,但她没有让任何人看到自己此刻展露无遗的情绪。      苏红叶和宁君禾告别,因为按照婚礼习俗,在成亲前夜不能相见。宁君禾要先前往自己的宅院,然后在明天来迎娶苏红叶。   他们漫步在后院的青石小道上,长久地没有开口说话。最后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苏红叶看向身旁的人,宁君禾握住她的双手,轻声说道:“不要多想,从现在开始只能想明天的婚礼,好吗?”   苏红叶朝他点点头,“我们能够走到今天,很不容易。”   “以后会变得更好的,相信我。”宁君禾将她揽入怀中,嘴唇吻上她洁白的额头。      目送宁君禾骑马离开院子后,苏红叶去看莲心,越厉坐在一旁,等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已经知道那个女琴师就在京都。”   “你要去找她?”苏红叶看着莲心安静的脸庞,问道。   越厉也看着莲心,点点头,“我已经磨好了刀。”   “你听我说一句,就这样冲过去,你杀不死她,我甚至担心,你还能不能回来看到莲心的苏醒。”苏红叶沉静地说道。   越厉面色涨红,“我有把握杀死她!”   “然后呢?”   “什么?”越厉迷蒙了。   苏红叶侧过身,看着他,继续说道:“你杀了她之后,然后呢?去衙门投案自首,还是等着衙门来抓你?这里不是你的江湖,而是皇城脚下,女琴师也不只是女琴师了,她还是宁府夫人的亲妹妹,她死了,宁夫人也不会善罢甘休。”   越厉愤怒地砸了一拳头,“那么难道就让莲心白白地受伤?她应该付出代价!”   “她确实要付出代价,以她的个性,即使在京都,也不会收敛她恶毒的心肠,只要等到她再出手,那时候也是我们出手的时候了。”   越厉想了一想,情绪才平静下来,“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苏红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转头,继续看着莲心。      夜渐渐深了,苏红叶抱着遇雪,让遇雨走在前面,一直走到莲心的屋子里,越厉诧异地看着他们,苏红叶将两个孩子交到他的手里,“需要你帮忙照看他们一个晚上,可以吗?”   遇雨早已哈欠连天,精神恍惚,因此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只有睡觉这样一个念头。越厉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拒绝,“当然没有问题,不过……”   苏红叶将两个孩子放到屋子里另外一张小床上,这原本是越厉的床,遇雪早已沉睡,而遇雨沾枕即睡。她起身,“我明天早上会来找她们。”   “可以啊,不过,呃,明天不是你成亲的日子吗?”越厉一头雾水,外面窗户下已经悬挂起红灯笼,窗户上也贴满了喜字的剪纸,整座院子喜气洋洋。   苏红叶笑了笑,“是啊,但是这两个孩子也要跟着我过去,不是吗?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她说完就出门了,然后想到什么,立在门口,说道:“不管听到什么,你都守在这间屋子里不要离开,毕竟莲心和两个孩子需要你的照顾,你不能离开他们一步,可以吗?”   越厉心里一跳,但这样的请求,容不得他拒绝。      贴满喜字的房间里,衣架上悬挂着新订制的凤冠霞帔,火红如晚霞。她坐在铜镜面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沉静的面容,而镜子里也映照出了一道身影,白衣飘飘,手握古琴。   “你不怕?”女琴师一步步朝她走过去,“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来了嘛。”   那道身影转身,嘻嘻笑着看着她,“师姐,你来啦!”却是林景霜。   女琴师一怔,然后恢复脸色,“看来真预料到了,不过让你在这里,她倒真是胆小如鼠。”   “师兄死了这么久,你倒真的很沉得住气。”林景霜忽然收敛了笑意,满怀惆怅地看着她。   容心脸色依旧如常,淡淡地说道:“他死了,与我何干。”   “师姐还在嘴硬?你当真不知道师兄喜欢的人是谁?也不知他为谁而死?”林景霜站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枝桃花,摆在红彤彤的烛灯上面,灯光映照着桃花,原本粉红的花瓣渐渐染深颜色,最后变成了血红色的桃花,妖冶艳丽。   容心将视线从桃花枝上移开,“我不想跟你动手。”   “我却已经打算帮她了,对不起,师姐。”林景霜收敛了表情,然后忽然跑出大门,喊道:“不好了,有人闯私宅了!”   心知不妙的容心想要夺窗而走,却发现四周的窗户都被封死了!      正犹豫间,外面的侍卫忽然如潮水般涌进来,容心这才知道这是请君入瓮,她们早已埋好了陷阱等她入套,甚至已经算准了她会在苏红叶的新婚之夜前选择动手。   但只是私闯民宅,这些侍卫又能拿自己如何,容心继续淡定地立在原地,看着林景霜夸张地演戏。   林景霜抬起手,指着她,“就是她,杀了这家的女主人!”   ?容心环顾四周,心中警铃大作,但为时已晚,林景霜带着侍卫们,忽然冲到重重叠叠的纱帘后面,地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苏红叶,后脑勺弥漫出一团鲜血。   容心骇然地看着这一幕,苏红叶死了?像她侍女莲心一样的死法。   正惊诧着,林景霜呼吸急促地说道:“就是她,忽然冲进来,扑倒了这家院子的主人,然后攥着她的长发,活生生将她敲死了!”她说完,泪流满面,神情悲痛到极点,容心竟不知道林景霜演技高超到如此地步。   “她撒谎,我根本什么都没有做。而且,苏红叶肯定没有死!”容心上前,想要看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苏红叶。   林景霜拦住她,哭道:“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杀了她还不够,现在还要对她的尸体踩上几脚吗?官差大哥们,她入私宅杀人,快点抓住她啊!”   “我劝你们还是先好好瞧瞧地上假死的人,那血我看也假得很……”容心冷冷地说道,但是看着林景霜的样子,她心里忽然强烈不安起来,她……   那官差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苏红叶的情况,然后搭脉试探鼻息,最后摇摇头,说道:“她已经死去多时。”   “……”容心倒退一步,看着林景霜,就像在看一个怪物,“你真的杀了她?就是为了嫁祸你的师姐?”   林景霜抹着眼泪,说道:“明明是你突然闯进来杀了她!官差大哥们是我叫来的,他们可以给我作证!”她直接坐在了地上,“苏姐姐明天就要嫁人了,结果你把她杀了,宁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容心面色惨白,只说道:“小霜,你好狠的心,好毒的手段,以前是我看错你了!”   官差大哥们没有让她们吵下去,请容心跟他们走一趟,然后看着林景霜,“这位小姑娘,你也要到衙门一趟。”      仵作很快就来了,做了检查,确定苏红叶已经没有呼吸后,成立了案子。林景霜被盘问了几句,便被放了回来,而容心仍旧呆在衙门牢狱里,听候审判。事情发生得突然,等到消息传到宁府,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容婉立刻要求去见自己的妹妹,宁君禾却坚持要将婚礼完成。   容婉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冷冷地说道:“她死了,你怎么跟她成亲?宁府要娶一个死人回来吗?我不答应。”   外面是不知情的礼乐队伍,已经吹起了笙乐,催促着新郎一家赶良辰吉时。宁君禾已经穿戴好喜服,红衣衬着他雪白的面容,“我去接她回家。”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君禾赶到院子,林景霜已经替苏红叶穿好了喜服,新娘躺在洒满红枣桂圆的床铺上,安静平和。   宁君禾拿起帕子,将她扶起来,亲自替她盖上红盖头,然后一把抱起她,朝门口的喜轿走去。路程很短,他却觉得已经走了很久很久。   “我们回家了。”他低声地说道。      最近京城流传开了宁府娶了个死人新娘,婚礼办得很盛大,听说不少的达官贵族都出席了,眼睁睁看着新郎抱着新娘,行完了天地三拜,场面感人而安静。   而谋杀新娘的人,更是引来诸多流言,有人说是宁府老夫人的妹妹,有人说是林家人干的事情,反正背后势力蛮大的,本来应该是上断头台的案子,最后被判仗脊三十,充入掖庭为婢。但是后来又流传开这个人有妖术,从宫廷逃开了,后来不知所踪。   随着时间推移,这件事情便渐渐被人遗忘了,大家都感到好奇的是宁府的死人新娘。      一年之后,京都又都轰动了,因为这个死人新娘竟然神奇地复活了!   当时亲自检查的仵作还有官差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确实亲眼见证了她已经死亡。自此,他们才相信世上真的有死而复生的事情,也有人说是老天爷被宁家公子的不离不弃感动了,才让新娘复活。   总之流言纷纷,宁家似乎成了京都最神奇的一个门第。      苏红叶其实早已苏醒,当日她让林景霜给自己下了死蛊,假死了一个月。之后为了避人耳目,又撑了一年才觉得差不多了,宣布复活。   而这一年,莲心也苏醒了,只是她身体太虚弱,仍旧住在那间院子里,后来苏红叶直接将院子换成了莲心的名字,让莲心脱了奴籍,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而林景霜,当初因为答应养着她,所以她就跟着她住在了这边。林景霜有时候也会假扮成是苏红叶的贴身丫鬟,跟着她外出参加宴席之类的。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他们关上门,跟寻常人家一样,过着普通的日子。宁君禾从史馆回来,脱下官服,长舒一口气,说道:“今天终于没有人问我关于你的事情了。”   他那些官僚们一直很好奇,天天都要问他跟新娘子相处的情况,有时候可能是想到什么方面去了,看着他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   宁君禾面不改色,心中却想着何时能够光明正大地有个正常妻子。   苏红叶听了他那些官僚猜测的种种,歪在床榻边上笑,“他们想象力实在太丰富了。”   宁君禾不置一词,苏红叶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如果是真的,你会那样做吗?”   “什么?”   “就是你那些官僚们猜的那些事情。”   宁君禾原本伸手打算换上家产便服,听到她这句话之后,转过头,眼神莫测地看着她,“就像你猜的那样。”   苏红叶一怔,“你知道我猜的是什么?”   “当然知道。”宁君禾换上了便服,走过来,一把拉起她,“走,一起去吃饭。”      日子很平稳甜蜜地过着,这一年没有旁人烦扰的日子是苏红叶过得最舒适的时光,但随着她复活的消息传遍京都,各种应酬纷至沓来,苏红叶真的难以相信作为一个贵族夫人,竟然要参加这么多五花八门的宴会,花开了要聚一聚,花谢了也要聚一聚,全属于浪费时间。   但自从知道这些夫人们的宴会上可以知道朝堂上一些事情,而且可能对于夫君的仕途有好处后,苏红叶便很积极地参加了,而每次去都要带上林景霜和莲心两个人,她们倒是乐此不疲地奔波在宴席之上。      带上林景霜的好处就是永远不用怕被人欺负到,这里指的是武力欺负,而带上莲心的好处就你是可以知道在席各位的身份脾气等等信息,莲心记忆力超群,记住一遍就不会忘记,而且玲珑剔透,很讨诸位夫人的欢心。   苏红叶就这样慢慢地融入了京都的生活,之前的事情宛如一场大梦,离她越来越远。      一场大雪,白雪压梅,宁君禾和苏红叶漫步期间,“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吗?”   苏红叶点点头,“我都记得,你说的生活,我们终于做到了。”   一朵梅花落在她鬓发间,宁君禾抬手,将梅花放在她发钗间固定好,“我们会这样一直永远下去。”   他们相拥在漫天雪花之中,而梅树上,遇雨和遇雪并肩而坐,相视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正在连载的文:《沉睡的太后》 文案:因家族不看好三皇子,史箫容一力扶持六皇子 谁想到,谁都不看好的三皇子成了新皇 史箫容成为太后,却被这个新皇恨到了骨子里 她这才发现这位新皇,实在是个深不可测的恐怖男人。 她以为他是头狼,想不到是一只忠犬,可萌可调戏~~~ 我的专栏,欢迎收藏: ☆、番外:卿心线   苏红叶看着面前不怀好意的左侍郎夫人,淡淡地说道:“我遭遇了一些事情,已经把很多事情都忘了。”   几位夫人都看着她,表情各异,但明显的都有种看好戏的感觉。   左侍郎夫人因为夫君在朝廷上被宁君禾欺压,便寻了个机会,趁机刁难苏红叶,重提往事,让苏红叶现场赋诗一首。   大家都听说过叶家小姐的才名,但自从与林家的纷纷扰扰之后,就再也没有听闻她做过诗,有人说这位小姐已经江郎才尽,原先的灵气都消耗殆尽了,所以左侍郎夫人一提起来,大家都很好奇,也想看看这位曾经高不可攀孤傲一时的大家闺秀还能做出什么样的诗词来。   这场宴会,苏红叶只带了莲心过来,莲心立马说道:“我家小姐封笔已久,请各位夫人就不要强人所难了。”   左侍郎夫人看着她们两个人,笑了笑,“既然如此,那就不勉强了。”表情略有些轻蔑,似乎已久料定了苏红叶做不出诗来。   “听说宁夫人的夫君才华非凡,最近颇受皇帝器重,宁夫人平日不与自己夫君切磋一二吗?”   “宁夫人,不是我多嘴,才子风流,附庸风雅,最容易被那些样子漂亮能吟风诗月的女人吸引,平日唱唱诗啊弹弹琴啊,别提多恼人了!”   一时七嘴八舌,话题都往苏红叶身上引了。      苏红叶心想她们可真能扯,看来待会要找个机会做首诗出来吓吓她们。毕竟上下五千年,什么样的好诗没有,她随便背首李青莲的诗,都能碾压她们做的那些破诗。   正想着,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只见一群侍女拥着一位华服盛装的夫人过来,那风花拂柳的身影恍若仙子,苏红叶正想这是哪家新纳的漂亮夫人,旁边几位夫人纷纷起身,说道:“詹王的侧妃来了。”   那左侍郎夫人极轻地骂了一句:“不过是狐媚子一个!”   竟能遇到侧妃,苏红叶一时也很好奇,但看到对方后,她倒是不好奇了。      那新封的侧妃竟然是失踪多年的卿心,她妆容依旧无懈可击,这些年的容颜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而衣装打扮已经与当初富商之妇截然不同,贵气不凡,品味也上升不少。   莲心不知那些事,也不知道遇雪是卿心的孩子,只是认出了她是当初在渝州城遇到的钱家夫人,她正觉吃惊,看到苏红叶的表情,便知道这其中还另有隐情,只能先掩饰下自己的吃惊。   卿心雍容华贵地立在那里,与各位夫人见了面,然后看到苏红叶,似乎也料到了会在这里遇到她,没有任何惊讶,朝她招了招手,说道:“这不是宁家夫人吗?”   苏红叶微微一笑,朝她走了过去。      诸位夫人都没料到苏红叶竟还能认识詹王侧妃,不禁想以后要好好和苏红叶结交了。左侍郎夫人脸色不太好地立在一旁,但又不能擅自离去。   卿心挑了溪边的位置,诸位夫人围着她坐下,侍女们摆好食物茶水,垂手立在一边。   “今日天气好,我们难得有缘能坐在一起,不如来行花令如何?轮到的人,要罚作诗。”卿心笑眯眯地说道。   苏红叶知道她方才已经听到她跟左侍郎夫人的对话了,但不知这样做是何意。传花令很快开始,用桂花枝做签,在夫人们手间传递着,左侍郎夫人做了一首,她在几位夫人里才气算是比较好的,因此她一作诗,引来几位夫人的羡慕。   苏红叶暗叹了一口气,难怪她要问起自己的诗名,大概之前就被叶羽的傲气虐到过。当花令传到她这里的时候,苏红叶一点都不奇怪,那击鼓的侍女分明是卿心的人。   卿心大概也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   看着大家好奇的眼神还有幸灾乐祸的左侍郎夫人,苏红叶起身,开口吟诵了张若虚那篇名诗,因为太长,她便只选了前三分之一,但也足够惊艳四座了。   左侍郎夫人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地看着她,相较之下,她刚才做的诗词简直不能入耳,不禁有些恼羞,但又不能发作,只能低头郁闷地饮茶。      这场宴会倒是让诸位夫人对苏红叶刮目相看了,看来叶家小姐的才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即使封笔多年,重新提起也远远超过他人水平。   等她们散开之后,苏红叶终于等到了与卿心单独见面的机会,她看着漫不经心的对方,似乎没有要提起被自己遗弃的女儿的意思,苏红叶也不想跟她提起,现在遇雪已经是她的孩子,即使卿心开口要求,她也不会把遇雪还给卿心的,所以也没有必要再提起这个孩子。   但是,当年杂草堆下掩埋的墓碑忽然浮现在苏红叶脑海里,她忍不住问道:“你知道叶涟与钱霜的下落吗?”   卿心微微一愣,然后反问:“为何突然问起他们来了?我与他们并不熟。”   “当初我们重新遇到你,你说准备找钱霜投靠的。”苏红叶旧事重提。   “是啊,但是没有找到他们,我就只好跟着你们来京都了。”卿心懒散地坐在位置上,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苏红叶只好继续说道;“我和夫君在叶涟的住处附近找到了一座墓碑,是你亲手将他们埋了吗?”   干脆连怀疑都没有了,卿心一顿,坐直了身体,看着苏红叶,神色莫测。      “听说他们死了,你一点都不惊讶?”苏红叶脸色依旧平静,倒是她后面的莲心倒吸了一口冷气。   卿心冷冷地说道:“你就不怕我派人杀了你?”   “你竟连否认都懒得否认了,看来是真的了,是你杀了叶涟和钱霜。”   “我若杀了他们,怎么可能还坐在这里与你谈话。”卿心恢复了表情,笑了笑,“是他们自己不想活,殉情了,只不过,就在我的面前而已,我可怜他们,就把他们埋了。”   苏红叶抬眸看着她,慢慢地说道:“叶涟曾经跟越厉说过,他曾经有过一个妻子,但是她带着他的孩子死了,那个妻子,是你吗?”   卿心讶然地看着她,“你知道的,好像挺多了。猜出来的?”   她竟然还能笑出声来,苏红叶这才更深切地感觉到她的可怕之处。手段最高最阴毒的,莫过面前这个温婉的女人了。   “不过你知道这些又如何?人都死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像沙子一样吹得干干净净,不是吗?”卿心又懒洋洋地半靠在位置上,“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你们当初没有拒绝我,而是将我带入了京都,更没有拆穿我,我已经将你当成朋友。”   苏红叶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卿心却又叫住她,“你不好奇我怎么杀他们的?”   然后卿心讲述了她尘封许久的往事,因为藏得太久,现在终于可以一吐为快,所以她没有什么顾忌。   “我是庶女,小时候过得很凄惨,自及笄以来就拼命想摆脱家族,于是我找到了叶涟,叶涟曾经入伍为兵,很快就将我从深宅大院里带了出去,娶我为妻。他可真是可爱啊,一心一意要过日子了,我骗他自己有孩子了,将来为了孩子,要多攒点钱,叶涟就进城找活干,结交了很多朋友,其中就有钱雾。钱雾不是好人啊,衣冠楚楚,却对自己妹妹起了歪心,被我发现之后,我很快就利用这点与他合作了。他娶了我,而叶涟娶了钱霜,都是假戏,我得到我想要的,他得到他想要的,很完美的合作。”   苏红叶淡淡地说道:“也是很恶心的合作。”   “呵呵,确实很恶心,我很快厌恶了这种关系,看着叶涟一点点变化,他终于对我死心了,因为他竟然爱上了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丫头!他完全不要我了,看着我在钱家无依无靠的样子,也无动于衷,我不甘心啊。他很快和钱霜和离了,我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实在的,我非常非常嫉妒!”卿心似乎想到了什么,咬住银牙,身子微微颤抖,等平静下来后继续说道,“钱雾马上去找钱霜了,我守在路边,知道钱霜一定会去叶涟的小茅屋找他的,我不会让她如愿的,我不要的人,也不会让给别人。所以我带了人,守在路边,看着那个天真的姑娘骑马去找恋人的样子,命人打了她一顿,往死里打了一顿。”   “你……”苏红叶豁然抬头,无法想象卿心是怎么做出这种狠毒的事情的。   卿心斜眼看了她一眼,“可笑的是,小霜到死都以为是她那个好哥哥干的,我以为她应该死了,没想到她又爬起来,爬到马背上,让马把她带到了叶涟面前。”   “你一直跟着她?等时机补刀吗?”苏红叶喃喃地问道。   “我沿着血迹找到了她,她伤得太严重,等找到叶涟已经快不行了。叶涟被她吓坏了,直接坐在地上抱着她,直到她死在他怀里。”      良久的沉默,苏红叶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初,我们就不该救你。”   卿心呵呵低笑起来,“叶涟也这样说呢,钱霜死了,他整个人都崩溃了,差点把我也杀了,虽然是差一点,但结果就是截然不同了。叶涟对于我来说已经完全没有用,而且是个危险,所以我在他下定决心杀我之前,把他先杀了。”   “这就是所有了,听说钱雾也死了,没有人能够指控我了,告诉你这些,也无妨。”卿心说完后,起身,召回了自己的侍女,然后离开了。   留下不寒而栗的苏红叶独自坐着。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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